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楚盈一眼看到的其实不是纪然。
虽然叫餐吧,但到底不是纯吃饭的场合。头顶打着光,但还是暗,楚盈坐的位置距离舞台近,微微折射了点蓝色的光。
有人隐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似乎轻抬着眼,黑眸分明几乎与昏暗融为一体,她却看得一清二楚。
楚盈捏着菜单的手指麻了一瞬,或许浑身都有些僵硬,直到有人拖着嗓音,咬字带了些刻意:“哟,还挺巧。”
纪然那桌间隔她不过一米。
谎言猝不及防且赤裸裸地不攻自破。
楚盈动了动手腕,视线落在出声的纪然身上,唇角微僵:“……纪制片。”
纪然挑着眉主动冲她招招手:“楚小姐,既然这么有缘,给个面子,凑一桌?”
真像什么都没发生似得。
楚盈张了张唇,似乎想说什么,那边又道:“哎,反正我们这刚点完呢,碰都碰上了,没必要这么生疏吧。”
楚盈摸不清对方的性子,但看纪然现在态度也不像要秋后算账的意思,还算是顾着她面子吧?
都拒绝了一次,这会面对面的,再拒绝一次,当场让人难堪,就是她没眼力见儿了。
楚盈只能起身。
一旁的服务员来回看了又看。
纪然一挥手:“我们认识呢,都算我这桌的。”
他边说还挺绅士地把一旁的椅子拉开,笑眯眯地往那边看:“多难得啊,楚小姐平时很忙吧,今天让我给碰着了。”
话里有话。楚盈不太想细细思考他这话内涵了什么,只生硬地扯了下嘴角:“……哪里的事。”
短短几步路的距离,偏像赶赴地狱。
楚盈闭了闭眼,坐到纪然旁边,挺着背,坐得僵直,手规矩地搭在腿上,仿佛被扣上隐形的枷锁。
“你别这么拘束啊,说了就是交朋友。”
语气轻飘飘的,说完还特地侧头冲她笑了下,全然不知自己的话会给别人造成怎样的影响般。
楚盈本就勉强的笑更僵硬了。
他还记着这挂。
她还当他前面不提,是想互相给个台阶。
这人比她想象的恶劣——
脑海闪过这个念头,楚盈唇角绷紧了弧线,不由自主地抬起羽睫极快地扫了眼对面还没说话的男人。
他此刻懒散地靠坐在椅背,手肘稍折,放松地搭在扶手,另一只手微曲,轻撑着半边脑袋,半垂着眸,长睫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
不像是要管的意思。
他是不是……
根本忘记她是谁了?
意识到这个的瞬间,女孩眼睫轻颤,不受控地捏紧了衣袖。
没听见她的应声,纪然眉稍一挑,意味不明地继续开口:“楚小姐怎么不说话。”
顿了下,他又拉长了音,开玩笑似得:“还是说,楚小姐是觉得我不配和——”
“纪然。”
指骨与木质板轻触发出一声脆响,微凉的嗓音随之一同响起。
纪然一顿,偏头,看见对面那人终于动了动,稍一倾身,骨节分明的手指搭上餐桌,扫来一眼冷淡的视线,让人觉察一丝压迫。
他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够了。”
静了片刻,像是确认了真是徐既思在说话,纪然缓缓投去一个见鬼了的眼神。
就连楚盈都怔愣了片刻,刚一抬眼,身形又蓦然僵住。
仿佛才意识到两人面对面坐得有多近。
进门前,她想不到她与他的距离会只有一臂之远。
徐既思微微垂眸,与她对视的一瞬,嵌在墙里的灯蓦地亮起,他落着的漆黑瞳仁也被打亮。
心底的弦没有道理地忽然被撩响轻颤,楚盈手指蜷了蜷,仿佛透过他的眸越过经年,桩桩件件的片段如时间回溯飞快闪过。
潮湿的午夜,破落的墙角,脏乱的裙摆。
一幅幅一卷卷画面像撕碎散落的纸片密密麻麻从眼前飘落。
最后停留面前的是一个寂静深宵。
窗外树丛里蛐蛐的叫声时远时近,稍动一下就会吱呀响的木桌角点着她路边随手买回来的小台灯,她一手撑着下巴,半趴在桌上补着试卷。
都是做过一遍的题目,大脑里还有些记忆,可能是因为不太需要动脑,或者是太晚了,她写着写着,笔尖就不自觉慢了下来。
困意席卷而来,大脑像蒙了一层雾,反应也变得迟钝,蛐蛐的叫声更是助眠的自然武器,楚盈感觉自己的眼皮越来越重。
就在要阖眼的前一刻。
书被翻页的摩擦声蓦地钻进耳蜗。
楚盈猛然撑开眼。
木桌晃了晃,侧面倚坐在墙边穿着白衬衫的少年顿了下,视线缓慢地从书上挪开,半搭着眼看向她。
昏黄的灯勉强能照亮书桌一角。
书的阴翳覆住她半张脸。
楚盈眨眨眼,微微仰头看他。
少年长睫微落,在眼底拓下一片阴影,他轻抿着唇,神情沉静,朝她半垂的乌眸深处映着昏黄的光,逐渐似乎和此刻眼前的这双冷清的瞳仁重合。
同样映照出她微晃透亮的眼。
“嗡嗡。”
手机的震动声将所有不真切的片段打散,将她抽离回忆。
楚盈几乎瞬间移开目光,拿出手机。
温在臣的名字在屏幕上闪烁。
下一刻,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楚盈露出歉意的神情:“抱歉,我可能需要先接个电话……”
这个理由似乎还不足矣逃离现场,她又慌忙补充:“顺便去趟洗手间。”
两个理由都够合理,纪然挑挑眉,做出自便的动作。
眼见女孩从起身后故作从容的步伐在接近转角后明显变快,纪然若有所思般侧回头。
静了几秒,纪然抬眼,恰好见徐既思收回目光,端起玻璃杯抿了口水。
后知后觉想起什么,纪然动了动眉,盯他看了几秒:“不是,你刚才什么意思?”
徐既思动作一顿,撩起眼皮看他:“?”
纪然却眯了眯眼,突然笃定地一字一顿:“你不对劲。”
楚盈走的时候心慌意乱,连位置都忘了问,弯弯绕绕过了两个拐角,运气挺好地看见了洗手间的标志。
手机还在震个不停,楚盈贴着墙壁,待心跳缓下来后才接通电话。
“怎么才接电话?”
楚盈顿了顿:“……刚刚没听到。”
那头没怀疑,又问:“我听说你去春风里了?”
“嗯,刚到没多久。”
温在臣语气正经:“可惜我最近在外地出差,不然我得来亲自服务你。”
楚盈不自觉也笑了下:“温总可是大忙人,我哪来这么大面子。”
“可别给我戴高帽,”温在臣似乎在笑,“要知道你来的话,我怎么都得抽出个时间。”
跟温在臣聊了会,楚盈心里那些杂乱的思绪都散了不少,挂断电话时,情绪已经冷静了下来。
实在没有做好继续面对徐既思和纪然的打算,楚盈躲在洗手间,盯着手机右上角的数字从0又变成0,度日如年。
直到外面有人来催促:“里面的人好没呀,都半天了。”
意识到自己已经躲了十分钟,楚盈忙按下水阀,从单间推门出来。
大脑飞速运转着各种回去后的应对话术,楚盈站在洗手池前,透亮的镜子映出她单薄的身形,一张素净漂亮的脸蛋此刻却拧着眉,唇也不知为何泛着白。
楚盈盯着自己明显并不好看的脸色,刻意地弯了弯唇角。
……
一眼就能看出勉强。
楚盈没再控制,下一秒,唇角又像弹力绳似得弹了回去,抿成了一条直线。
女孩深吸一口气,泄愤似得跺了跺脚,手伸向感应龙头,捧了水低下头,狠狠往脸上泼了三瓢。
冰冷的水刺激着感官,楚盈缓缓睁开眼,水珠挂在她的长睫,随着她眨眼的动作顺着脸颊滴落。
碎发沾了些湿意交缠着来回晃动的耳坠,有些摇摇欲坠,看得人心烦。
她抬手,勾过发丝,正要摘下耳坠。
蓦地。
余光里,一道颀长的身形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后,轻倚墙边,眸光直直落进她眼底。
楚盈眼睫一颤。
那人大概是热了,脱掉外套后只剩一件黑色的内搭,他卷了袖口,露出白皙的小臂,线条流畅,腕骨凸起,随便地垂在身侧。
徐既思安静地站在那,优越的眉骨凌厉,冷清的漆黑瞳孔看不懂情绪地盯着她。
楚盈僵了一下,生硬地转过身,本该逃离现场的腿却被理智紧紧禁锢。
他才帮她解了围。
没办法装没看见了。
楚盈没能思考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女孩扯起一个礼貌的笑,微微冲他点了下头就算问候,而后便迫不及待地迈开步子。
就要擦肩的瞬间。
忽地,那人动了动。
声音突兀在身侧响起,那道熟悉的嗓音与过去无二般尾音浅淡地唤她:
“楚盈。”
很轻,轻得本会无声地散在风里。
可楚盈却猛地滞住了脚步。
一阵清冷的木质檀香幽幽沁入鼻尖。
似水珠忽然滴落池中,泛起圈圈涟漪。
周遭静谧无声,心口的频率在这声叫唤下难以控制地越跳越快,她好像能听到心脏如擂鼓般在耳畔怦怦作响。
“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纪然:我也是你们play的一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