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森跟他离开时一样,还偎依在西恩富戈斯身上。马特碰碰她,她却猛摇头。“我不走。”她说。
“你必须走,”马特温和地说,“西恩富戈斯已经不在了。我对死亡懂得不多,但玛利亚说,灵魂会继续活着。阿提米谢修女也是这么说的。每当我去绿洲时,我总能感到塔姆林还在那里,坐在篝火旁,听我说话。死去的人,会回到他们关心的人身边。”
里森甩开他的手不理他:“西恩富戈斯还活着。”
马特叹了口气。他非常努力才控制住自己。他也跟她一样不知所措,但他知道,首领已经死了。他知道这个人刚才受过多少枪伤。“跟我来吧,孩子,我要把电梯叫下来。”
“我不走,”小女孩说,“我才离开姆本吉尼十分钟,你看看他出了什么事。我要留在这里不动。”
马特看见电梯降下来,里面有一群反常的呆瓜。他们很活跃,兴高采烈地交谈,其中一个还对着地面大声呐喊。他又看了看那些跟他走过来的呆瓜,他们也一样,活泼有力。
他真的已经瓦解天蝎星的信号了吗?马特第一次认真地考虑起呆瓜们获得解放后会怎么样。他想象他们像长眠之后醒来的人。但事实可能会令他们太过震惊,导致惊厥,例如欧赛维奥。也许他们还会失控。
“嘿,你们几个!”里森喊道,“我们这里有个人受伤了,他需要去医院。”
“不要惊动他们。”马特警惕地盯着走出电梯的呆瓜。
“你还不明白,”里森凶狠地说,“什么西恩富戈斯会回到篝火边聊天全是一派胡言,他还没死。”
“你真是可怜的孩子,他已经死了。”
“要不然你以为我一直在这里做什么?我在听他的心跳呀。它还在跳,你就别再讲什么死翘翘的兔子了。按住那该死的电梯,你们几个!”
毫无疑问,呆瓜们已经清醒,但他们还很困惑,似乎不记得自己怎么会来到这个又热又黑的洞里,不过他们很乐意听从里森的命令。电梯开始缓缓上升时,他们便互相聊天,询问彼此的亲戚,以及离开的家乡。
西恩富戈斯动了动身子,喘了口气。他那痛苦的呼吸音吓到了马特。他还没死——刚才差点就把他扔在那儿了!上帝保佑,幸好有里森在!
“你还记得什么?”他问其中一个呆瓜。
“我穿过边界,当时跟我妻子在一起,然后农场巡逻队过来了,接着就很痛、很痛。”男子的声音越来越小。马特心想,要是他知道他们正在抢救的这个人正是农场巡逻队的队长,他们会有什么反应。
外面的景象一派欢腾。呆瓜们到处走动,喊着朋友和家人的名字。那些受芯片控制相对较少的技术员多少还有些记忆,但他们似乎也困惑不已。“我来这里工作时才二十岁呀,”其中一个人说,“感觉就像在昨天,可现在我看起来已经五十岁了。”
马特让技术员管理呆瓜。“晚点我会派人来解释的,”他说,“这个国家发生了一场灾难,给这些人吃东西,然后送他们去屋子里休息。”
“我们在打仗吗?看!那是火箭!”一个呆瓜喊道。一个火球在天空闪过,紧接着又是一个。
“那是流星雨,”技术员说,“而且还是一场很美的流星雨。”
天文台的活动舱还没耗尽能量,西恩富戈斯被抬进了其中一架。他呻吟着吐了一口血。马特负责驾驶,里森则蜷缩在首领身边。
“安吉拉博士,”小女孩突然说,“我打赌她正在努力凿穿那扇紧闭的门吧。”
“她用不着自己动手了。我已经替她打开了,”马特尽量平稳地驾驶,免得震动西恩富戈斯。
“你打开了?里面是不是有各种金银珠宝?”
“里面的金子足以满足一百个安吉拉博士的胃口了。有一个用琥珀做成的房间,还有一个曾属于伊朗国王的钻石宝座。”
“哇噢!我打赌那肯定让她很高兴。”
“非常高兴。她跟马科斯博士还有所有的士兵都跑进去了。士兵们往自己口袋里装金币。”马特已经看到前方亮着的医院的灯,一群呆瓜围在外面。他赶紧把活动舱停在能源房外,走出来命令他们把西恩富戈斯抬进去。里森跑在前面去找医生。
幸好医生跟技术员一样,没有发现芯片已经失效。再加上他们是最近才被聘用,所以时间上对他们的影响不大。他们急忙把首领抬进手术室,立即给他处理伤口。“上帝啊!你看他的连身衣裤下面穿了什么?”其中一个人喊道。
“我们得把它割断。”另一个人说。
“你得用断线钳子。”第一个医生说。最后,他们没办法,只好从西恩富戈斯的头上把它扒了下来。那是一件丝绒背心,上面已经血迹斑斑。它刚被脱下,几颗子弹便随之哗啦哗啦掉在地板上。“就是这件东西救了他。”医生说。
他们让马特和里森到另一间房里等。马特很清楚,自己得到外面去整顿秩序,但他实在太担忧了。他们所在的房间,正是他看到士兵尸体,还有他们被达本瓦的人制服的地方。“玻璃眼死了吗?”里森问。
“对。”马特说。
“太好了,我不喜欢他,”她想了一会儿,“那快乐男呢?”
“也死了。”
“所以,我们要提防的只剩下两个人,安吉拉博士和马科斯博士。”
“我想,他们会在禁室里跟财宝一直快乐地生活下去的。”马特说。现在他们应该发现门被关了吧?士兵们可能会朝墙壁开火——他们最好这么做——他们的手电筒会慢慢没电,然后,他们就在黑暗里跟pok–a–tok选手们待在一起。
“你可以见他一面,我的帕特隆,”一名医生站在手术室门口说,“我们已经给他注射了大量镇静剂,可他对药物有惊人的耐受力。”
“应该的。”马特说。
他和里森站在西恩富戈斯的床边,从他的眼里知道他认出了他们。“他以为你死了呢,但我知道你没死。”里森说。
首领笑了笑。
“那件防弹背心是最令人吃惊的,”一个站在床边的护士说,“我以前听说过,但还是第一次见到。”她指着浸在水桶里的衣服,“它完全由蜘蛛丝做成,比钢铁还硬。他们说这些丝来自于非洲的巨型蜘蛛,生产的时候,会训练小女孩给它抽丝。”护士哆嗦了一下,“人们怎能做那种工作!”
他们后来就走了,让西恩富戈斯好好休养,医生在外面给他们解释病情:“大部分子弹伤到了肋骨,虽然没有射穿身体,但冲击力还是很大,伤到了肝脏,有块肋骨的碎片还伤了肺。幸运的是,他的心脏没受伤。他得好一段时间卧床不起了。”
花园里到处都是呆瓜——马特提醒自己,应该叫他们“前呆瓜”,以后他要称他们为同胞。同一个国家的伙伴。他本来打算跟他们说说话,但他实在精疲力竭了。于是他就交代护士和实验室技术员照顾他们的需求,明天早上他再处理这个问题。
“我累坏了。”里森小跑着来到他身边。
“我也是,不过在休息前,我们还有事要做。”马特说。他们都急着去见朋友,里森第一次对长长的路途毫无怨言。马特用塔姆林的手电筒照亮河流旁边的小径,看到兔子从他们的面前跳走,两只眼睛闪闪发光。
他们远远地就看见了礼拜堂,但还得走好长一段路才能到达。一大片点燃的蜡烛被安在岩石上,房子里面也被摇曳的烛光照亮了。围在外面的全是刚获释放的呆瓜、农场巡逻员和保镖,达夫特·唐纳德也在里面。阿提米谢修女站在门口,一起的还有玛利亚、菲德里托和臭虫,臭虫被皮带绑得结结实实的。
“你成功了!”菲德里托一看到里森,立刻尖声嚷道。他穿过人群跑过去一把抱住她:“你给我几巴掌都行,我还是要抱抱你,看到你没事我真是太高兴了。”
“这么点事不值得我动手,”说完,她也抱住他,“你以后也可以这么做。”
马特和玛利亚牵着手。由于年龄比较大,他们比较克制,而且在这么多观众面前也感到不好意思。“好了,那么——”马特说。
“好了,那么——”玛利亚重复道。
“我想,事情已经解决了。”他真希望两个人单独相处。
“上帝回应了你的祈祷,”阿提米谢修女用银铃般的声音说,“同时也带来了他的讯息。”
“你们这是干什么?”马特看见围聚的人全都跪下,有些还大大方方地哭起来。
“你知道你长得像谁,”修女说,“这些人一直担惊受怕,他们需要慰问。试着讲些圣洁的话吧。”
先是西恩富戈斯告诉大家我是阿尔·帕特隆,现在我又成了马尔贝尔德上帝,马特心想,什么时候我才能做我自己呀?
马特拼命挤出几句自认为宽慰的话,把大家打发到临时住处和简易房里休息,然后就跟玛利亚走进礼拜堂。他们躲在马尔贝尔德的雕像后面互相拥抱,那里能避开监视器。
“我有好多好多话要跟你讲。”他说。
“我也是,”玛利亚说,“当第一颗流星陨落时,我就走到外面。那是我见过的最亮的星星,然后我又看到了一颗。没过多久,人们就开始清醒。他们是那么迷茫,我亲爱的。他们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一直在呼唤家人。阿提米谢修女说马尔贝尔德是他们所剩无几的一点儿信念,我们一定要发扬它。”
“我很乐意,”马特打了个呵欠,“但我今天经历了太多事,现在实在没法思考了。”
“没关系,”她用他喜爱的善解人意的方式说,“我们还有很长的时日可以谈。”
他深深地吻了吻她,蹒跚地走到礼拜堂前面,很快就在一张长凳上昏睡过去了。半夜他醒来,看见一道明亮的光越过森林。那是最后一颗流星,也许是冻原地带吧。
天蝎星瓦解了,每座房子都分开了,曾小心维护的航道也瓦解了,它们一块接一块地掉落下来。马特努力不去想里面惊恐万状的居民。他现在跟阿尔·帕特隆射下客机的行为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