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时光溯回2008年初夏。

祝余不是孤儿,父母健在,所有亲人健在,她甚至比别人多了一对父母。

猜得没错,祝余的父母离异,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她就像是名字一样,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是多余的。

祝余出生在一个叫凤凰村的地方,她的父母都是普普通通的劳动人民,面朝黄土背朝天,和村里其他百十户人家一样。

也许是有不同的,她的父母不是包办婚姻,也不是自由恋爱,而是一见钟脸。十里八乡能选择的择偶对象不少,容貌上佳,条件尚可的却不多,二人一拍即合,结婚了。

婚后也算是浓情蜜意,夫妻二人都是能干的,照常理说,祝余应该降生在爱意中,可惜她不是男孩。

那个年代,重男轻女算是一件平常事儿,家家都念叨生个带把儿的,若是真生下来女孩,也是嘴里念叨着嫌弃,行动上还是很疼爱的。这样的家庭养出来的姑娘,多数会生出一种谁说女子不如男的底气,也许心里深处埋藏着深深的自卑,不过没关系,她们可以自由长大,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有足够多的时间,与过去的闲言碎语和解。

凡是都有极致,祝余遇到了那个极致。

父母双方的家庭,极致的重男轻女,极致到什么地步呢?知道怀的是女孩后,还在娘胎里的祝余险些失去和这个世界见面的机会,因母亲身体缘故,这才得以降生,又面临送给别人养的命运。

不知道为何没送出去,祝余一直在想,哪怕期间有一丝一毫的偏差,自己会不会面临不一样的人生,总不会比现在辛苦。

祝余还未满一周岁,父母离婚了,离婚的原因很简单,母亲生她的时候大出血,不能再生了,他们把她送走,再生一个男孩的希望破灭了。

再后来,父亲和母亲都离开了这个村子,听说很快在外面成了家,祝余还是多余的那个。

祝余被扔在了姥姥家里,日复一日的做工,唯一的希望,就是靠读书逆天改命,脱离这个窃窃私语声音过大的村子。

她很珍惜读书的机会,很感恩义务教育让她有机会看到改变命运的希望。

所以,在继母大发慈悲让她去城里读初中的时候,她因跟不上进度而痛哭流涕。

为什么会去穆千野家里呢?

那是一个少女初遇血色的清晨,以为那是绝症的她不想求助那个没有她位置的家。天蓝色的校服染上污渍,她不知如何是好。男生凝视的眼神和女生欲言又止的尴尬把她拉回那个小村子。

她开始怨恨,既然不爱她,为何要养大她,让一个小孩子悄无声息的没了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吗?比如说,那个一碰就碎,胖如福娃的弟弟。

“祝余,你等等。”变声期的少年声音有些粗噶,不喜欢大声说话,祝余转学一个月以来,第二次听到对方叫自己的名字。

穆千野一路小跑,拧眉看着祝余身上老旧的斜挎包,低头呢喃了一句什么,“那个,祝余同学,你的月经来了,需要去处理一下吗?”

少年应该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乌龙,红晕一路蔓延到脖颈下方,躲进衣领之下,虽然语气正常,可眼神飘忽,明晃晃的羞涩。

月经?被绝症蛊惑的大脑重新运转,从以往听到的只言片语中分析出了什么,少女红透了脸,下意识用挎包挡住身后,又怕把唯一的书包弄脏,模样有些别扭。

少年也意识到了此刻的尴尬,把自己的双肩包递了过去,“你背我这个。”

少年的身量修长,哪怕少女此时已经是傲视一众女生的存在,少年依然比她高出了大半个头颅。在少年身上熨帖的书包,到了少女肩膀仿佛变成了一个大大的蜗牛壳,一直挡到了大腿根部。

这个蜗牛壳小心翼翼守住了少女那已经摇摇欲坠的自尊心。

上课的时间将近,少女的心里不断踌躇,不知道该就此回家,还是该去哪里。

少年看出少女的尴尬,主动开口,“我家就在附近,若是不害怕,你可以跟我回家处理一下。”

浅淡的朝阳印在少年的稚嫩的脸上,祝余在他身上读到了安全两个字,尚不懂男女情愫的少女,无措的跟着少年回了家。

少年没有说谎,他住的地方距离春城一中一路之隔,确实很适合处理这样的意外。

回到里家里之后,穆千野请照顾他起居的阿姨帮忙,祝余人生第一堂生理卫生课是阿姨教的。

懵懂无所畏惧与羞愧,懂的多了反而畏首畏尾,迟来的羞臊让少女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冰冷寡淡的五官染上了昳丽,红着脸,声音低不可闻,“谢谢你。”

经过十几分钟的心理建设,少年早就说服自己,像一个长者一样,歪头友好朝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没关系,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别人看见也会帮忙的。”

少女的校服脏了,不好穿去学校,少年建议她请假,“我可以打电话和老师说明情况,等下午衣服干了我们再去。”

少女表现很是焦躁,急得眼泪在眼眶打转,“不可以,不去上课会跟不上进度。”

许是被少女热爱学习的样子震惊了,不喜欢麻烦的少年一再为少女破例,“没关系,那些我都会,我可以教你。”

少女很是惊讶,生怕少年反悔,这可是传说中雷打不动年级第一的承诺,“谢谢你,我会报答你的。”

像是孩子得到了喜爱的糖果,一直死气沉沉的少女忽然笑得璀璨,少年第一次发现,隐藏在厚重刘海儿后面的,是一张让人心跳加速的脸。

从那时开始,少年好像自动肩负起督促少女学习的责任,每每找到机会,都会把少女约到家中天台的玫瑰园中补习,这一补,就是三年。

祝余想起来了,她确实很喜欢玫瑰园。那时候的她,以为生长在玫瑰园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只要努力学习就可以。

车程很快,停到了校门口,穆千野反手脱下自己外套,“披上点,看天气穿衣服,怎么还学起小姑娘家臭美了。”

祝余微微蹙眉,牙根有些痒,这个人贯会避重就轻,每次都让人无力指责,“不用了,几分钟就回去了。”她不想披着带别的女人香气的外套招摇过市。

穆千野手疾眼快接住甩过来的衣服,男人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头顶的光源,祝余陷在一片暗色中,读不懂对方嘴角的弧度是戏谑还是无奈。

“手伸出来。”他轻笑。

“我不要你的衣服。”祝余不肯。

穆千野食指抵着眉心,牙齿见了光,言辞带着妥协和安抚,“是给你带的礼物,还有夜宵,怎么,放我一晚上鸽子,连夜宵都不肯吃了。”

咕噜噜,肚子配合叫了几声,祝余面色尴尬,晚上她确实没吃东西。

他还算是有良心,没有继续嘲笑,耐心解释,“怎么光长年纪不长气量,就你这个灵敏子狗鼻子,去了下午那场子还不得同我哭鼻子,再说,那些人和你不是一路人,你没必要融入。”

相熟太久,他懂得怎么安抚她身上每一根尖刺,她面着光,他能看清她脸上每一根绒毛,还有她不自觉软化下来的目光。

把蛋糕和小礼物送到她手里,顺便揉了揉她的发顶,“别气了,不是故意忽略你的,车里的玫瑰香气你要是不喜欢,改日就选你喜欢的。”

祝余感觉自己有些过分,对方的态度实在太过诚恳,反而自己一副矫揉造作的假模样,缓了语气,脸上有些发烫,“没生气,恭喜你买了属于自己的车。”

“还算你有点良心,不枉费我大老远回来给你看看,快进去吧。”穆千野很规矩的把衣服披了回去,后退一步。

转身离开的那一瞬,寒凉的夜风变得灼热,毫不留情的往人心底扑。心口的冰与火开始拉锯战,祝余嘴角的笑意与眉间的紧蹙形成鲜明对比,这场博弈,她也说不好期待谁赢。

穆千野盯着那抹走远的纤细背影,忍不住眯了眯眼睛,转身上了车,将车窗全部打开,散了腻人的玫瑰香。

很早以前他就不住校了,开了大半个北城,就为了哄哄炸毛的小姑娘,此刻他有些累。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个不停,他扯了扯衣领,声音沙哑,“说。”

周烈语调打趣,“野哥,大房情妹妹陪完了,是不是要照顾一下二房,人都快委屈哭了。”

穆千叶笑骂,“别扯没用的,这就回去了。”

对方嚷了一句,“呵,大房的待遇确实独一无二,连二房心爱的香水都抢了。”

穆千野不再理会,挂了电话给仇萧雅发了几句安慰的语音,随后给祝余道了声晚安。

一阵嚣张的声浪远去。

祝余站在树后,挺直的脊背卸了力气,像失了主人一样耷拉着,今年的春真冷,她快喘不过气了。

盯着远处的景观灯发了一会儿愣,手上的重量,肩上衣服的玫瑰香提醒着她,有些东西应该归于远处的垃圾桶。

他还是不够了解自己。

她不仅有一个狗鼻子,听觉也比常人敏感数倍,这大抵是幼年时,因总想听清楚别人的窃窃私语。

世间的事情就是这么巧,偏偏穆千野完美的人生,有一个不太灵敏的听觉,不用蓝牙耳机的时候,他的通话,总能吵到人尽皆知。

她不该为了说声谢谢转头回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注:这是一个带有重男轻女底色的故事,有原型。希望所有被原生家庭伤害过的小可爱,都能拥有救赎自己于深渊的机遇和勇气,希望所有的小可爱都有能力给自己幸福。

另,姥姥是外婆的意思,南北方叫法差异,这里的故事背景在东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