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朝朝是被暖炕给热醒的。
她出生江南水乡,从未见过暖炕,头一回见只觉得好生稀奇,带她来这儿的人替她烧好了暖炕,说夜里睡在上头就不会冷。
柳朝朝半信半疑,看着比床铺还要高出一截的暖炕陷入了沉思当中,她不知所措,却还是佯装镇定的站着,等到屋子里终于没了人,才小心翼翼的掀开锦被的一角坐在了边沿。
这是个很漂亮的屋子,暖炕的不远处是一张雕花大床,床上整整齐齐的垒着锦被,上头绣着一些柳朝朝根本看不懂的花纹,颜色鲜亮非常,瞧着就十分名贵。
也因为如此,柳朝朝即使更习惯睡床,也没有什么靠近的想法。
她坐在炕上取暖,透过窗户看向院子,这窗纱又透又轻薄,轻易的就能将院子里的一切尽收眼底。
外头冷冷清清的,因是冬日的关系,树上的叶子全部掉落,看起来光秃秃的,瞧着有些萧条。
柳朝朝不由得想到了家乡,那里有着和这儿截然不同的景色,便是在漫漫冬日,也可以看见浓浓的绿色。
她呆呆的看着外头,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却根本不愿回过头,来给她送饭的人来了又走,唤了她几声见柳朝朝没有反应,便把食盒放下,走了出去。
只不过她们的好奇心实在是太重了,人还没有彻底的离开院子,就迫不及待的开始说话。
“你说这柳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头?”
“听说是世子爷从南边给带回来的,像是关系匪浅,不然也不能安排在自个儿的院子里。”
“这般美貌,难不成世子爷把她带回来是要收房的?”
“可这姑娘的身份…怕是当妾也不够格。”
几句窃窃私语随着风吹到了柳朝朝的耳朵里,她抿着唇,心里有些难受,很想反驳她们,她才不是什么妾。
她明明,是裴铮的妻子。
只不过柳朝朝天生哑言,根本不会说话,自然也没有办法反驳她们。
更何况她如今也不知道,现下那个高高在上,被她们称呼为世子爷,穿着锦衣华服的男子,还是不是她的夫君。
柳朝朝抱着膝盖,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可她并没有睡多久,半夜时分被暖炕给热醒了,嗓子干渴的像是要冒火,柳朝朝习惯性的朝边上蹭过去,想要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却什么都没有找到。
柳朝朝愣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里是什么地方。
一个多月以前,她还在院子里喂鸡的时候,村里来了一群人,一个个人高马大面无表情,像极了话本里面罗刹的模样。
他们拿着画像准确无误的跑到她家里来,问她认不认识上面的人。
柳朝朝还未来得及做什么,这群人就有些等不及的开口埋怨,黑压压的一群人盯着她差点儿喘不过气来,就在她越来越紧张的时候,裴铮回来了。
紧接着那群凶神恶煞的人齐刷刷的跪在了地上……
之后,她和裴铮就离开了东水乡,从南边经由水路出发,去往京城。
那是柳朝朝头一次看见船,对于未知的东西,她总是心生惶恐的,一直紧紧的黏着裴铮不放。
也是那个时候,柳朝朝才知道,她的夫君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他才不是什么傻子阿阳,而是镇南侯府的世子裴铮。
柳朝朝一个乡下农女,见识过最大的官也就是县城里的县令,如何知晓镇南候到底是多大的官?
起初,她因为丈夫想起了过去,找到了家人而高兴,可是后来渐渐的,柳朝朝就觉得不对劲起来,越是临近京城,柳朝朝就越是惶恐。
直到到了京城,进了镇南侯府,她的惶恐达到了顶点。
京城繁花似锦,热闹非凡,镇南侯府家大业大,内里宅院一眼望不到头,仆妇成群,一路上都有人来迎,镇南候夫人阮氏的陪嫁嬷嬷都早早的在大门口候着。
柳朝朝本以为那是什么贵人,后来才知晓,不过是婆母身边的下人。
想起这些事情,柳朝朝不禁变得心烦意乱起来,好在嗓子的疼痛拉回了她的思绪。
屋子里的烛火不知什么时候燃尽,柳朝朝没怎么在意,也没想着要去点亮烛火,摸着黑下了炕。
但因为不习惯暖炕的高度,结结实实从上头摔了下来。她摔倒的时候不知带落了什么东西,听令哐啷的全掉在了地上。
膝盖磕在了地上,疼得她直掉泪,她摸索着想要起来,手指却一阵刺痛,粘稠的液体顺着指尖滑落,柳朝朝这才知道,自己是打破了东西。
被碎片割伤了手指,疼得她一阵恍惚,眼泪便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冬夜寒凉,柳朝朝刚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只觉得分外寒冷,她抱着膝盖将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努力的想要擦掉脸上的泪,没想到却越擦越多。
为什么,只有自己一个人?
手指和膝盖都在隐隐发疼,她茫然不已,真想找个人来帮帮自己,可因为不会说话,就连哭都哭不出声。
这时候,外间传来了推门的声音,柳朝朝听见动静忍不住看了过去。
她期待了很久的人,就这般突兀的出现在自己面前,柳朝朝缓缓抬头,入目所及是一双黑色的靴子,上头绣着繁杂的纹样,玄色的衣摆几乎要和夜色融为一体。
他像是刚从外头回来,身上还披着件白色的斗篷。
裴铮的手里提着一个灯笼,淡淡的烛火打在他的脸上,将这原本就容色过人的男子衬得更加好看。
柳朝朝想到自己如今这狼狈的模样,莫说是上前去,她只想把自己整个儿藏起来,不让人瞧见。
裴铮看着跌坐在地上的人,深沉的眼眸又暗了几分,他缓缓走近,扶起柳朝朝,关切的问道,“朝朝,怎么坐在地上?”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柳朝朝那颗紧绷的心才放松了下来,她有些委屈的看着裴铮,她也不想坐在地上的。
随着灯笼的靠近,裴铮看清了这一地的狼藉,同样也没错过柳朝朝被割伤的手指,他将灯笼随意的搁在地上,拿出手帕包裹住她的手,头也不回的朝着外头吩咐道:“拿些伤药进来。”
裴铮似有些疑惑怎么会变成这样,但往四周瞧了瞧,瞬间就明白过来,“怎么都不点灯?”
裴铮本想扶着柳朝朝去边上坐下,才发现她根本就站不稳,看来不仅仅是伤到了手。
他在心中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抱着柳朝朝坐到了炕上,见她没有反应,温和的喊着她的名字。
柳朝朝抬起头看裴铮,眼眶里还残留着晶莹的泪珠,她怔怔的看着裴铮,就像是溺水的人看到浮木一般,随后紧紧的扑到他怀里,怎么都不愿意放开手。
她害怕极了,不仅仅是因为将室内弄得一片狼藉的缘故,更是因为方才她看着裴铮,忽然觉得非常的陌生,她像是要不认识这个人了。
柳朝朝抱得很紧很紧,裴铮只是温和的哄着她,方才搁置在地上的灯笼已经愈发的黯淡,想来很快就会熄灭。
裴铮本想趁着灯笼灭了之前去把灯点上,可柳朝朝不肯松手。
裴铮也只能先顾着她,直到最后一点亮光也熄灭了,她微微一抖,抱他就抱得更紧了。
“别怕,等把灯点上就好了。”裴铮耐心十足的安抚着怀里的人,知晓她会害怕,便也没有多费唇舌,牵着她的手缓缓的移步到桌边,摸索着找到了火折子点上。
这屋子很大,需要点灯的地方也有很多,裴铮本以为那些烛火都是燃尽的,正想着斥责下人办事不利索,待走近一看,才发现那些灯都被柳朝朝吹灭了。
他知道柳朝朝其实是怕黑的。
只不过从前她舍不得点蜡烛,没想到如今还是一样。
“不是同你说过,要是害怕就把灯点上。”
柳朝朝醒来的时候就发现屋子里黑漆漆的,她原本是留着一盏灯的,许是烧没了。
若非被热醒渴的受不了,她是不会中途醒过来的。
醒来之后柳朝朝也没想着去点灯,乡下多穷苦,只要不是伸手不见五指,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她只是想找一碗水喝,谁知道一脚踩空了。
裴铮拿着火折子,将屋子里所有的灯都点亮了,随着一盏盏灯的亮起,柳朝朝那狼狈不堪的模样也悉数的落在裴铮眼里。
裙子是皱巴巴的,上头还有这些许的血迹,她撞到了膝盖,走路还一瘸一拐的。
裴铮轻轻拍掉她身上的尘土,刚刚想说什么,就看见了桌上一动未动的食盒,那双好看的眉眼就皱了起来,“怎么不吃饭?”
柳朝朝慢慢的比划起了自己的意思,她实在是没什么胃口。
这里的许多东西,她都是吃不习惯的,那些从未见过的精致菜肴,柳朝朝连怎么下筷都不清楚,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碰坏了宛如画一般的东西。
“就算没有胃口,多少也要吃一些。”裴铮没再去管桌上的食盒,朗声吩咐伺候的小厮去厨房煮一碗馄饨来。
柳朝朝听得分明,急急忙忙的拉着裴铮的手,冲着他轻轻摇头,比划着时辰说太晚了。
“无妨,府里有请厨子。”裴铮语气淡淡道,府中请了许多个厨子,原本就是有人值夜已备主子们心血来潮的想吃宵夜。
只不过这些,他没和柳朝朝解释。
裴铮抱着她坐到了软榻上,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柳朝朝就又紧紧的搂着他的腰不肯放开。
熟悉的温度撞进怀里,裴铮下意识的揽住了她的腰,语气温柔的问道,“朝朝,怎么了?”
柳朝朝没有回答,只是依恋着裴铮。
她想告诉裴铮自己一点都不习惯住在这儿,一点儿也吃不惯这里的东西,那些人对着她窃窃私语,其实她都能够听见。
明明裴铮不在的时候,她想过无数回待他归来要同他说什么,可真当见着人的时候,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裴铮见她欲言又止,便主动开口问她,“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柳朝朝抬眸看他,裴铮的眼睛很亮很亮,漆黑的瞳仁里满是她的身影,给了她不少的勇气。
柳朝朝看得分明,咬了咬唇瓣,犹犹豫豫的看向裴铮,终于“问”了出来,【我们,什么时候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