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到了深夜才回来。
不管父母是否睡着了,总之他们已经躺进被窝;而我在二楼,铺好被子,穿着水蓝色睡衣,正躺着看《江户怪谈集》。
转动钥匙和开门的声音传来,姐姐从玄关走进来,和父母交谈了几句,然后走到楼梯下喊我:“睡了吗?”
真难得;或者该说,前所未有。
“嗯,要睡了。”我情急之下如此回答。这是说谎!
姐姐默然,过了一会儿,脚步声逐渐远去。
我为何那样回答?心头很闷。
窗户罩着纱窗,但是没有一丝风,酷暑到了夜里依然不减。而我的紧张,在闷热的夜里难以解除。
这样下去根本睡不着,我决定下楼。姐姐正在浴室里流汗。
我打开冰箱一看,里面还有大罐啤酒。我倒了一杯冰麦茶,坐在厨房的椅子上,心不在焉地浏览桌上的晚报。
姐姐终于从门口探头出来询问:“咦,你没睡?”
她用一条花浴巾从胸口裹住身体,长长的湿发黏在雪白的肩头,微红的脸蛋美得惊人。简直像条美人鱼在凝视我。
“有点事……”我给了一个无意义的暧昧回答,姐姐蓦地笑了。我感到耳朵发烫。
“把蚊香点上。”
之后,姐姐穿上直条纹睡衣,拿着刚才的铝罐走进来,然后说了声“啤酒”,开始擦头发。当然,意思是叫我“倒酒”。
“你应该在外面喝过了吧!”姐姐脸颊上的红晕显然不是因为入浴。
“要说教?”
姐姐的回答是愉悦的。我默默地取出杯子,倒入啤酒,姐姐以眼神示意“你也喝”,第二个杯子冒起泡沫。
“——干杯!”
姐姐一把抢去杯子,还撞了一下我手上的杯子,然后一口气喝下。虽然在这种情况下自然会这么做,但杯子就口时她闭眼一口气喝光再猛然睁眼,不知为何我总觉得那个动作很刻意。
姐姐并不是想喝酒才喝,好像是了做给别人看,但也不是做给我看,抑或是姐姐把这样的自己做给自己看:“好热!”
姐姐笑靥如花,抓起酒罐又倒满一杯,此话一出,好像一又蒸出满身大汗。姐姐就这么插起杯子,开始用吹风机吹头发。我喝掉半杯啤酒,将冒着水珠的玻璃杯抵在额头、脸颊。
好舒服。
“今天开冷气喔。”
姐姐看着镜子回答:“是喔!”
姐姐的酒杯里溢出汩汩的泡沫,一只飞落桌面的蚊子正好倒栽葱跌入泡沫中,细如寒毛的蚊脚忧郁地颤动。
我用卫生纸拎起那只蚊子扔掉。姐姐转动脖子,放下吹风机,双手抚拢着发丝,然后面向我。
“长了吧。”
我点点头。她是指头发,一方面是因为天气热,我把头发的长度剪至衣领未及肩膀处,不过还是跟去年不一样。当时,我的头发短得像在原野奔驰的小男生,现在略微飘逸,至少有点女人味了。
姐姐凑近,把我连人带椅推向流理台,砰地一声,我坐的是圆凳,所以我的背部撞到了流理台。
动作之粗鲁令人感受到她的醉意。
“马马虎虎。比起过长,这个长度或许较好。”
她像赏画似地看着我。而我也回看着姐姐。
姐姐的眉如春山姣好,我的眉则像男生粗浓。姐姐的眼睛是双眼皮,水汪汪地就像二丸黑玉,镶上宛如人工打造的长睫毛。我的眼睛是单眼皮,像爸爸。
“别一直看我。”我受不了,别开了脸。
“少啰唆。”姐姐捧着我的脸,逼我面向正前方。她的视线在我脸上游移,好像正在想象替我化妆的样子。
客厅的钟响了一声。不是晚上十二点半就是凌晨一点。
姐姐以说秘密般细小却充满雀跃的声音在我耳边嗫语。
“你不涂口红吗?”
“免了。”我不是洋娃娃。
“说什么傻话。”
微红的脸蛋浮现笑意:“我还用不着。”
“你已经过了还用不着的年纪吧,口红可以令你判若两人喔。”
姐姐伸手扭开我身后的水龙头,好像流出细细的水:一只雪白的手经过我身旁,伸到我面前。
她沾湿了无名指的指尖,我赫然一惊。下一瞬间,那根指头碰上我的唇,我当下像定住般动弹不得,背抵着流理台,皱着脸闭起眼。
脑袋后面响起潺潺的流水声。姐姐又沾了些水,细心且缓慢地把透明口红抹在我的唇上。
“大致——,就这样吧。”
听姐姐这么说,我睁开眼。姐姐一边用湿毛巾擦拭手指头,一边轻声继续说:“怪丫头,那表情像是要逼你挨刀似的。”
我在心中暗道,“简直像……”遭到非礼——这种话我当然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