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特开车离开酒吧,原有的快乐已经被一种渐起的忧虑替代,他的身体里不断地发出警告的讯号。
他真希望鲁特能在酒吧里,那这样就表示派史提没有告诉他说尼尔和麦莎失踪了。如果鲁特在酒吧的话,他可以乘机套套他,问他尼尔在家吗?派先生怎么样?他有客人吗?
但是鲁特并不在酒吧里,那就表示姓派的一定通知警察了——不,不是警察,是联邦调查局。那个自称是彼特的人在酒吧里问的问题太多了。他一定是联调局的探员。亚特知道他一定是。他开着墨绿色的汽车,焦虑使得他的额头和手掌都拚命冒汗。
十二年了。那时候他在纽约联调局总部接受质问。“亚特,别赖了,报贩说看见你和那女孩一起走出去的。你究竟把她带到哪里去了?”
他偷偷地看着那个人关上车箱,拿出皮箱,走到附近的公车亭,那里有机场的公车专门载旅客到出境部门去。
“我怎么知道?我只是帮她提行李出去而已。”
十一点二十分,他开车到纽约国际机场的五号停车场,就是专门给长时间不在的旅客使用的车场。
“亚特,其他的女孩呢?你看看这些照片。你老是在港口地区晃来晃去的。你替她们其中的哪几个人提过行李?”
那些探员找不出证据,但是老天知道,他们是很努力的在找。
“这样多少钱?”她辫着脖子,打开皮包。她的胸部在毛外套下起伏着。她是个有气质的女入,从她的一举一动中就知道,她不像琴恩那样是个害怕的小女孩,也不像韦斯太太是个愤怒的老婊子。她是一个很感激他的美女。他正要伸手触摸她的胸部。
所有的事集中在一起,就凑成了他的计划,这是沙漠之狐隆美尔的计划,这是狐狸的计划。
汤罗纳在一家汽车旅馆里被捕,妮娜的孩子也指认是他。
“我送她上了计程车,她说她和一个男的有约。”
他靠在椅子上等着。过了四十分钟,两辆车子开了进来,一辆是鲜红色,另一辆是黄色货车。两辆都太显眼了。他们没有停在他附近的空位,继续开下去,使他松了一口气。
桥路上的警告讯号闪动着。有冰,有风。但是无所谓。他的开车技术是一流的,而且今天晚上那些技术差的人一定待在家里,这样他等下走的时候就更方便了。
“那好,”她说:“只要在六点半我去接我先生以前送来就好了。”
他必须逃走。他跑到厨房,从后门溜出去,门铃又响了。他走到树丛里上了车,几分钟后就回到店里。冷静。一定要冷静。他到酒店去喝啤酒吃汉堡,这时妮娜被谋杀的消息正传遍全市。
他必须等待,如果车子在停车场停不到两小时,警卫一定会起疑的。况且他的时间还多,也可以乘机好好地想一想。他闭上眼睛往后靠。妮娜的影子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她第一天晚上的模样……
街那边有一辆车的车灯照亮了他们两个。是一辆警车。他看见车顶的警灯。“换胎三块钱,”他很快的说:“我还可以帮你补胎,”他把手插在口袋里,“我叫亚特,我在卡利市开了一间修理车房,离酒店只有半哩路远。”
他从靠近海滨的树丛里走出来,耳边响起海滩上海浪扑击的声音,在这种寒冷的夜晚,听到这种声音确实让他感到温暖与兴奋。
“我不懂你的意思。”
巴士几分钟就来了。狐狸看着那个黑影上了车,巴士开走了。
两点三十六,他看到另一边有车子开过来,他立刻戴上面罩。
然后她问工钱多少。他伸出手,他的手当然是戴上手套了的,他关掉厨房的灯。握着她的脸吻她。“你只要这样地付帐就好了,”他低语着。
他开车到机场附近的一个电话亭,两点整准时拨电话到五十九街的公用电话。派史提一接起来,他就叫他到九十六街的公用电话亭去。
这里有很多柱子能够遮住视线,从外面根本看不太清楚,再加上天黑下雪,视线不好,所以这里真是接触最佳的场所了。
而他自由了。
他照着路标开到桥路。他的计划简直太棒了。偷车是件危险的事,车主很可能在几分钟内回来,你还没跑几哩就被警察逮到了。只有在确定车主不在的时候——譬如去看长数个钟头的老片或是坐飞机走了——这样偷起来才会稳当,万无一失。
现在费田郡的民怨沸腾,到处在找一个“公民无线电凶手”。他告诉自己不能再留下任何线索。
“小姐,我能帮忙吗?你修车是很辛苦,但是对我却是轻而易举。我是个技工。”
他发动引擎。一点四十五分他开到收费口,把票递出去,收费员一副很疲倦的样子。“两小时二十五分钟——总共两块钱,先生。”
这个想法常成为亚特的梦魇,那双大眼睛老是跟着他。有时候他半夜醒来,发现自己全身颤抖,直冒着汗,一想到那双眼睛偷看着他,风声又彷佛是他喘气的声音,他就情不自禁地感到惶恐。
这个问题使狐狸吃了一灿。他们知道了多少?他必须离开,身上开始冒汗,大滴大滴的汗把衣服都浸湿了。
他的脑筋动得很快。她家那地区相当安静,房子分得很开,如果她到他这里来的话,他就没办法和她接近一点,因为那样太危险了。
要是麦莎不必死,要是她爱他就好了。不过亚利桑那州多的是女孩,只要他有钱,还怕她们不对他百依百顺。
他常常记得中央车站里的那个房间。要是他需要的话,可以躲在那里或是把什么女孩藏进去。
亚利桑那。他真犯了个错误,干嘛好端端地要说:“罗德岛又不是亚利桑那?”虽然那个叫彼特的探员可能没注意他说了这句话,不过他实在不该这样说溜了嘴。
警车开了过来,巡逻员下了车,“小姐,你没事吧?”他以极为怀疑的眼光打最了亚特一眼。“哦,没事,警官,我的运气很好,我爆胎的时候,刚好亚特先生就来帮忙,他也是从卡利市来的。”
另一辆车缓慢地开过来,是一辆深蓝色的车子,停在他前面三排左右。车灯关了。他看到开车的人下了车,走到车箱前,拿出一个大皮箱。这个家伙一定是要旅行。
那天他兴奋得几乎做不下什么事。他出去理头发,买了一件格子运动衫,等他回家以后,什么事也不想干,他淋了浴,换上衣服,熬时间的时候就拿出他的卡式带消遣,然后他把新的一卷放在录音机里,上面写着“妮娜”。他检查自己带的照相机,回想着自己冲照片的那种刺激感……
两点三十五分,他停在外面的路上,离见面地方差不多半条街远。
车子还是热的。他插进发火钥匙。引擎无声息地动着,油箱是四分之三满。
她打了他一巴掌,他很惊讶那个小手掌竟然这么有力。“滚出去,”她说,她骂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像把他当成拆烂污一样,就像他没有替她特别打扮过一样,就像他从来没有帮她忙一样。
他没有看她,全神贯注在轮胎上,好像当她没有存在一样,当她是个九百岁的老太婆一样。“只是刺到玻璃了,没什么大不了。”他迅速地换上备胎,不到三分钟的时间就好了。两边都没有来车。他站了起来。
还有大中央车站的人,等炸弹爆发,他们就明白受困是个什么滋味了。
他从自动售票机里拿了张单子,门开了,他小心地开车进去,尽量躲开出口处的收费员。他把车子开到第九区,停在两辆高级大轿车中间和一辆货车后面,从外面看起来根本就看不到他的车。
他悄悄地溜下自己的汽车,四处张望。没有车子进来,他迅速地走到深蓝色的车子旁,谨慎地开了车门,坐了进去。
他们查得很接近了。情况真危险。所以他才离开纽约,到修车厂谋了个差事。六年前,他才把卡利市的那个修车房顶了下来。
让麦莎和尼尔在汤罗纳被执刑的时候死亡真是个好主意,因为他也同时把他们两个处决了,至于汤罗纳,活该他那晚要闯进来。
他的运气好,简直是好得不可思议。客厅是黑的,那男孩也许没把他的脸看清楚,而刚巧汤罗纳又那时候闯进来。
“你和我太太的死有关联吗?”
“和什么人?”
现在到了真正危险的一个阶段。
“当然可以。很乐意服务。”他假装无所谓地回到车上,假装他并不急着再看到她,假装这只是一件例行公事而已。他可以从她的表情中看得出来她也很遗憾警察来了。但是他现在不走不行,免得簪警察想到了琴恩和韦斯太太的案子,上来盘问他说:“先生,你经常习惯替路上车子出事的女人修车吗?”
那时他正开车乱逛,虽然他知道自己不该出来,尤其琴恩和韦斯太太的案件才刚过不久,但是他在家里就是坐不住。他看到她了,她的车停在那个静默偏僻的地方。他在车灯下看到了她,身材苗条娇小,黑头发,小手紧抓着外套,他停车时,那双棕色的大眼睛显露出害怕的神情。也许她是听到太多的公路谋杀案了。
快了,一切马上就会结束。
就在那个时候,他知道在离开卡利市前一定要把尼尔杀了。鲁特又到处吹嘘尼尔有一笔教育基金的事——他太太曾经在派史提的桌上看到银行的证明——他就起了绑架的念头。
“我现在有一件工作要做,”他撒了谎,“今天傍晚的时候我再送去你家好了,大概是五点左右。”五点天就黑了。
感觉上他好像没有把她杀死一样,就像她附身到小男孩的身上,就要惩罚他,折磨他,向他报仇。
他看着派史提把最后一叠钞票装进帆布袋里,他叫他绑紧,交过来,他贪心地感觉一下袋子的重量,他又用那种低沉的声音警告派史提等十五分钟,告诉他十一点半的时候可以去接麦莎和尼尔。
亚特把他的照相机录音机照片底片和卡式带装到一个铁盒里,埋到他店后面的树丛下。直觉叫他等待。
她的口气就好像她认识他一样。警察的表情变了,“你碰到朋友帮忙,运气真是不错。你知道最近这些日子,一个女的在路上爆胎是很不安全的。”
那是派史提的宾士车。有那么一秒,他以为派史提会开到他的车子旁,宾士车往右歪了一下。他是在拍这部深蓝色汽车的照吗?
他们现在还不会找上他,但是万一有人往回查的话,那就要小心了。
惶恐的表情消失了。“哦,好极了,”她说:“老实说,我真有点紧张,偏偏在这种地方爆胎……”
他下了车,小心地锁上,提了帆布袋又回到自己墨绿色的车上。他终于松了一大口气。打开绳索,用闪光灯照着袋子,他的嘴角露出一丝不幽默的微笑。他抓出一叠钞票拼命数着。
他走到厨房门口,轻轻地敲着。她跑过来,表情很惊讶,但是他拿起她的车钥匙,隔着玻璃对她微笑,她立刻会意地笑了,打开了门,她的态度十分友善,她的声音似乎拥抱着他,她请他进来。
拿着空袋子的感觉很轻松。他打开车门,偷偷地过了街。只要再一分钟,他就安全了。他敲敲派史提的车窗,示意他开窗。窗子摇下的时候,他往车子里瞄了一眼,只有派史提一个人。他把帆布袋塞进去。
他笑了,低沉地告诉她说他要怎么办。他用一只手握住了她的双手,把拨火棒放回去,然后他抓住了她的围巾,紧紧地绕在她的脖子上,她发出了很奇怪的声音,她的手像娃娃一样地挥舞着,然后,垂了下来,变得没有力气,她棕色的大眼睛睁得很大,指控似地呆望着,她的脸变青了。
她的车子停在房子后的车路上,发火钥匙还插着。他可以从厨房的窗口看到妮娜,她正在那里收拾东西。房间里很亮,她穿了一件浅蓝的毛衣,围巾系在脖子上,看起来简直美极了。他边注意附近人家的动静,边快手快脚地换胎。他知道他会和她做爱,同时他也知道这正是她心中的渴望。听听她丈夫对她那么生气,所以她一定需要一个同情她的男人。他打开录音机,小声地说着自己要使妮娜快乐,要向她倾吐心声。
好极了。
派史提很听话。狐狸的脸虽然是蒙着,眼睛却在到处乱转,耳朵倾听四面。没有人接近。一定有警察跟踪派史提,不过也许在他没有出现以前不愿意打草惊蛇。
狐狸踩了油门,马上离开现场,两分钟后就到了大中央路,混入来往车辆中,过了三分钟,就到了国际机场。
所以他开车走了,第二天早上他正要打电话给她时,没想到她却先打来了,“我先生对我车子的情况很生气,我的车上又没有备胎,”她的语气很热忱很亲密,好像他们在说体己的笑话一样,“我什么时候可以来拿轮胎?”
他很担心,要是那个巡逻员在报上认出妮娜的照片,“奇怪,昨天晚上我还在路上看到她,一个叫亚特的家伙正在替她修车……”
巡逻员上了车,不过还是坐在车上观看。“你能够补胎吗?”她问:“我叫妮娜,我先生姓派。”
他到一家通宵小店,胡乱吞了一些咖啡和土司。
一直到上个月,一直到他实在忍耐不住,又把卡式带挖出来,他必须再听那些声音。
五点十分他出发了。他先在她房子四周绕了一圈,然后决定把车子停在她家附近的树丛里,以防万一……
两点一刻,他打电话到九十六街那边,把他选好的地方简短地说了一遍。
门铃响了。
他正要走向那个男孩。他要他停止喘气,要他闭上那对棕色的大眼睛。他正靠向那男孩……
八万两千元,一毛也不少,都在里面。他从后座上拿出空的手提箱,小心地把钞票叠放进去。早上七点,他开出停车场,没入上班的车辆里。他把车子停在比迪莫旅馆的车房,匆忙跑到自己的房间里去洗澡、修脸、点东西吃。
九十秒后,深蓝色的车子又回到原位,唯一不同的是汽油少了些,里程计上又多跑了六公里。
他以前在那个房间工作时,一直就想要把整个大中央车站炸掉。他常常想到炸弹爆发,屋顶塌落,地板下陷时,人们脸上那种害怕惊吓的表情。那些平常故意忽视他,不对他微笑,匆忙走过他,把盘子吃得脏兮兮丢给他洗的人,现在可有得他们好受的了,他们要忖出代价。
亚特眯着眼睛,时候也差不多了,每次想到妮娜,时间就过得很快。现在该走了。
街道上十分昏暗。他用练习好的声音低语,叫派史提不要看他,叫他把钱放在帆布袋里。
他不敢的,他仍然坐在那部沉静漆黑的车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