姐姐又喝起啤酒。我以为区区啤酒应该醉不倒她,不过她在外头喝的酒精似乎回到家才开始发作,只见她眼皮逐渐松弛。
在家门前的马路上,一名醉汉边走边高唱适合KTV点播的流行歌。与其说是唱歌,倒像在怒吼。
姐姐突然用天真烂漫的语气说:“唱得好烂!”
我吓了一跳,(仲夏夜悲剧,醉汉怒杀美女姐妹花),脑海中霎时浮现八卦周刊的标题(连美女这种字眼都搬得出来,可见得我依旧气定神闲。)由此可知姐姐的音量有多大。
桌上放着药房送的熊猫头团扇,姐姐毫不客气地把睡衣扣子解开到第三颗,抓起那把团扇朝雪白的胸脯猛搧。
屋外的“醉汉”依旧愉快地高歌,歌声在路上飘忽着逐渐远去。
姐姐把团扇夹在指缝间灵巧地鼓掌。
“别闹了。”
“为什么?”
“那人一定会说,酒鬼哪懂得欣赏老子的歌声。”
姐姐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她趴在桌上抖动着肩膀大笑。然而,即便狂笑停止了,她依然维持那个姿势。
我不知所措,连动都不敢动,时间如凝重的水银般流过。
突然间,姐姐像崩溃似地滑下椅子,整个人蜷伏在我面前的地板。然后,呻吟着说:“对不起。”
“啊?”姐姐的肩膀就在我的膝盖前方,蚊香的冉冉青烟从我们俩之间飘过。
“我醉了。”
我以为姐姐是在为醉态道歉:不过,若是那样好像怪怪的。
“……”
“因为醉了才跟你说,我要向你道歉……那时候的拖鞋,对不起!”
姐姐在说什么,我立刻懂了。惊愕与哀伤令我感到血液逆流,原来她还记得那件事,一直到今天。
姐姐双手撑地、脸孔朝下。在日光灯的照射下,姐姐底下形成了另一个姐姐。
“其实,还有很多事……,不过,那件事不知为何记得特别清楚。那年冬天,我小学三年级、你四岁。妈替你买了一双很可爱的毛绒绒拖鞋,红色的。我就像以往一样,吵着也要一双。”
没错。最后,在走廊上穿着新拖鞋的我,被突然从纸门后面冲出来的姐姐推倒。即便是四岁小孩,也分得出那是不是故意的。当时只觉得很痛、冬天的地板很冷。
“结果,妈妈隔天就带我去店里。因为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所以也把你带去了。妈妈说尺寸很多,叫我买大一点的。我们俩并肩站在那一区,你的脸色都变了,因为拖鞋有三种颜色,蓝色、红色以及高雅的粉红色。”
没错。妈妈已经买了一双给我,我不能要求再买一双。
我无可奈何,握紧拳头,一想到自己没有选择权,早已失去了那个权利,我就心碎。成堆的拖鞋当下在我眼前逐渐模糊,泪水夺眶而出。
“其实,从以前我就很了解你,你很讨厌红色对吧……。虽然你乖乖接收我的旧衣。”
不消说,正因为彻底看穿我的心事,姐姐当时才会做出那种选择。
她故意选了粉红色拖鞋。我冷不防地脱口说:“老实说,我到现在还会怕。”
“怕我?”
“嗯。”
“就算你怕我,我也无话可说,这是我自作自受。”
“没那回事。其实,你大部分时间都对我很好。”
姐姐抬起头,露出了缅怀的表情。
“自从买了那双拖鞋的来年夏天,我就改过自新了。”
我们俩面面相觑,吃吃发笑。的确,从某个时期起,姐姐再也不欺负我了。不仅如此,甚至还变得很照顾我。
“是我自己太胆小,所以是我的错。”
姐姐一边听我这么说,一边起身,她以双手蒙脸半晌,最后坐回椅子上,“趁喝醉顺便告诉你吧。听好喔,一辈子就这么一次,明天我可记不得今晚的事,你要搞清楚。”然后她缓缓说:“你以为爸被我抢走,其实根本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