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里瓦斯医生要称呼非洲人先生为帕特隆?你不就是帕特隆吗?”他们回到房间里,里森就问。
“他不叫非洲人先生,他名字叫玻璃眼达本瓦,要占领这个国家。”
鲍里斯和参孙已经在门口就位,这一回拿着两支烟。与长官的会面使他们大受打击,所以他们要尽快振作起来。他们狠命地吐着烟,却把墙上的烟雾警报器给弄响了。参孙用拳头狠狠地砸它,直到它不再作声。
“我猜,玻璃眼应该是臭虫打开边界时进来的。”里森说。
马特忽地站起来:“你知道那件事?”
“里瓦斯医生说他们要打开边界。他告诉臭虫,他们要去天蝎星,然后天哪,他高兴坏了。他说他要去弄一颗导弹对准育婴室,把我炸翻。”
马特心里暗暗叹气。他想保持对阿尔·比舒的同情,却很难做到。他说:“我又关掉了边界,所以才不会出现更多坏人。”
“所以,你究竟是不是帕特隆?”
“我们还在争夺。”
尽管身处绝境,但马特知道自己还有筹码。玻璃眼在这个国家的同盟太少,西恩富戈斯只要还活着,就能确保在人数上压倒对方。至于打开边界,除了马特之外,没人能做到。达本瓦可以随心所欲地发脾气或者威胁,但他不能扼杀自己唯一的逃生机会。
但是随着这一天缓慢过去,马特的乐观又一点一点溜走。没人能保证玻璃眼不会把他大卸八块,逼他就范。他能承受多少痛苦呢?他揣摩着玻璃眼可能做出的各种事情,还把它们一一罗列,从一到十。你想太多了,阿尔·帕特隆抱怨道。
马特和里森坐在地板上,膝盖上放着晚餐的托盘。又是牛肉干和玉米糕。里森对玉米糕的深恶痛绝几乎跟讨厌蘑菇的程度一样了。她把一小块玉米糕扔到墙上,看看它会不会粘在上面。
“住手。要是你不喜欢吃,就给鲍里斯。”
“我想看看他会不会从墙上吃。”小女孩说。马特站起来拿走了托盘,把剩下的玉米糕倒在了鲍里斯的托盘里。
“好了!把牛肉干吃完。”说着,他把托盘放回她的膝盖上。
“我想姆本吉尼了,”她说,“我也想念菲德里托、阿提米谢修女和西恩富戈斯。”她撇着嘴,看样子就快哭了,“肯定有很多人失踪了。”
“他们没有失踪,他们知道自己在哪里。”马特说。他看着她吃完东西,然后把她拢进床里睡觉。“试着睡一下。”他说。他用塔姆林送给他的手电筒照着墙壁,用手做出各种动物的影子。小的时候,塞丽亚总是做这个给他看。他做了一只兔子、一只鹅、一只郊狼和一只老鹰。
鲍里斯走过来蹲下。他已经学会了几个英文单词,现在就用其中一个跟他们讲话。“摇篮曲?”他热心地问。
“不是。”马特说。
鲍里斯又继续看着小女孩,没来由地说了一句:“玻璃眼坏。”
“你可以再说一遍。”马特说。俄罗斯人扭着双手,做出把东西折成两段的样子,然后他摇了摇头。
“那是什么意思?”俄罗斯人走回自己的位子后,里森就问。
“意思就是,他想杀了达本瓦,但做不到,他被芯片控制着。”
“他会这么想倒是挺好的。”小女孩舒服地缩进被子里。
“待在这里比当年我被扔进鸡窝里好多了,”马特说,“那时我只有一个人,还有罗萨,我的看守。她讨厌我。我只能跟蟑螂玩,不过有一只鸽子总是飞到窗口来探望我。”
“那只鸽子跟诺亚送去找陆地的鸽子一样吗?”里森疑惑地说。
“那是它的曾曾曾好几代的曾祖母,”马特说,“玛利亚救了我,尽管那时她才六岁。她带着塞丽亚来到窗口,塞丽亚就去告诉了阿尔·帕特隆。”他还告诉她汤姆——一个本性败坏的家伙——来到窗口用一把射豆枪射他,把他弄得浑身是伤。“不过,后来我朝他扔了一个腐烂的橘子,橘子在他的脸上炸开,搞得他满脸都是蠕动的蛆虫。”
里森乐得欢呼起来。“它们有没有爬进他的耳朵和嘴巴里?”她问。
“有呀!有两条还钻进了他的鼻子里。”不过,马特发现这件事让她太兴奋,便又让她躺下,给她讲绿洲。“那是一个秘密的世界。除了我和塔姆林之外,没人知道。我们在那里野餐,点篝火,在湖里游泳。在那里游泳跟在游泳池游泳不一样,你能感到那里的水是活的,到处都是小鱼。”
“我真希望自己也有一个秘密世界。”里森向往地说。
“等我们出去了,我就带你去那里。”马特答应她。
后来,他努力让自己小睡了一会儿。他摸着枕头底下塔姆林的手电筒,真希望现在就在绿洲。的确有很多人失踪了,而明天,也许又会多两个。
中午时分,里瓦斯医生在两个拿机关枪的非洲士兵的陪同下过来了。“这个地方真臭,我们到育婴室去。”他满脸无情,里森想抱住他,却被他推开。
她沮丧了一会儿,但很快又好起来。能到外面去真是太好了,她高兴得蹦蹦跳跳。她穿着一件黄色的连衣裙和一双亮粉色的凉鞋,那是头天晚上送来的衣服。呆瓜在花园里忙碌,有的拿剪刀修剪草坪,有的给蜂鸟喂食器添食,有的在池子里捞垃圾,每次只捡一片叶子。
“看!”里森喊道,医院的一角涌出滚滚浓烟,“那里是放冰箱的实验室!”
五名士兵正忙着从阿尔·帕特隆的兄弟姐妹站着的喷泉里用水桶取水。假如只有五个人被叫来灭火,马特心想,那就是说,玻璃眼并没带多少人进来。周围估计有上百个呆瓜,但他们没接受过泼水灭火的训练。即使整个医院在他们的耳边坍塌,他们都不会在意。
“整个世界的探索都毁在这场火里了,”里瓦斯医生说,“我毕生的工作啊。我求过玻璃眼多派救兵,我告诉他,他的健康要靠这座实验室,可他居然说他的生命要靠守卫。西恩富戈斯对这个就更不在意了。但愿他会对这场野蛮人的恐怖行动感到骄傲,他一定是用了喷火器。”
他兴许会很骄傲呢,马特心想,除了克隆样品,里面还有对人类最致命的病毒胚芽呢。
育婴室的墙边还坐着那排护工,但死去的呆瓜已经被移走了。里森在厨房、洗手间和橱柜里到处张望:“姆本吉尼呢?”
“你知道他在哪里的。”里瓦斯医生不耐烦地说。
里森一下子警惕起来:“我怎么会知道?”
“因为当第一个姆本吉尼牺牲时,我就跟你解释过了,他被当作零部件了。”里瓦斯医生说。
里森尖叫起来:“你做了!你说过你不会做的,而你却做了!你做了!你做了!你做了!”
“你简直禽兽不如。”马特说着,试图让里森冷静下来。
“我们全都是野兽,”医生在一张床上坐下,姆本吉尼的一个毛绒玩具掉在了地板上,“阿提米谢修女爱怎么谈论灵魂都是她的事,但我们一死,就会变成化肥,跟其他垃圾没什么区别。”
“姆本吉尼才不是垃圾!”里森大喊大叫。
“二十年来,我一直是阿尔·帕特隆的奴隶。我从虚无中创造生命,喂养他,照顾他,最后杀了他,延长阿尔·帕特隆的存在。里森,克隆人就是为此而生的。你知道这一点,所以不要假装自己不知道。这跟解剖兔子没什么区别。”
“可你不能解剖人类!”她喊道。
“克隆人不是人,他们只是一堆细胞。”
里森想冲过去撞倒医生,但被马特拉了回来。他很担心她。这几年来,她自己压住了真相。某种程度上,她知道大姆本吉尼发生了什么事,她也知道小姆本吉尼的命运如何。可是对一个七岁的孩子来说,这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真相只会在她的夜惊里浮出水面。
非洲士兵一直盯着外面,好像担心出事。马特发现,鲍里斯和参孙也拿着电击枪把自己武装起来。微风夹杂着霍乱病毒、天花病毒和鼠疫病毒搅弄着窗口的窗帘。对于毒品大王来说,这又是美好的一天。
“你是幸运的一个,里森,”里瓦斯医生说,“玻璃眼喜欢你。他要你长大当他的第一百五十个或者第二百个妻子。我已经忘记究竟有多少个了。”
小女孩不肯看他。“我把你关进我的冰箱里了。”她嘶嘶地说。
马特真想一刀刺倒医生,让他永远安静,但士兵肯定会制止他。
“玻璃眼不可能活那么久的。”他边说边把里森抱到一张床上。
医生悻悻地笑着:“噢,他会的。他的外形虽然不如阿尔·帕特隆好,但我们可以用机器做各种奇妙的东西。我可以做一颗机械心脏,让它保持跳动。想一想吧,里森,十年后你就十七岁了,你一直都想当毒品皇后,这就是你的机会。”
出乎马特意料的是,里森脸上的表情并不像他预料的那样悲恸欲绝,而是狂怒。那个表情使她看起来远远不止七岁。
“我想,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了。”里瓦斯医生站起来,抚平了白大褂上面的皱褶。他派呆瓜去育婴室的厨房,他们很快就拿着芝士三明治和巧克力牛奶回来了。马特不想吃,但他实在烦透了牛肉干和玉米糕,眼前的这些新食物显得很诱人。里森却朝她的三明治吐口水,一把扔到地上。士兵和俄罗斯守卫都站在门口看守着。
马特捡起姆本吉尼的毛绒玩具,把它们放进橱柜里,不让里森看到,还把婴儿床推进厨房。可是呆瓜们却把所有东西整理好放回了原处。他们被程序设定好,要保持一切井井有条,跟他们争辩也是徒劳。
“快乐男去打猎了,”里瓦斯医生突然说,“他和一些朋友开着那些小型活动舱到处飞。”
“我怀疑他们想把这个地方变成和麻药联盟其他地方一样的废墟。”马特说。
“他们已经干得特别成功了。”医生笑了,很高兴他终于有了反应,“这里的动物从来没被捕猎,它们不知道自己身处险境。快乐男捕了一打叉角羚,还有数量更多的白尾鹿,两只熊,一只美洲豹——它们很稀有——还有一头美洲狮。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把这个地方清理得干干净净。”
马特第一次意识到,眼前的医生不仅邪恶,他简直精神错乱。
“机关枪真是威力无穷,它们把动物扫成了马蜂窝。有一只羚羊站在马尔贝尔德礼拜堂的窗前。我觉得那动物可能以为能得到圣人的保护吧,但它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当秃鹰飞下来采食时,士兵们把它们也干掉了。”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马特说。当医生提到礼拜堂时,他竭力让自己保持镇静。
“因为我要让你看着自己的国家变成废墟,我要你看着自己的朋友死去,并且知道自己已经被最大的敌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你对我有什么不满?我没对你做过任何事。”
“你杀了我儿子,把我的妻子逼到自杀,”医生好像没听见马特说的话似的,“你烧毁了我毕生的工作,但这一切都值得,只要你受尽折磨。”
“那些事情都是阿尔·帕特隆干的,不是我。”马特绝望地发现无法跟这个医生交流,他已经把自己关进了精神牢笼里。
越来越多的士兵涌到门口。他们兴奋地用非洲语言交谈。鲍里斯和参孙上蹿下跳,想弄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
“我不是阿尔·帕特隆。”马特重复道。
“噢,但你就是,”里瓦斯医生柔和地说,“你们有着相同的动作、相同的身体、相同的声音。你是我做过的克隆人里,最完美的。”
几个士兵把医生叫了过去,他们低声商讨了一会儿。“玻璃眼今天早上稍微有点旧病复发,”里瓦斯医生回来说,“这就是为什么他没有找你。快乐男似乎趁此机会又去打猎了,他还没回来。”
“真是冥顽不化。”马特说。但愿那个假模假样的将军已经进了非洲豹(非常稀有)的肚子里。
“这就意味着,你已经没时间了。达本瓦要打开边界,现在就要。”
马特忽然从桌上抓起一支叉子,刺入他的右手,但他不够快。非洲士兵跟农场巡逻队一样训练有素,其中一个人把他的胳膊扭到后背,另一个人踢中他的肚子。马特一下子瘫软在地,重重地喘气。
“老人家真是诡计多端,”里瓦斯医生说,“糟糕的是这一招没用。你的手要保持最好的状态,直到我们用完它。”
士兵们把马特拉起来,推着他走出门外。他琢磨着自己能忍受多少痛苦。他曾听说过玻璃眼对敌人的做法,他不像阿尔·帕特隆那样能迅速处理掉。恐怖的是他维护权力的方式。
“我死也不会出卖鸦片王国。”他说。
“噢,你不是受折磨的那个人,”他们正匆忙地穿过花园,里瓦斯医生朝里森点点头,“她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