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的白炽灯直射着江昭诚微微跳动的眼皮,让他清醒了过来。
再睁眼时,已是恢复了“绅士”的状态,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口袋中的铃声兀然响起。
“昭诚。”池曼女士温柔的声线透过手机传来。
田沁一直强作镇定的神色终于一变,她颇为痴迷地分辨着电话里女人的声线。
“怎么了,妈。”江昭诚皱了皱眉,似是不满母亲会在这时候打进电话。
“我现在跟你小张阿姨在美容院呢,一会她去咱家,你晚上回来吃饭。”
江昭诚平静地回答:“知道了,妈。”
他向来一副称职的好儿子做派,不仔细看丝毫看不出他眼底的敷衍。
江昭诚随手挂断,低头一看,田沁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神愣愣地盯着他的手机。
看到她这副熟悉的傻样,江昭诚终于感到舒心。
“去哪,我送你吗?”
田沁摇了摇头,“我还有事,现在不回工地。”
“你们一直住在工地?”
“嗯,住那里比较方便。”
江昭诚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抱歉,刚得知公司一个世界级工程的完工,太兴奋了,所以……是我太冲动了。”江昭诚熟练地收起狐狸尾巴,向田沁礼貌地道歉,“弄痛你了吗?”
在田沁的认知里,江昭诚本性善良无比,自小家教良好,虽是被一路娇惯过来的,可也从没有什么少爷脾气。
至于今天发生的事,田沁总觉得是自己遗漏了些什么,才导致江昭诚一反常态。
“你们公司也会涉足于水利工程吗?”五年后,田沁第一次直视他漂亮的眼眸。
江昭诚也看着她的眼睛,半响点头。
田沁想起向科集团在百度上的介绍。
不仅是房地产行业,向科集团在新兴能源产业、娱乐、金融、餐饮等各行各界都有涉猎,甚至是行业老大般的存在。
田沁再一次像乌龟一样将自己藏在壳中,不知为何,直觉告诉她不要再深究。
“池阿姨最近怎么样?”
田沁还记挂着刚刚电话里温柔的声线。
“我也刚回国。我爸妈这几年都挺好的。”
江昭诚似笑非笑,干脆直接把自己父亲的情况也附赠给了田沁。
田沁微启着唇,尴尬地笑笑。自己跟江昭诚父母都不熟悉,如此突兀的问出,着实有些不大礼貌。
两人再无话题。
沉默不久,江昭诚随手关上了会议厅的后灯,“走吧。”
周围再一次陷入黑暗,田沁一直僵着的嘴角放下,眼神也变得空洞。
江昭诚继而打开会议厅的后门,走廊充裕的光线照射进来,田沁又扬起笑容。
二人并肩走到电梯口,江昭诚目不斜视地按下了专属的高层电梯,又体贴地替田沁按下旁边的客梯。
田沁注意到他右手掌心内似乎有一片乌黑的图案,十分模糊不清,勾勒着简单模棱的线条,就跟用笔画上去似的。
她很是好奇,江昭诚这么成熟的人,还会往手心画画?
“抱歉,我还有文件要签,不能陪老朋友吃饭了。”江昭诚儒雅地开口,说话时一直礼貌地看向面前人的眼睛。
“没关系,下次见面再说。”
田沁嫣然一笑,眼底那般熟悉的温柔逐渐荡漾开来。
因为很少人有资格使用,江昭诚的电梯很快就到达五层,但他还是耐心等待旁边的客梯到达。
江昭诚向田沁点头示意,送她进入电梯。
电梯门关闭时,田沁看到江昭诚脸上还是挂着淡淡的笑容,一如当年。
很快就到达了一层。
田沁出了电梯并没有离开,她靠在按键旁,漫无目的地看着江昭诚所乘的电梯上升到六十八层。
比起恨意,田沁好像更怕江昭诚理性的疏离。
她说着下次见面,但她却无比清楚,她比任何人都没有资格说见面。
……
与田沁分别后,江昭诚迅速处理好文件,六点出头就到家了。
他看着自家客厅会客茶几上多出来的两幅茶具,皱了皱眉。
果不其然,张语芃大大咧咧的声音在一楼储物间传来:“阿姨,昭诚哥怎么突然从英国回来了?”
池曼翻找着台上的东西,含糊地说道:“可能是英国那边的项目都收尾了吧。”
“不说他了,他这次就差不多就在国内定下来了。”池曼终于在梳妆台下的小柜子找出了目标,她拿出一个精美小巧的丝绒盒,随手递给张语芃。
“芃芃,戴上试试,昭诚给你带回来的。”
张语芃瞪大眼睛,似是不可思议,却目光羞涩地接过。
池曼却暗自尴尬,这是她专门找人在英国定制的手链,又快马加鞭地送回国内。
张语芃和江昭诚青梅竹马,从小就喜欢跟在儿子身后屁颠屁颠地喊哥哥,对自家这个冷少爷的仰慕之情人尽皆知。
奈何儿子对男女之事方面并不上心,这么多年她从未听说过江昭诚有过什么女性朋友,更别谈女朋友了。
两人还算般配,江茂闻也话里话外透露出对张语芃的满意。
只怕满的不是意张语芃,而是她身后的张家吧。豪门世家真是一群老顽固,在固定熟悉的圈子里绕圈圈。
在嫁给江茂闻之前,池曼没有过门当户对的概念,家里向来尊重她和弟弟自身的意见。
待儿子二十出头的年纪,昭诚身边还迟迟没有过女人,她慌忙跟丈夫讨论,才猛然发现自家丈夫原来还有着这么腐朽的思想。
“这怎么是腐朽思想。我也不求未来亲家多么富贵,起码家世清白,父母没有不良嗜好吧。”江茂闻向妻子解释。
“你当初看上我,不会是因为我家的权势吧。”池曼眯着眼,上下打量着江茂闻。
江茂闻这下可真委屈了,“咱俩是自由恋爱,认识你的时候我哪知道你爸是一把手。”
“那昭诚……”
“咱们也不知道他到底交没交过女朋友,不过既然没带到我们面前,就说明昭诚心里还是有数的。芃芃那丫头我看挺好,你主动撮合撮合,说不定就成了。”江茂闻回答。
池曼对着他直接翻了个白眼。
……
但是池曼代替儿子准备礼物,不是因为听顺丈夫的话想撮合二人,而是这五年,张语芃几乎是望穿秋水,每每来江家就小心翼翼地打探儿子的现况。
她也是过来人,小姑娘的心思自以为藏得很好,但池曼却看得真真的。
比如现在,池曼看着张语芃对手链爱不释手,心中更是愧疚。
“昭诚回来了。”
“嗯。”江昭诚从餐厅出来,脱下西装外套,随手递给了孙阿姨,“麻烦您了。”
池曼听到孙阿姨和儿子交谈的声音后,赶紧走出储物间。
她径直走向儿子,“儿子,猜猜谁来了?”
江昭诚那边还未给出反应,张语芃便按捺不住,兴奋地冒出头来。
江昭诚笑了笑,看向蹦蹦哒哒的张语芃。
张语芃已经走到江昭诚身旁,久违的见面竟使向来爽朗大咧的女悍匪摆出一副害羞的神情。
“江昭诚,你可算回来了!”
不知为何,张语芃在小学后便再也没有当面叫过“昭诚哥哥”。
“芃芃,好久不见。”江昭诚温声开口道。
张语芃摆弄着刚刚戴上的手链,“太够意思了,这礼物我很喜欢。”
江昭诚扬眉看向池曼。
池曼装作没看见,眼神飘忽不定地看向远方。
江昭诚只好应声回答:“你喜欢就好。”
张语芃一直笑着,右手覆上戴在左手的手链,无意识地触摸着。
“昭诚,你张姨在后院喂鱼呢,你去打个招呼,咱们要开饭了。”池曼看到餐桌上准备的差不多了,于是吩咐儿子。
江昭诚应下,转头走向通往后院的大门。
池曼喊张语芃去餐桌时,就看到张语芃如痴如醉地盯着自家儿子高大笔直的背影,她无声地叹了口气。
晚上送走了闹腾的张语芃,家里终于安静下来。
“昭诚,今晚在家睡吧。”
江昭诚回国后,一直住在自己的别墅里。
“好。”
听到江昭诚肯定的回答,池曼哼着小曲儿去三楼收拾儿子的房间。
边走还不忘嘟囔着:“你爸也是,这么重的担子怎么能一下就交给你,慢慢来不行吗。”
江昭诚笑笑,跟上去安慰:“妈,爸都让我历练了五年了,再不抓紧点,董事会那边就说不过去了。”
池曼随口就来:“那五年你不是待在非洲吗……”
还没说完,便赶紧噤了声,看着江昭诚坦然自若的神色,也没再多说什么。
凌晨两点钟,江昭诚懒懒地靠在床头,照例划进那个熟悉的头像。
一只长尾的黑色蝴蝶。
他顺手发过去一张照片。
湍急的河流,灼红的太阳,湛蓝的天空。
江昭诚闭上了眼。
再睁眼时,他额间的青筋倏尔暴起,大手死死地握紧手机。
田沁接收了。
……
“甜心。”少年不止一次骑着单车,逆着人流奔向她。
他的白色衬衫被鼓动的微风带起,停在她的前方。
少年将右手攥紧背在腰后,脸上是罕见的喜形于色。“给你看个好东西。”
“求你了,别让我恨你。”田沁听见她冰冷的声音响起,少年正欲张开的掌心僵住。
“别说——”田沁想要阻止那人继续发出声音,却猛地从梦中清醒。
好在是梦。
田沁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
被江昭诚捏过的脖颈依旧滚滚发烫,躁得她睡不着觉。
于是田沁点进江昭诚的微信头像:一如江昭诚的性子,清冷的色调,幽幽的碧绿色草丛。
田沁犹豫许久,把他在黑名单里拉了出来,不料立即一条信息蹦入。
满半拍的田沁这才意识到,江昭诚并没有将她拉进黑名单。只有她自己,按部就班地完成一件件情侣分手应该进行的所有步骤。
麦洛蒙,非洲,五年……
回忆突然爆发似地在她面前展开,疯狂击打着一遍又一遍他们的过往。
时过境迁,乍见之欢。
江昭诚消失在她生命的那五年。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某大坝有原型的,由于剧情原因,文中的那座大坝纯粹是作者瞎编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