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纽约开车到卡利市通常不要半个钟头,但是由于天气恶劣,大家都提早回家,路上交通变得十分拥挤,再加上下雪路难走,搞得麦莎费了一小时二十分钟才开到派史提家。但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迟到了那么久,因为她整路上都在想着要对派史提说的话,“没有用的……我们的想法不同……尼尔永远不会接纳我……如果我们就此分手会比较好些。……”
派史提的家是白色的,装着黑色窗帘,麦莎看到这房子时,心中有点沮丧。她觉得门灯太亮了,前面的灌木太高,麦莎知道派史提和妮娜才住没多久,妮娜就遇害了,所以原先的装潢计划就搁了下来。
她停到前门廊旁边,迎接她的是焦急的鲁特太太和冷漠的尼尔。但是这是最后一次了。这想法使得她心情更糟。
显然鲁特太太一直在等她来,她才刚下车,前门就开了,“麦莎小姐,老天,真高兴见到你。”鲁特太太庞大的身体挡住门口,她穿了一件红色大外套和塑胶套鞋。
“我去倒杯雪利再来帮你的忙。你要杯可乐还是什么吗?”
他不安地抬起头来。“嗨,麦莎,”他的声音颤抖着。
他给人的感觉好小,好忧虑。麦莎真想拥抱住他,但是她知道就是这样做,他也只会把她一把推开的。
“麦莎小姐,你已经做得够多了。”对方语气的苛刻使麦莎吃了一惊。“如果我的儿子星期三死了,我要告诉你,你要负责任。我曾经要求你不要插手管这件事的。”
但是哪个做母亲的相信自己的儿子会杀人?也许汤太太现在在家。也许她打电话过去能够安慰汤太太几句。
“你好,鲁特先生!”他是个身材矮小、六十多岁的人。他的鼻孔和脸颊上隐约可以看见一片片破裂的小微血管,麦莎想起来派史提一直很担心鲁特先生酗酒的事。
“好,好,”鲁特叹了口气,对麦莎点了个头,“待会儿见,麦莎小姐。”
“来了,”声音里有点不耐烦的味道。鲁特先生从地下室走上来。“我只是去查一下窗户,”他说,“看是不是锁紧了。嗨,麦莎小姐。”
尼尔坐在地毯上,身边散布着很多杂志,手中拿了一把钝剪刀。他蓬松的头发就像他爸爸一样垂在前额,使他的脖子看起来十分瘦弱。棕白色的法兰绒衬衫中还可以看到他肩膀突出的骨头。他的脸很苍白,大大的黑眼睛里噙着泪水。
她知道汤太太的电话号码,当初她决定为汤罗纳陈情时,访问过汤太太几次。前些时候,她觉得罗纳的情形大为乐观时,她迫不及待地拟电话给汤太太,告诉她有多少人答应写信给州长。但是汤太太一直不在家。她想也许是汤太太也在到处奔走请求特赦。
他一定不愿意和我独处,麦莎想。她听到他正在开双层锁,她忽然有一种惊慌的感觉。“尼尔,等一下,”她叫道,“问问是谁。你爸爸应该会有钥匙的。”
“不要。”尼尔迟疑了一下,又勉强地补充一句,“谢谢你。”
他们终于走了。一阵寒风吹进门廊,麦莎打了个寒颤,急忙关上了大门。她走回厨房,打开冰箱,拿了一瓶雪利。她迟疑一会儿,又拿出一盒牛奶。尼尔说过他什么也不要,但是她还是要替他泡一杯热可可。
麦莎跳了起来,她的耳膜都快震破了。她匆忙地走进客厅站在尼尔前面。“你想剪什么?”她问。
“哦,没关系的,”尼尔告诉麦莎。“鲁特先生一直在等发电机送来。”
“你真好,能来这里,”鲁特太太说。“来,我帮你挂披肩。我喜欢彼肩,使人看起来又可爱又有女人味,你说是不是?”
那个可怜的女人。麦莎去拜访她时,她是那样地有信心,当她知道麦莎认为罗纳不是无辜的,似乎还有点不安。
麦莎把皮包和过夜的行李袋放在门廊。她脱下手套。“我想是吧。我很少想过这个问题……”她望望客厅。“哦……”
“请问鲁特先生在吗?”一个声音叫道。“他替派史提先生的船订了一台发电机,我送过来了。”
“鲁特,戴帽子。你会感冒死的……什么?哦,谢谢你,谢谢你,麦莎小姐。等我一坐定,舒适地吃饭时,我才会开始觉得像个周年纪念。现在忙成一团……”
电话挂断了。麦莎迷惑地瞪着手中的话筒。难道汤太太真的认为……她麻木地放下话筒。
“鲁特,你快点好不好?”他太太语气有点恼怒。“你知道我最不喜欢狼吞虎咽地吃饭了,时间快来不及了。你一年只有周年纪念时才会带我出去,我想你最好动作快一点……”
锅子里的牛奶快滚了,她机械化地到橱柜里拿了可可粉,舀一匙到杯子里,然后把牛奶倒进去搀拌,再放到水槽里冷却。
鲁特太太抱怨道,“我要是知道他有什么毛病就好了,刚才还好好的,前几分钟就开始哭了,他也不肯告诉我原因,我实在猜不透那个小脑袋里在转些什么。我想,也许你或他爸爸能够安抚他。”她的声音忽然高了八度叫着,“鲁——特……”
“我是说,你曾经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专栏中写说我儿子犯了罪,但是重要的不是这件事。麦莎小姐,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对方的声音变得激昂起来。“这才是问题。很多认识我儿子的人都知道他根本不会伤害任何人,大家都在想办法使他脱罪还他清白。但是你……你却强迫州长不再受理他的案件……我们还在尝试,我不相信上帝会这样对待我,但是如果我儿子死的话,我想不论我对你做了什么事,我都不必负责。”
“只是一些无聊的动物图片。”尼尔低垂着头,她知道他不愿意给人看到他在哭。
麦莎把炉子火关小,走到墙边拨电话。铃才响一下就有人接了。汤太太的声音竟然是出人意外地冷静。“喂?”
“鲁特太太,你好?”麦莎侧着身体进门。鲁特太太有一种习惯喜欢站得离说话的人很近,常使对方产生压迫感。她退后一点,刚好够麦莎挤进门去。
“你们好好玩。”麦莎跟他走进门廊。“哦对了,祝你们周年纪念快乐。”
“我要把挡住视线的树砍掉,”麦莎想,“堵住后门廊,打通成为客厅的一部份,改用从地板到天花板的大扇落地窗,把这些墙打掉,换成早餐吧台……”她立刻阻止自己再想下去。这关她什么事呢?只是她实在看不顺眼派史提和尼尔住在这种房子里。
她急忙把可可和雪利酒放到炉子旁,然后跑到前面。
但是她没有权利变更,不是吗?她已经决定离开派史提了,不要再见他,不要接他的电话,不要再感觉那双强而有力的手拥着她,不要再看到她逗他时他脸上突现的那种天真。她忽然觉得一阵茫然的寂寞。她想,当你决定放弃一个人的时候就是这样。汤太太知道她的儿子汤罗纳后天要死,她的感觉会是怎么样的呢?
“你自己来呀,”鲁特太太说。“不用客气,把这儿当家一样,你知道东西都在哪里的。派先生留了一张购物单,有牛排、沙拉、芦笋和冰淇淋,全在冰箱里了。很抱歉我们必须赶紧走了,我们要赶去吃饭。鲁特……”
她把牛奶倒在锅里加热,然后坐在旁边喝雪利,四处张望。鲁特太太已经尽力而为了,但是她实在不太会管家,厨房看起来不是非常干净。烤面包机旁边的桌面都有面包屑。瓦斯炉面真该好好擦洗一番。其实这整栋房子都要装修一遍才对。
“太太,是你要去看这场电影的……”
两件事实立刻涌入她的意识中。第一件是那个陌生人闪亮的凝视,第二就是他顶住她脑袋的一把长管手枪。
他扭转门把,正要开门,一股力量推了过来,把尼尔摔撞到墙上。惊愕的麦莎看到一个男人走进门廊,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关上门。尼尔倒在地上喘气。麦莎直觉地跑过去,扶他站起来,一手挽着他,回头面对那位不速之客。
她仍然十分震惊,两眼呆呆地望着客厅。
尼尔听了她的话,他一只手搁在门把上,犹豫地问道,“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