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卯时。
裴铮听见外头的动静小心的起身,见柳朝朝有要醒来的意思,随意的哄了两句,待她沉沉的睡了过去,才披着外衫走了出去。
裴铮的身边并没有什么近身伺候的侍女,他从前惯用的是小厮,如今因为柳朝朝的缘故,再唤小厮总有多少不便,故而伺候裴铮梳洗这件事就落到了春荷的头上。
对此春荷是欣喜的。
世子爷不是个苛责下人的,只要她好好的当差,总不会亏待她。
何况,世子爷若是经常见着她,总能多想起她的主子来。
事情也的确如同春荷预料的那般,裴铮见了春荷,便想起昨日柳朝朝哭肿的眼,接过擦脸的帕子时忽然问了一句,“昨日可有什么人来过?”
春荷未曾想过裴铮会有此一问,她昨日虽然想要将这件事禀告世子爷,但到底未能如愿,有些事情柳朝朝都已经默认,实在轮不到她一个丫鬟来出头。
可欺瞒裴铮,春荷也是没有胆子的,权衡再三她唯有恭敬的回应道:“回世子爷的话,昨日夫人身边的张嬷嬷来过一趟。”
裴铮看着一脸惊慌的春荷,并没有要为难丫鬟的意思,只是吩咐她好好的伺候柳朝朝。
春荷低头称是,直到裴铮走远了才起身。
裴铮走出卧房,也没有着急去上朝,反而是吩咐福全去查一查昨日发生了何事。
……
裴铮回京的一月之后,朝廷颁布了新的税法。
这税法颁布的雷厉风行,方方面面细枝末节都已经完善。
这时候一些守旧派才知晓,原来新的税法早已经修订完成,陛下迟迟未曾颁布也不过是因为顾忌裴铮。
如今裴铮平安归来,九五之尊没了任何顾虑,这才雷厉风行。
经过此事朝中的一些大臣们心思都开始活泛起来,他们素来知晓裴铮深受宠信,但多数都以为是传言,经此一役,他们都不好昧着良心说这是假的。
一个个都想着回府之后同家中夫人商议,有没有什么门路能同镇南侯夫人搭上关系的,听闻裴铮如今还未定亲,若是能攀上这门亲事,于自家前程只有益处。
但掀起巨大风波的裴铮却完全不知道朝中诸臣心中所想,他正陪着柳朝朝一块儿用早膳。
税法颁布之后,裴铮就不用这么忙碌,每日晨起早朝,下朝之后再去户部当差即可。
户部衙门自然不会缺了他的吃食,即便户部没有备着,阮氏也会命人从府中送去。
他原本也不需要这般麻烦,还要特意回府走一趟,只是前一天同柳朝朝说起这事,谁知她第二日便巴巴的等着。
福全去复命的同时,不经意的提起了此事,裴铮已经知道昨日柳朝朝为何会哭泣,原本就有些愧疚,更不能当不知道柳朝朝在等她,下了朝之后便匆匆归来。
柳朝朝今日并未睡太久,一早就醒来,坐在炕上绣荷包,她并不知道裴铮下朝是什么时候,问了春荷也没得到什么答案。
春荷不过只是比柳朝朝多见了些市面,有些事情也还是一知半解的。
柳朝朝就站在院门外等,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
暖手的手炉都已经冰凉,终于等到了裴铮归来,她本想迎上前去,可走到一半却停住了脚步。
镇南侯府家大业大,这一个月以来,她见识过太多的规矩和体统,若先前她还只是有些模糊,昨日的那碗避子汤,足够让柳朝朝认清自己。
她无法分辨自己这会儿走上前到底合不合规矩,却已经迈不动步伐。
裴铮见柳朝朝停下,心中泛起古怪,可府中人来人往,他也并未有什么表现。
“天寒地冻的,不需要到外头去等我。”裴铮淡淡的说了一句。
柳朝朝没说话,只是乖顺的跟在裴铮身后,随他回到堂屋时,桌上已经摆好了早膳,裴铮的手边放着一碗热粥,他漫不经心的端起,随意的出声问她:“方才见了我为何停下?”
柳朝朝闻言却只是笑:不能坏了规矩的。
裴铮闻言皱起了眉,他说不出柳朝朝的行为哪里不对,可却也不见得是对的,心中泛起的古怪更甚,想要反驳,却没有任何理由。
柳朝朝并不想提这些破坏人心情的话,他们俩坐在一块儿用膳的时间已经少之又少,回京许久,这是头一回。
她假装看不见裴铮的不愉,只是问他往后是不是都是这个时辰回府?
“你这是等了多久?”
柳朝朝掰着手指算了算,小心的伸出了两个指头。
裴铮一看就明白过来,这是自己走了没多久就醒了?一直等到了现在?
“怎么那么早起来?冬日无事,早上寒冷你大可以多睡一会儿。”裴铮说的都是心里话,每日晨起时,他看着身旁还在熟睡的柳朝朝。
心中总会涌现出一股淡淡的羡慕来。
只不过这羡慕极淡,总是被裴铮忽略。
柳朝朝偷偷的看了裴铮一眼,有些不好意思的比划着:你起了之后,我便睡不着,所以就早早的起来了。
裴铮的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受,总之他是不讨厌的,一顿早膳柳朝朝吃的极其满足,裴铮用过早饭之后便要去书房处理公务。
柳朝朝便自己一个人坐在屋子里绣荷包,虽说春荷之后又寻了不少的花样过来,但柳朝朝最喜欢的,还是裴铮画的。
柳朝朝早早的收拾好了丝线,可又担心自己技法不纯熟,唯恐糟蹋了,故而进度极慢。
她绣的专心致志,可春荷却有些心浮气躁的,打着送东西的名义,进进出出了好几趟,看的柳朝朝莫名其妙的。
敲了敲小几,问春荷可有什么事。
春荷捧着茶端到了柳朝朝的面前,压低声儿说道,“姑娘,世子爷就在东边的书房…”
柳朝朝听着春荷的话,想了好一会儿脑子才转过弯来,她随意的笑了笑,说自己还要绣荷包。
春荷闻言顿时着急起来,“可是姑娘…”
她抬起头将手中的绣线递给春荷:不能去打扰的。
柳朝朝接过茶盏放在了自己的面前,将手中的丝线递给春荷,眼神里带上了些央求,春荷总是没办法拒绝柳朝朝的,她败下阵来,只得认命的替柳朝朝分线。
柳朝朝哪里能不懂春荷的意思?她当然知道春荷这是为了自己好,只是这些有些事情哪里是他们想就能去做的?
春荷只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明白柳朝朝,明明世子爷不在的时候,她那般的惦记,如今世子爷近在咫尺,她却根本没有想要过去看一眼的意思。
明明按照世子爷对她的宠爱,她可以为所欲为。
裴铮画的极具神韵,柳朝朝绣的小心翼翼,许久过去了也才绣了一些波纹,春荷一边瞧着一边佩服柳朝朝的耐心,“姑娘,这些精细活奴婢可是做不来的。”
柳朝朝搁下绣线,认真的同春荷比划,说自己从前也没什么时间做这些,所以她还有些忐忑。
“姑娘是担心绣坏了?”
柳朝朝轻轻点头。
春荷凑过去看了看,只觉得这荷包无论哪哪儿瞧着都很好看,只是柳朝朝的担忧情真意切,春荷也只能给她出主意,“姑娘若是担心绣坏了,要不同世子爷提一句?”
这些日子的种种,春荷都是看在眼里的,她在镇南侯府这么些年,还从未见过世子爷对一个姑娘这般上心,在她看来这根本就不需要为难,只消求一求世子爷便是。
柳朝朝没有应,她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根本不想因为这些事情去求裴铮,这样的事情还是少一些才好。
主仆两个做了许久的绣活,虽然有些累,但柳朝朝瞧着渐渐成型的荷包,心中却生出了不少的满足和安慰。
晚膳的时候,裴铮原本是要陪柳朝朝用膳的。
但心中存了事,想着还是去正院一趟,但刚刚走出院子,张嬷嬷便迎了上来,一脸喜色道:“世子爷,夫人请您去正院一趟,府中有客人到。”
裴铮微微颔首,并未追问张嬷嬷是何人过来。
他随着张嬷嬷一块儿去见阮氏,还未走到堂屋,就听见里头传来了姑娘家说话的声音,“姑母,您可别取笑我了。”
还有一些旁人的说话声,无非就是些夸赞打趣之语。
裴铮的脚步微微一顿,心中泛起些许不耐来。
可没等裴铮拒绝,里头就传来了阮氏的声音,“可是亭曈来了?还不快些进来。”
裴铮不好在这时候佛了母亲的面子,冲着一旁的小厮微微颔首,命他打起帘子。
随着裴铮直身走进屋子,所有人都朝他瞧了过去。
其中最殷切的,当属方才说话的姑娘,她巴巴的瞧着,唯恐落下一丝一毫。
只是到底还有些女儿家的矜持,只看了一眼便低下了头。
阮氏不动神色的瞧着这一幕,唇边泛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命裴铮上前来,“怎么才来?还不快些见过你舅母和表妹。”
裴铮垂下眼眸给舅母行了礼。
一旁的阮梦秋紧张的走上前,冲着裴铮福了福身,“亭曈哥哥。”
裴铮微不可闻的点了点头,“不必多礼。”
阮氏便招呼裴铮坐下吃茶。
裴铮瞧着一屋子的女眷,着实不明白母亲将自己找来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