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这一天,裴铮的父亲镇南侯裴元勋总算归来,府中热闹非凡,上上下下万众一心,均在准备着迎接这座府邸的主人。
整座宅院都贴上了红色的窗花,每一个窗花的款式还都不一样,数正院和裴铮住的川舒苑最不一样。
就连柳朝朝屋外的窗户上,都贴满了吉祥如意的年画娃娃。
新年的气息已经愈发的浓烈。
这一天府中的裁缝给柳朝朝送来了新衣,她虽穿不了正红色,但镇南侯府在吃穿用度上也不会苛责她,送过来的衣裳漂亮又好看,柳朝朝很是喜欢。
昔日过除夕,她可从不曾穿过这么漂亮的衣裳。
故而拿到了衣裳就忍不住试穿起来。
春荷自是不遗余力的夸赞她的,“姨娘穿这身衣裳可真好看。”
柳朝朝笑的眉眼弯弯,她自己也喜欢极了。
“再过不久便是除夕,正月里奴婢有一日可以归家,姨娘可有什么想要的小玩意吗?奴婢给您带回来。”
朝朝并没有将春荷的话当成是客气,反而很认真的想了想,但她一直都不知道京城有什么好吃好玩的东西,想了许久还是只能摇头:我不知道京城有些什么。
春荷又一次觉得,主子太实诚不是件好事,这不又让她觉得心疼了,“那奴婢到时候给您带糖葫芦回来可好?京城的糖葫芦好吃极了……”
她说的兴奋,但又觉得糖葫芦并不是什么稀罕玩意,江南也是有的,便绞尽脑汁的开始想别的。
柳朝朝听见是糖葫芦,也高兴的点了点头,只不过春荷还在发呆根本就没注意,朝朝便扯了扯她的衣袖,告诉她自己很期待:我也想尝一尝京城的糖葫芦。
“姨娘在家中时,没有吃过吗?”春荷问的小心,生怕刺激到柳朝朝一点点。
而柳朝朝还是直白的摇头:我只吃过糖人,是阿阳…
她的动作比划到一半,硬生生的顿住,转了手势告诉春荷,是裴铮从前买给她的。
那个糖人来之不易,他们等了许久才买到,在夏日时分顶着酷暑才买到的糖人,朝朝非常的珍惜,不仅仅是因为买的不容易,更是因为那时她头一次收到糖人。
甜甜腻腻的糖在唇齿间化开,那股甜味,一直甜到了她的心里。
她舍不得吃,想要和裴铮分享,一块糖人你推我让的,结果糖全部都化在了她的手上,朝朝心疼埋怨裴铮太浪费,然后他就,就着她的手,吃掉了那些融化的糖……
结果自然是不大好说的,反正自从那一次过后,朝朝就不太想吃糖人了……
原本那些羞涩的回忆,是她自己独处时想想都会觉得不好意思的,可时过境迁,她这会儿在想起来,心中早已没了羞涩,反而是说不出的怀念。
“那奴婢有机会,替姨娘买糖葫芦回来。”春荷认真的说道,柳朝朝很是期待的点了点头,她们主仆二人的相处,在外人看来是很奇怪的。
但朝朝不在乎,她知道春荷是真心为自己的。
春荷就更不在乎了,她自幼卖身为奴,见惯了人情冷漠,自然更珍惜朝朝这个主子。
主仆俩说话的时候,福财的声音从外头响起,本以为是喊她过去的,没曾想裴铮竟亲自来了,他穿了一身玄色的氅衣,外边滚了一圈狐狸毛,里头是同色的长袍,看起来高贵又凛然。
氅衣后头还绣着漂亮的云纹。
很衬他。
朝朝如是想。
“朝朝。”裴铮的声音由远及近,福财和春荷很有眼力见,早早的就已经退下,朝朝迎了上来,就要解开他的氅衣,却被裴铮躲开,“我一会儿就要走。”
柳朝朝不明所以。
“这几日我会很忙。”裴铮随口解释道,今日他父亲归家,陛下点了不少官员迎接镇南侯,身为人子裴铮也必须到场,何况天气寒冷,车马的速度本就不快。
官员众多,何时能够结束也不得而知,其实他这会儿就要出门了,马车已经在外头等着。
只是想过来见一见柳朝朝。
裴铮这么想着,也就真的过来了。
朝朝默默的掰着手指算了算,好奇的问了一句: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许是要到除夕,你且好好照顾自己,我过几日再来看你。”裴铮说完便急匆匆的走了,事实上,他并不清楚什么时候才有空,除夕宫宴,春节府中还有人情往来,也是麻烦事。
裴铮匆匆的来,又急匆匆的走,不过是说了两句话的功夫,朝朝站在门外目送裴铮离开,直到连影子都瞧不见,才收回了目光。
她心中当然也有不舍,却已经心满意足。
朝朝想,生活总还是要继续的。
她不能太贪心的。
……
除夕转眼就到,这一天早晨,柳朝朝早早的就起来了,看着府中的人忙忙碌碌的,只有她一个人无所事事的。
春荷知道她惦记着裴铮,在她醒来的时候就和她说了裴铮交代的话,“姨娘,世子爷让福财传话回来,说今晚要参加宫宴不得回了。”
“奴婢打听了一番,按照往年的惯例,大概是要在宫中守岁的。”
春荷打听的没有错,只是今年的情况很特殊,陛下体恤镇南侯和裴铮父子俩许久未见,并为留他们在宫中守岁,赐下了菜之后,便早早的打发他们回去了。
镇南侯有几房妾室,年轻时候倒是贪图新鲜,宠过几日,但也仅仅是如此,并没有放在心上,他最看重的还是嫡妻,最喜欢的也是嫡妻生下的几个孩子。
两个女儿均已经出嫁,裴铮是要继承他爵位的,自然更得他看重。
“听你娘说,你的记忆曾经有过缺失,如今可还好?”裴元勋的声音很是关切,在外人眼中说一不二的镇南侯,在裴铮的面前,就像是一个普通的父亲。
“多谢父亲关心,已经没有什么大碍。”
虽然裴铮这么说,但镇南侯还是放心不下,非要再找几个御医来瞧瞧,关键时候还是阮氏来打了圆场,“这大过年的,说点什么不好?非要提这些事情?”
“你也是,亭曈好好的,做什么提那些不愉快的事情?”阮氏说了几句,镇南侯无奈的看了妻子一眼。
“我这不是在关心亭曈,你怪我做什么?”
阮氏嗔怪的看了镇南侯一眼,夫妻之间的情谊尽在不言中,若不是因为裴铮还在场,镇南侯可真是要好好的同阮氏说道说道了,但就算这么多人在场,镇南侯也还是没忍住,“夫人…你可不能这么冤枉我。”
“还是好好的守岁吧。”阮氏脸有点儿红,只觉得不太好意思。
今年他们一家三口难得可以在家中吃年夜饭守岁,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热热闹闹的,还有林氏和阮梦秋,真可谓算得上是团圆了。
席上,阮梦秋总是偷偷的看着裴铮。
林氏看的分明,在心中微微叹气,她倒也是知道阮梦秋的心思,只是有些事情总是强求不得的,她笑容满面的看着阮氏,说了不少的吉祥话。
“待到明年,亭曈娶了新妇之后,家中就会更热闹了。”
阮梦秋听到这话,脸色瞬间黯淡了下来。
林氏不予理会,有些事情没有戳破,总还有些余地,若是闹的人尽皆知,那就真的颜面扫地了。
一家子热热闹闹的,欢声笑语经久不散。
相比较于正院的热热闹闹,川舒苑就显得有点儿冷清,春荷本是去给柳朝朝领年夜饭的,岂料年夜饭没有领过来,反而是领了一肚子的气。
厨房里说今儿个侯爷夫人还有林夫人等主子都在家中用年夜饭,人手不够,请柳姨娘在等等,稍后在给她送过去。
原本主子们是不在府中用年夜饭的,今儿个是临时通知,所以府中忙的热火朝天,柳朝朝不过是一个妾而已,哪里就值得兴师动众了。
厨娘们各自忙碌着,均当春荷不存在,大过年的她也不能说什么,若是惹得侯爷夫人不快,到最后还是给柳朝朝惹麻烦。
春荷提着空荡荡的食盒回了川舒苑,压根不知道要怎么同柳朝朝解释,她的主子虽然单纯,却也很聪明。
朝朝听见春荷回来,却迟迟不来见她,就出来找人了。
春荷看到柳朝朝,心里有点儿堵得慌,“姨娘……”
柳朝朝瞧见空荡荡的食盒,也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我刚好还不饿呢。
“姨娘…都是我没用。”春荷难受的开口。
朝朝摇了摇头,示意春荷没有什么关系的,今天许多人都在忙碌,也许大户人家就是这样吧。
就算主人不在家中,有些规矩也是不能破坏的。
春荷并没有告诉柳朝朝,裴铮就在府中,她渐渐的有所感觉,姨娘知道这件事并不一定会高兴的。
主仆俩等了许久,等到天色完全黯淡了下来,才终于有人给她们送来了饭菜。
春荷打开食盒,看到里头的菜肴非常的气愤,“厨房里的这些婆子们,也太过分了,大过年的怎么就给姨娘这些?”
柳朝朝倒是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毕竟这些菜也不差:春荷,你不要生气了,这些菜都挺好的。
柳朝朝越是大度,春荷就越是恼怒,“姨娘,您就是脾气太好了,他们才会这般待您。”
镇南侯府的下人们虽然知道裴铮宠着柳朝朝,但都没怎么把她当一回事,柳朝朝性子绵软,平日一直都待在川舒苑,哪里都不喜欢去。
他们也不怎么见到人。
众人观望了许久,知晓她是个什么性子之后,便不怎么当一回事。
世子爷不会在小事上太仔细,而柳姨娘也不是个喜欢告状的性子,久而久之,底下的人办差,也就开始变得懈怠起来。
柳朝朝素来不爱计较这些,只当不知道。
所以府中的下人们拜高踩低,时常忽略柳朝朝。
“不行,奴婢要去看看。”春荷的脾气有点儿急躁。
刘朝朝却把她给拉住,让她不要去:大过年的,不要去了呢,我们不要给别人添麻烦,省的她们记恨你。
春荷却在替朝朝委屈。
柳朝朝倒还真没有太觉得委屈,这顿年夜饭在她看来已是极好的了,她从荷包中找出了几两碎银子让春荷去给送饭的婆子们,春荷赌气不肯去。
朝朝也没有勉强她,只是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发:那你在这儿等一等我,等我回来了,我们一块儿吃年夜饭。
她不会说话,自然叫不住脚程快的婆子,好不容易才追上了婆子,将赏银给她们。
两个婆子本来还没什么好脸色,瞧见赏赐之后,脸上乐开了花,“多谢柳姨娘,姨娘实在是客气……”
络绎不绝的吉祥话就跟不要钱似的往外说,朝朝就只是笑。
了却这桩事儿之后,朝朝就往院子里走去,好巧不巧的听到了几个吃醉酒的婆子说话:“也不知道今儿个在正院伺候的几个,能得到多少赏钱。”
“侯爷一家团圆吃年夜饭,心里一高兴,赏赐哪里还会少?”
朝朝听的分明,呆楞在当场。
几个婆子瞧见柳朝朝连忙过来行礼,朝朝有心想问些什么,但想起他们看不懂自己的手势,很快也就作罢了。
婆子们左看看右看看只觉得莫名其妙,“这哑巴怎么回事,大过年的苦着一张脸?”
“世子爷到底喜欢她什么?”
朝朝听的分明,却渐渐觉得麻木,毕竟旁人本就没有说错,自己就是一个哑巴。
她其实早就知道了,裴铮再也不会陪自己一块儿吃年夜饭。
只是为何要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