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小町家的奶奶幸好无大碍,八月中旬就能出院了。
没想到小町家送了迪斯尼的电影票给我,电影正在邻市的百货公司戏院上映中——应该不是为了答谢我带小碎步去逛庙会吧,是因为他奶奶不能去。
反正我还在放暑假,时间很多,我挑了一个看似特别酷热的日子,上午就出门,顺道去附近的市立图书馆避暑,渡过凉快的一天。
我在下午走进百货公司七楼的戏院。上映中的片子有新作有短篇还有《小姐与流氓》。
冷气开得很强,不过我可是抱着消磨一整天的打算,所以在这方面马虎不得,我立刻取出长袖衬衫穿上,这样刚刚好。
戏院里难得地挤满了人,(我永远忘不了,穿着深蓝色高中制服坐在这家戏院,被安东尼欧·葛迪斯的《卡门》迷倒时,观众少得令我暗自叫好。)今天虽非假日,不过正值暑假期间,自然坐满了小孩。他们坐腻了就摇晃椅子,即便影片正在放映中,也照样在走道上奔跑追逐。
话说回来,我以前很讨厌《小姐与流氓》。
小时候,我觉得那部片令人倒胃口,片中的其它流浪狗后来怎么样了我并不清楚(恐怕被杀了吧),唯独被套上项圈、一脸得意的流浪狗Tramp,我无法忍受。
此外,演到好人(狗)遭到误解、被指责的情节时,我就会暗想,“唉,这是我最讨厌的模式。”感觉有点心酸,而且那种场面不断地出现,令我忍无可忍。电视连续剧有时候也会出现这种情节,正是我最讨厌的。不仅让人很想大喊:“不对啦,不是这样啦!”更可恶的是,一旦心生不满就会忍不住看到最后,总觉得非把这个问题解决不可。
在明知的状况下,我对于作品本身的评价毫无改变,不过很意外的是,当我看到Tramp拯救Lady的那一幕,竟感到胸口莫名其妙地发热。
傍晚回到家,我把母亲大人交代的酱油炸米果交给她时,被问起电影观后感。小时候,就是母亲大人带我去看《小姐与流氓》的。
然而,“Lady被救的那一幕啊——”那种感言,就算撕烂我的嘴也讲不出口,我只好这么回答:“片中出现了‘Gorutsuki’(流浪汉)这个字眼,我脑中当下浮现‘破掉的门’这个名词。”
“瞎说什么呀?”
母亲大人把米果倒入盘中,我负责泡茶。
“破损的‘破’、掉落的‘落’,再加上门户的‘户’,组成了《破落户》,这不就是‘Gorutsuki’的汉字吗?”
茶叶放多了,茶变得很浓。我喜欢在大热天来杯热茶。
母亲大人抓起米果说,“我从以前就觉得,你这孩子越来越像龙麿叔叔了。”
“汉语师龙麿。”这个绰号听起来有一种时空错置的感觉,其实人家也不过才四十出头,是我爸的弟弟。
“你应该喊人家龙麿叔叔。”
“有什么关系,喜欢他才这么喊他。伟人不用敬称才算是敬称。像我们就不会说什么紫式部小姐或佛雷德里克·弗朗索瓦·肖邦先生。”
“汉语师龙麿”是我们这个家族对叔叔的通称,我是在小学的时候第一次听到这个字眼。
“况且……,我很喜欢这个称呼。‘汉语师’听起来不是很像‘魔法师’吗?”
这个绰号以及叔叔本人,我都喜欢。怕生的我,还记得小时候曾经自在地坐在这个叔叔的肩膀上。
当然,“汉语师”可不会坐着飞天扫把,叔叔总是翩然现身玄关,一如绰号所示,像载货过多的卡车哗啦啦地卸下一堆艰涩的汉语再翩然离去。叔叔和我爸一样,有一双温柔的眼睛。
贺年片上劈头写了一句“金鸡三唱”,这是龙麿叔叔近来最为人津津乐道之举。换言之,若用落语的说法,就是“垂乳根叔叔”。
以上,惶恐谨言。
“不过,叔叔真的用词艰深,我讲的应该没那么难懂吧。”
“要说就说句真正艰深的给我听听呀。”母亲大人果然犀利。
不过,被批评“越来越像”叔叔,倒是令我想到平常很少思考的“血缘”关系。
我蓦地想到,以后我的小孩一定会有一些地方像我,还有我那遥不可知的老公,(小女子对这似字眼不怎么排斥,突然连说明都这么温柔地用起敬语,连我自己都觉得有趣。简而言之,用来温暖人心的不就是语言吗?)就像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