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刚离开地面,蘑菇大王就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号。他把自己紧紧地罩在伞下,由于用力过大,伞的一根钢丝啪的一声断了。
雨季已经过去,但偶尔还有阵雨。这趟飞行很畅快,下面的陆地铺满了金黄色的罂粟花。西恩富戈斯飞得很低,好让每个人都欣赏到它们。“回程我们就飞去生态圈,”他对老人说,“你会从空中看到它的。”然而唯一的回答是低沉的呻吟。
“我告诉里瓦斯医生,蘑菇大王是来自加利福尼亚的真菌专家,”首领着陆前通知大家,“因为我觉得,他要是知道我把生态圈里的人带出来的话,会不高兴的。”
“我可没考虑这点。”马特的心思全在跟玛利亚的相会上。
“他不喜欢别人干涉他认为属于他的领域的地方,”西恩富戈斯说,“有关蘑菇大王的事,你们都把嘴巴闭紧了——里森和菲德里托要注意。那里到处都有摄像头,还有你,先生,”他叮嘱老人家,“请紧跟着我。人们只要跟里瓦斯医生单独在一起,就会发生不幸。”
马特不知道首领打算干什么。他把这趟出行描绘得那么危险,也许确实危险吧。他和马特都没忘记,那位医生给新来的保安人员、医生和飞行员全部植入了芯片。
他们一到达,立刻护送蘑菇大王到屋里,好让他摆脱自己的恐惧。“他晕机了,”西恩富戈斯对里瓦斯医生说,他正等着欢迎他们,“可怜的老家伙,我们刚离开地面,他就吐得一塌糊涂。”阿提米谢修女带着里森和菲德里托离开他们,去看姆本吉尼了。
蘑菇大王正在喝龙舌兰酒压惊,那是他最近爱上的饮料。“你一定要送点做这个的野生酵母给我。”他告诉首领。接着他就滔滔不绝地描绘起真菌引起的各种化学反应,观看一个酵母发芽抽丝的乐趣,以及旧球鞋上霉变产生的不同气味。
里瓦斯医生听着听着眼神就呆滞了,他立刻找借口说自己要去医院干活便走了。
“看来进行得很顺利嘛,”西恩富戈斯说完,便跟蘑菇大王一起笑开了。
“我想去看看你成长的实验室。”老人说。马特点点头,尽管他并不乐意向别人展示他被创造的非自然方式。这件事依然让他感到很羞耻。他们穿过花园,蘑菇大王大胆地把伞放到一旁,欣赏周围的树木:“想象一下,放任所有东西自然生长,无须担心生态是否平衡,盖亚真是一位伟大的母亲。”
“我们在这里不该谈论盖亚。”西恩富戈斯警告道。老人于是就换了个话题。
他们来到孩子们伸手接水的喷泉旁。“这个真是太美了,”蘑菇大王评价道,“我对于,呃,我家乡最大的遗憾之一,就是缺少艺术。所有人都献身于具体的事务。”
“这些孩子代表阿尔·帕特隆那几个小小年纪就死去的兄弟姐妹。”马特说。
“他肯定是一个非凡的人,不过我很确信自己不会喜欢他。”蘑菇大王走向喷泉,像孩子们一样举起自己的手,“没错,这个喷泉是个了不起的艺术品。我觉得他们正在向盖亚致敬。”
“我们该继续往前走了。”西恩富戈斯皱着眉头说。他们走进实验室,看到长桌上摆满了闪亮的不锈钢浅盘和显微镜。最近这里似乎进行过大量的工作。他们又去检查放着各种瓶瓶罐罐的巨型冰箱,瓶子上贴着各种标签,从麦克格里哥#1到麦克格里哥#13,还有从达本瓦#1到达本瓦#19。
其中一个玻璃隔间已经不是空的了。一头母牛正在跑步机上慢慢走着,它的腿被机械臂推动、弯折。马特震惊地定住了:“谁——”
西恩富戈斯把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警告他安静。“所以,你就是这样长大的呀,”蘑菇大王透过玻璃凝视着隔间,“多么了不起的成就!有一些文明把母牛当作母性的化身来崇拜,我真想知道,要是被他们看到这个会有什么反应。”
“我倒是知道这里的人有什么反应,”马特酸溜溜地说,“他们说我是个肮脏的克隆人,连一只动物都比不上,是个反常的怪物。”
老人和蔼地看着男孩:“你不该因为别人的无知而受伤。在我出生的地方,动物都受到人们的尊重。要是我的母亲是一头母牛,我会感到很荣幸的。这里不对劲的地方在于,这些可怜的动物都被麻醉了。”
“它脑子里有芯片。人们认为克隆人既不是人也不是动物,他们是财产。”马特一屁股坐下来,突然很想向蘑菇大王展示自己的童年有多么可怕。他脱掉鞋子:“看!虽然变得有点淡,但这就是克隆人的标记。”
老人拿出随身携带的放大镜,他总是用它来研究感兴趣的真菌。“‘阿拉克兰家族的财产’,显然,这句话已经道明了一切。这串数字是什么意思?”
马特把脚缩回来:“没什么意思。”
西恩富戈斯一把抓住马特的脚踝,马特打他,但他很结实。
“我命令你放开我!”
西恩富戈斯只好放下马特的脚:“那是个日期,我敢打赌你认为那是有效日期。”
“有效日期?”蘑菇大王问。
“他们在呆瓜的脚底文上日期,来表明他们能活多久。但是克隆人脚底的日期不同,你的那个是最佳日期,唐·索布拉。它是要告诉医生什么时候做移植手术成功率最高。你呀,还能好好地再活八十年呢。”首领说完,哈哈大笑。
马特抓起自己的鞋袜,既生气,同时又感到松了口气。他真想把西恩富戈斯的脸摁在刚刚出现在隔间的牛肉馅饼里。他忙着穿鞋子,而蘑菇大王则带着首领走开,去检查其他冰箱。
他们打开一扇又一扇的门,直到他们发现一排排的托盘,上面贴着蒙古黑死病、开罗黑死病、德黑兰天花等标签,还有很多很多其他病菌。蘑菇大王立刻往后退,紧接着他们就一言不发地走到了外面。
“我们去开一架活动舱吧,”西恩富戈斯建议道,“我敢保证你肯定想看看世界上最先进的天文台。”
“太好了。”蘑菇大王说。可是他们却开到了一片平原,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些牧豆树、仙人掌和几个废弃的旧天文台。
首领把活动舱停在一片沙地上:“出于安全的考虑,我们要走一段距离。希望你的软底鞋能受得了,先生。”由于这里没有树,蘑菇大王便撑开伞。太阳在晴空万里的蓝天上火辣辣地照着。他们沿着一条小径往前走,来到一片鹅卵石区。西恩富戈斯拿一根棍子在鹅卵石上到处戳,检查一下有没有蛇,然后才让他们坐下休息。
“这个地方真的到处都有监听器吗?”蘑菇大王问,他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
“阿尔·帕特隆在这里到处安装。他有专门负责监听的保镖,他自己也很喜欢窃听。”
“多可怕的男人啊,”蘑菇大王说,“而现在,里瓦斯医生也这么做。”
“也许吧。”西恩富戈斯拿出一瓶水递给他们。
“里瓦斯医生究竟在那头牛里培养谁的克隆人?”马特再也忍不住问这个问题了。
“我想,应该是他的儿子。”西恩富戈斯说。
“就是那个变成呆瓜的?”
“对,爱德华多。”
马特想起那个年轻人把池子里的落叶一片一片地捡起来。“难道——”马特顿了顿,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难道医生想做大脑移植?”
“试过,但大脑移植比肾脏或肝脏移植难多了,”首领说,“我记得在查普特佩克大学上过那些课程。大脑的成形受身体经验的影响,身体的成形也受大脑影响。当你学习如何走路、游泳或开飞船时,两者互相影响。改变其中的一部分,会导致另一部分出现致命的混乱。我想,爱德华多已经死了一段时间,而里瓦斯医生正在培养一个替代品。”
“自从生态圈关了以后,这里究竟发生了多可怕的事啊。”蘑菇大王说。
他们坐在那里,目光越过低矮的牧豆树,眺望远处的风景,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暗绿色的树叶闪着微光。远处,废弃天文台的圆屋顶像鸡腿菇一样耸立在滚烫的热霾里。右边的阿拉克兰天文台令周围所有的建筑物都黯然失色,它那巨大的玻璃眼正聚焦在天蝎星上。马特现在虽然看不到它,但他知道就是这样,一直这样。
“里瓦斯医生这几个月变得越来越奇怪,”西恩富戈斯说,“倒不是他有正常过,只是,我觉得他儿子的死把他推向崩溃的边缘了吧。”
“我对他收集在冰箱里的病菌很忧心,”蘑菇大王说,“其中有些疾病是传说中才有的,它们不应该存在才对。”
“里森跟我说过这事,”首领说,“总有一天我要拿喷灯把那里烧得一干二净。”
“快点行动吧。”老人说。
“很抱歉,先生。不过,你为什么要来天堂呢?”马特问蘑菇大王,“我的意思是,既然你不是很喜欢飞船。”他对这位老人跟西恩富戈斯一样彬彬有礼。蘑菇大王也许是古怪了点,但他的品德是毋庸置疑的。他是那种连毒品大王都会尊重的人。
“我跟敦敦聊过芯片的事,”老人说,“他是个非常聪明的小伙子。他做事虽然慢,但他有一个突出的优点,他从不放过任何细节。他得出一个结论:芯片受一个外部能源的控制。我很赞同。”
他们三个人同时把头转向阿拉克兰天文台。“阿尔· 帕特隆建那个天文台花了他当时四分之一的财产,”西恩富戈斯说,“我不知道他在天蝎星上花了多少,但很可能是两倍。”
“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控制呆瓜。”蘑菇大王说。
“天蝎星真的能从那么遥远的地方控制人吗?”马特问。
“太阳光从九百万英里之外的地方照到地球。没有了它,生命将不复存在。从前有一个全球定位系统,它用卫星控制着飞机、船和汽车。”
马特的头脑被这一惊人的真相搞得晕乎乎的。他们所要做的,就是关闭天蝎星。他可以下命令,他绝对有这个权力。紧接着他又想到,要对谁下命令呢?
“我在想,为什么里瓦斯医生不关闭空间站?”西恩富戈斯响应了马特的思路。
“可能他做不到吧。”马特说。
西恩富戈斯忽地站起来,吓到了一只旁边鹅卵石上的蜥蜴,它急急忙忙地跑进草丛里消失不见了。首领说:“我们到天文台周围走走,看看能发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