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希望自己是个爱哭的孩子。他一直克制着自己,但是气喘发作的时候,他却情不自禁地哭了出来。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哽住了,鼻水也流个不停,大颗大颗的眼泪就这样滚了下来。他在学校里常常哭,他知道同学都认为他是个小娃娃,就连老师心里也许也这样想着。
他的心中经常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忧郁,是从妈咪受伤上天堂的那天开始的。他正在玩火车,但是从此以后他再也没碰过那些火车。
一想到那天的情景,尼尔的呼吸就变得急促起来,他的嘴巴塞着布又不能吸气。他的胸部隐隐作痛,他越努力吸气,破布就越吸进口中,破布的感觉又粗又难过。他想说,“我不能呼吸,”但是破布在嘴里,说不出话来,他只有哭了……
但是有时他还是会想到。
也许当初他是应该去制止那个人的,他一直想和爹地谈道件事,但一直没办法谈成。爹地老是叫他忘掉以前的事。
他不愿想过去的事。麦莎说,“尼尔,慢慢地呼吸,不要哭,尼尔,你是勇敢的好孩子。”
“你爸爸告诉我说明年秋天要带你去普林斯顿看足球赛,”她说。“以前我读大学的时候每一年都要去看,常常学校一堆人去度周末,足球季的时候玩得更厉害……”
也许她也认为他是个爱哭的小娃娃。今天晚上她来他家的时候,他就在哭。那是因为前不久他没吃鲁特太太给他的点心,鲁特太太就说,“看来我们去佛罗里达州的时候真得把你一起带走,一定要想个办法把你养得胖嘟嘟的才行。”
那个男人……
等鲁特夫妇一搬走……等鲁特夫妇一搬走……麦莎并没有希望他和他们一起去。麦莎认为他可以睡在鲁特夫妇的房间里。
那些相片。他一定杀了那些女人。只有疯子才能做出这种事,拍出这种照片来。
从那天以后,他就经常作恶梦,他正要告诉爹地这件事时,鲁特太太刚好走进来,他觉得很愚蠢,就没有再提了。鲁特太太老是问他一些无聊的问题:“你刷牙没有?吃午饭的时候有没有戴围巾?你觉得好吗?睡得好吗?午饭全吃了没有?脚有没有弄湿?衣服挂起来了没有?”但是她很少等他回答,就自己伸手去拿他的午餐盒或是叫他张开嘴直接看一看他的喉咙。
尼尔试着睁开眼睛,但是没办法,他必须上洗手间,手脚好痛,呼吸很困难,然后他忽然想起来自己目前的处境,他想起自己连问也不问明白就去开门。他为什么这么愚蠢?
她想到狐狸曾经说过星期三早上他要带她走,并且留下字条告诉他们去哪里找尼尔,她埋智地分析这句话。她必须虚与委蛇,和他做一番表面功夫。只要尼尔一安全,只有她和狐狸在机场的时候,她就要不计一切后果,拚命叫喊。她必须冒这个险。
“我想我们也该替你计划计划。你知道鲁特夫妇就要搬到佛罗里达州去了。”
看,这就对了。就像山迪说的,爹地要娶麦莎,没有人会要一个生病的孩子,他们一定会叫鲁特夫妇把他带走的。
“很多人都一家子去看足球赛的。你爸爸很引你为荣,你知不知道?他说你每一次打针的时候都很勇敢,从来就不哭或是抱怨,真是个好孩子。”
不过他现在病了,麦莎似乎没有生气。她用那种好笑的声音说,“吸……呼……慢慢来,用鼻子……”他试着听话,吸……呼……“尼尔,你真勇敢,想想当你告诉你同学的时候,应该是多么得意啊。”
她不会怪汤太太骂她,换了谁,都不会相信自己的儿子会是作奸犯科的人,可是汤太太并不明白,救她儿子唯一的办法,就是诉诸舆论界,靠大家的力量阻止。
妈咪活着的时候情况就不同了。鲁特太太一个星期只来一天打扫。妈咪上天堂以后,她和鲁特先生才搬到楼上,一切的事情就不一样了。
她试着用手腕去磨墙。空心砖又粗又不平,但是绳子绑得很紧,搓来搓去也是徒劳无功。
昨天晚上推开了门,站在他的前面。
那个人伤害了妈眯,转过身面对他。
那个人等他一开门,就把他推倒,他把他们绑起来,先把麦莎带走,然后把他扔进一个袋子里。有一次,他在同学山迪家玩捉迷藏游戏,他曾经躲在车房里的一个大袋子中。感觉就和那次一样。那个男人把他装进去以后,他就什么也不记得了,直到麦莎把他拉出来为止,他才恢复记忆。妈咪倒地的时候,他的脑袋里也是这样一片空白。
他们到底在哪里?这里很冷,味道很糟。他的身上有一样东西,是一条毯子吧,他想。他的眼罩压得好紧,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一想到道些事,他的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流下。他现在实在是很害怕,但是比起妈咪倒地的那时候而他又只有自己一个人……
她的声音变得更为低沉,他必须很仔细的听才听得清楚。
汤罗纳的母亲在此时此刻的感受一定也是如此,愤怒、害怕、无助,直觉地想保护自己的孩子。尼尔是史提的儿子,史提现在一定是十分慌乱,他和汤太太一定为自己孩子的生死而焦心如焚。
一阵害怕与愤怒的感情油然而生,她不自觉地紧靠着尼尔。
不。
然后那个人冒着汗害怕地曾下身看妈咪。
有时候山迪会问他妈咪受伤那天的事。山迪说,“如果有人要伤害我妈妈的话,我就会制止他们。”
吸……呼……麦莎的头发落在他的面颊上。她似乎并不在意他紧靠着她。那个男人为什么要把他们带到这里来呢?他知道他是谁。两个星期前,鲁特先生曾经带他去那个男人工作的地方,他是见过他的。
是的,没错!
他的呼吸加快起来,几乎要窒息了。“尼尔,”麦莎靠着他的脸。“想想我们出去以后的事。你爸爸看到我们,会多高兴啊。你知道,我很想和你去溜冰,上次我和你爸爸去纽约的时候,真可惜你没来。我们溜完冰后,再带你去动物园玩……”
所以那时候他才哭的。
“麦莎,”尼尔在喘气声中,拚命地挤出一句话。
麦莎觉得自己真的是在帮忙。哦,史提,她默默地呐喊着,现在你了解了吗?你明白死刑是多么残忍的吗?
他也拍过她的照片。
他朝他走来。他让妈咪倒在地上,然后走向他。他伸出手,低头俯视他。
现在几点了?他们到这里的时候是七点半多。那个人……狐狸……和他们待了几个小时。他走了多久?一定是过午夜了。今天是星期二。狐狸说他们星期三就可以走了。派史提在短短的一天中到哪里去筹八万两千元?他为什么要的数字这么奇怪?他会和她的父母联络吗?不可能,她的父母现在都在伊朗。等尼尔醒来以后,她要把她父母的事告诉他,还有说她父亲是个工程师。
“尼尔,乖,别这样,”麦莎的声音听起来又好笑又低沉,好像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一样。她的脸紧贴着他,隔了一层布,他仍然感觉到她说话的时候脸部在动。她的嘴一定也被塞住了。
老天,他干嘛要绑架他们?他注视尼尔的眼神有些怪异,就好像他恨他……他怕他一样。但这是不可能的。
火车的声音。
她只能反覆再三地默祷着,“拜托,让史提及时找到我们,拜托,要让他的儿子活得好好的。”汤罗纳的母亲也一定是在祈祷着:“饶了我的儿子吧。”
“尼尔,我每次害怕或生病的时候,就会计划一些美好的事情。去年我到黎巴嫩去——那地方离这里大概有五千哩远——我在写一篇关于战争的报导,我待的地方比这里还糟,有一天晚上我生病,发烧感冒,只有我自己一个人,我全身发酸发疼,就跟现在被绑的感觉一样地不好受。我就开始计划自己回家以后要做些什么事,我想起一幅我一直很想买的画,画上是泊着许多帆船的港口,我心里一直想着,只要我一回家,就立刻把那幅画买下来。我真这样做了。”
现在尼尔胸中的一块大石头似乎减轻了一些压力,麦莎的话在他耳边徘回着,忽然之间,尼尔觉得很想睡,虽然他的双手被绑住了,但是他还能移动手指,抓住了麦莎的衣袖,紧紧握着那件软软的毛衣,他昏沉地入睡了。
浓重短促的呼吸渐渐地规则起来,麦莎听得到尼尔的鼻音,也感觉到他胸部的起伏。房间里真冻,尼尔已经感冒了。但是至少他们两个还靠在一起,藉彼此的体温温暖着。
“慢慢来,尼尔!记得,吸……呼……慢点,你爸爸带我去参观你家的时候,我从鲁特夫妇的房间望出去,你知道窗外的风景就像我的画一样,可以看到船只和港口。如果我是你的话,等鲁特夫妇一搬走,我就会把那个房间占为己有,我会在里面放一些书箱书架和书桌。那一块凹进去的角落刚好放你的火车。你爸爸说你很喜欢玩火车,我小的时候也有,我的火车是我爸爸小的时候玩的,年代很久了呢,我想把它送给你。”
那个人和鲁特先生谈过话。
“我现在很害怕,很不舒服,真希望早点离开,但是我很高兴你在我的身边。我会告诉你爸爸说你很勇敢很听话,慢慢地呼吸就不会窒息。”
说话实在是很费力,她咽了口口水。
他之所以不愿意拿掉尼尔的眼罩,是因为他怕尼尔会认出他来吗?也许他是本地人,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怎么会留尼尔这个活口?他推门进来时,尼尔已经看到他了。尼尔直睽着他看。如果尼尔再看他一眼,也许他就能认出来。她确定这种想法没错。他一定也了解这一点。他是不是准备拿到钱后,就杀尼尔灭口呢?
“别害怕,尼尔,我会照顾你的。”
所以从那天以后他就开始做恶梦。因为他忘掉了最可怕的那一部份……他忘掉了那个人曾经走向他,两手伸得长长的想要害他。
明天。星期三。
妈咪。他跑下楼梯。
就在那时,门铃响了,前门有人。
“什么事,尼尔?”
炸弹。要是有人不小心闯入这个房间怎么办?要是炸弹爆了,除了她和尼尔,还会有多少人遭殃?炸弹的威力有多大?
一定快天亮了。火车来往得越来越频繁。车站什么时候开门?五点吗?这么说一定已经五点了。到八点的时候,车站里会挤满了人。要是那时候炸弹爆了怎么办?
“麦莎,那个坏蛋就是杀死我妈咪的人。”
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