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沁快步走在空旷的工地上,她搜索着去往中心医院的公交车。
好在夏日的白昼时间长,她虽独身一人,却不必感到害怕。
田沁到达中心医院住院楼后,直奔医生办公室。
她风风火火地拉了个转椅,随意地把手中的东西仍在椅背上坐下。
“路医生,田广文是不是快不行了?”她直奔主题。
路意致被她口中略显兴奋的语气吓了一跳,他瞪了田沁一眼:“你收敛点,实习生都在。”
田沁这才坐直身子,敛起稍显激动的神情,大眼目不转睛地等候着路意致对田广文的宣判。
路意致咳嗽了两声,他拿出田广文乱七八糟的化验单子,跟田沁讲解着。
田沁没心情听这些,指甲不耐烦地不停点着手表背。
路意致叹了口气,放下化验单。他说:“田沁,你跟我来。”
田沁站起身来,跟路意致来到了一间病房外。
她扫了一眼病房号,便拉开门向里看了一眼,很快便收回了视线,关上了门。
“怎么了?”
“你很久都没有见过他了吧。”路意致说。
“我又没有不管他。”田沁回答。
事实上,她一个穷学生,耗尽了积蓄还帮他请了护工。
“你父亲这次高烧,护工把他送进医院,我们照例安排了个肺部检查。”
果不其然,田沁皱起了眉头。
她肯定在想,这次进医院又得花多少钱。
路意致无奈地在心里叹气,他不知道这对父女经历过什么,只知道五年前田广文送来时,田沁就一副看仇人的样子。
她掰着手指头精打细算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你别急,报销之后没多少钱。”
“路医生,我这次来,就是想问一下,”田沁乌黑的长发利落地扎着,马尾顺势垂下,映衬着白皙的肤色,五官却皱在一起,“不是说他活不了多久了吗,那安排手术还有什么意义?”
面对路意致,她可以毫不客气地显露出自己的情绪——这老东西,一动不动地躺了五年了,真是不给她省心。钱跟流水一样花在他身上,女儿却省吃俭用,一双鞋从本科穿到读研。
路意致看着这个褪去了青涩的女人,她五年前来的时候还是惊慌失措,如今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他半蹲下身,视线与田沁的平齐,耐心地解释:“我从未说过你父亲只剩下多久的时间,我只是想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田沁没回话。
路意致看着田沁烦躁的神情,手不自主地拍了拍她圆润的后脑勺,逗着小姑娘,“嘿,开心点。”
“别动手动脚的,”田沁终于扑哧笑出声,毫不客气地一把打开他的大手,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看别排手术了,随遇而安吧。”
路意致倒吸一口气,“小姑娘家,说出来的话怎么这么冰冷。”
田沁毫不在乎他的看法,她只想着早点结束这种负债累累的生活。
“就是个小手术,你父亲他现在太痛苦了,天天靠吸氧活着,做完手术正好插个尿管,脖子那里的口子早就感染了,也能趁着手术清理一下。”
路意致收敛起哄小孩的态度。
“这是让他干干净净,没有痛苦的走完最后一程吗,”田沁嗤之以鼻:“他不需要。”
她走离她最近的窗,笔直地站在那里。田沁这一辈子,都无愧于田广文,但是想到那个人……
末了,田沁回头:“需要多少钱?”
“保守估计,这个数。”路意致用手指给她比划了一个数。
“可以。”田沁忍痛回答。
不过是再过几个月紧衣缩食的日子罢了。田沁再次向他道谢,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医院。
路意致的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倚在田沁刚刚靠过的窗沿。他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坚定地一步步踏在走廊上,强大而倔强。
直至田沁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他视线之中。
路意致转头,这才发现天慢慢变黑了,窗外的人影都渐渐变成一个个小的缩影,行人都在匆匆赶路。
他掏出手机,拨下那串倒背如流的号码。那边田沁也没走远,还在等待着住院楼慢悠悠的电梯。
“田沁,你今晚还是回工地吗?”
田沁嗯了一声,空荡的声音回响在空旷的电梯间。
路意致边走边脱下白大褂,进了办公室后拿起公文包就往外大步地走,周围实习生都没来得及跟他告别。
路医生今天有点怪,没有自己的晚班却愣生生待到七点半。
“你在楼下等我,我送你回去——”路意致阔步向前走着,一把推开电梯间的大门。
田沁握着手机,还懵懵地站在电梯前,听到身后的动静,随后回头看去。
二人的视线同时相碰,田沁意外地扬了扬眉。
路意致垂下肩膀,随手把手机放回口袋,淡笑着朝她走去。
“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田沁看他拿着公文包,知道他是刚下班,“不用了吧,工地离你那可不近。”
她不好意思再麻烦他了。
正说着,电梯停到这一层楼。里面的人还不少,路意致护着田沁走进电梯,“你自己回去不安全。”
“我又不是小孩,而且工地这个点还有好多人开工的,那边很亮。”
“你不是小孩是什么?”路意致用身子帮她挡开电梯周围的人,随口应道。
田沁不自主地皱眉,路意致比自己大了十岁,就总是一副管天管地的样子。
她知道路意致执意送她,只能答应:“好吧,麻烦你了。”
二人被挤得身体近乎挨着,路意致低头便能看到她长长的睫毛,在脸下映出一道倒影。
就是这么个安静乖巧的人,对生父却狠心无情。他识趣地从不主动过问,田沁也从未同他说起父女二人的恩怨纠葛。
他今年已经三十又五,这个傻小姑娘却对他有致命的吸引。
电梯慢悠悠地来到一楼,路意致让田沁在大厅等他。待他取了车带到住院楼门口,却见到田沁不听话地跑了出来,早早在外面看他倒车。
“还想让你在大厅多凉快会。”酷暑的傍晚虽已清凉许多,但还是让人身上黏糊糊的不得劲。
田沁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扯开安全带,“哪好意思让你等我。”
路意致看着田沁熟练无比的动作,心间跳了跳。
车在夜色中兀自行驶着,路两旁大树的已看不清碧绿葱葱,只幻作黑夜的倒影。
“滴。”一条信息进入。
田沁解锁手机,打开支付宝。
【李教授向您转账100元,备注:打车回来,别省钱。】
紧接着第二条消息在微信进入。
【天黑了,小田同学,早些回程。】
田沁在那一瞬间突然崩溃。
即将到来的亲人的生离死别,却因为那人是田广文,让她有种解脱之感。
五年了,她终于要熬到头了。
强忍压抑了一路,却在看到这段温暖的文字后视线逐渐变得模糊。
如果没有李教授,她不会选择读研深造——她没有那个条件做出选择,重症监护室里每天一沓的缴费清单就足够压垮她。
田沁的头枕着车窗,在黑夜中无声地流泪。
……
不知过了多久,田沁整理好心情,又恢复了元气。
路意致不知道是装作不知还是真的没有注意到田沁一反常态的沉默,一路上都没有追问。
他把车停到路边,“巷子里进不了车,走吧。”
田沁透过街边的灯光,依稀能辨别出这是北山大学本部对面的小吃街。
她好笑地看了一眼路意致,“路医生,谁说要跟你一起吃晚饭了?”
路意致拽着她下了车,“我下午有一台大手术,站了四个多小时,现在撑不住了。”
田沁拉开车门,顺手给王希微发了条信息,让她不要等自己吃饭了。
两人默契地来到一家米粉店旁。
能看出这家店是老字号了,门口的小牌子被油烟浸得看不出颜色,店内却乌泱泱地坐满了人。店内有几对热恋的小情侣,桌前还摆着在其他店买的小吃,好不丰富。
这是田沁上大学时最常来的一家店。
屋内实在坐不开,田沁与路意致默契神会地分头行动。
田沁在外边找了一个小桌子坐下,掏出纸巾擦了擦略带油渍的桌面。
路意致熟练地点完餐出来,坐在了田沁身边。
待两大碗米粉被稳稳地呈上,两人大口地嗦粉,透过热气腾腾的香气,他们漫无边际地聊着天,谈工作谈生活,就是不谈田广文的病情。
夏日傍晚的风习习吹过,轻柔、温煦又和缓,城市的天空很少有闪烁的星星,但今天就是有一颗星固执地穿过云层,茕茕地露出金黄色的边。
突然有双手敲了敲二人的桌子,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利落干净。
田沁和路意致同时抬头。
却见一双幽黑深沉的眸子直逼田沁。来人还穿着上班时的黑色衬衫,却不像在公司那般正式整齐,衣领松松垮垮的歪着,领带早已解下,两颗扣子也被松开,露出脖颈性感的突起。
江昭诚绅士地温声请求:“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作者有话要说:小江:老婆,我来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