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异状是西恩富戈斯从罂粟田里急匆匆地向他走来。“终于找到你了!”首领边喊边挥着帽子,“我派人四处找你。菲奥娜说她看见你骑马经过这条路。”
“关于菲奥娜——”马特正要说。
“没时间理那个啦,我的帕特隆,我们有个紧急事件,米拉索失控了。”说完,他就转身带路。他们来到大庄园,敦敦和菲德里托正在外面等候。
“不要生她的气,”菲德里托恳求道,“她以为她在做好事呢。”
“我为什么要生米拉索的气?她没法控制自己啊。”马特溜下马,把它交给西恩富戈斯照料。
“不是米拉索,是里森。”菲德里托说。
“她,她想做个好人,”敦敦说,“他们在你办公室,呃,那个地方,我们不能进去。”
马特冲进大厅,心里想着:里森肯定播放Trick–Track了,她想唤醒米拉索。他来到房里,眼前的情景跟他猜测的几乎一样。Trick–Track的唱片还在袋子里原封不动,但桌子上摆满了音乐盒。米拉索倒在地板上,心碎般地哭个不停。阿提米谢修女和金姆医生正靠在她身边。里森在角落里蜷成一个球,样子苦恼极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并不想伤害她!”小女孩哭喊道,“不要打我!不要把我锁进冰箱里!”
现在怎么办?马特心想。他说:“我不打算对你做什么,里森。我们现在要担心的人是米拉索。”他在米拉索身边跪下,想牵起她的手,却被她甩开了。
“爸爸!爸爸!”她尖叫着。
“没事了,我在这里,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他说。可是她听不见。她不停地喊爸爸,哭得歇斯底里。“你能不能给她镇静剂?”马特问金姆医生。
“那也救不了她呀,”医生坦率地说,“当呆瓜失控时,没有任何东西能帮助他们。我能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给她安乐死。”
“上帝玛利亚!你究竟是哪门子的医生?给她点儿让她能安静下来的东西呀。我要带她去天堂的医院,他们的医术应该比你更好。”
金姆医生的脸上闪过一丝怒火,但很快就压制下来。他拿出一个注射器按住米拉索的脖子。随着一声嘶嘶声,她放松下来。医生说:“这个持续不了多久的,我的帕特隆。她会需要越来越多的镇静剂,直到被药物本身杀死。”
“把我们需要的量交给阿提米谢修女,”马特命令道,“我去叫西恩富戈斯把最快的飞船开过来。”说完他就跑了出去,发现首领早就在大厅等候。
“飞船已经准备好了,我的帕特隆,”西恩富戈斯说,“自从你猩红热病发之后,我就定购了一架更大更快的飞船,希望我这么做没错。”
马特怒火中烧地看着首领,但现在没时间处理另一笔先斩后奏的花销了,他冷冷地问:“它能载多少人?”
“米拉索、一个飞行员、你、一个护士,应该还能坐两个。”
“你来开飞船。”马特说。
“我的帕特隆,这主意可不太好。”
“照我说的做!没有商量的余地。”马特现在完全处于阿尔·帕特隆的情绪里,他想要一支完全服从命令的军队。他把米拉索放进担架抬上飞船。阿提米谢修女受过护理训练,被安排在女孩身边。西恩富戈斯坐上飞行员的位子。“你也来。”马特对里森下命令,并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拖进飞船里。
“不要责备她。”菲德里托在外面恳求道。
飞船起飞了。它先在浮磁垫子上微微平衡一下机身,便加速飞走了,速度很快。他们上升穿过季风的云层,风雨交加,机身时不时受到袭击。“要是我们遇到风暴,最好绕道走,那样更安全。”西恩富戈斯说。
“随便你,”马特简洁地回答,然后转向阿提米谢修女,“现在,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一开始不在现场,”修女说,“里森单独跟米拉索待在一块儿。”
“我不是故意伤害她的!”里森哭着说。
“闭嘴,除非我让你说话。”马特厉声说。她把头埋进胳膊里又开始哭。
“我觉得她并不是故意的。”阿提米谢修女说着,快速地扫了一眼小女孩。
“我会做出判断的。事情的经过是什么?”
“显然,里森知道音乐能唤醒米拉索。她把阿尔·帕特隆所有的音乐盒全拿到你办公室里,叫米拉索坐下,然后就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奏响音乐盒。这期间一直都没事,直到她拧响《你是我的阳光》。那首曲子似乎触动了米拉索意识里的某种东西。”
“她就开始尖叫了,我怕极了。”里森呜咽地说。
“谁管你是不是害怕?”马特咆哮道,“你知道你不能放音乐给她听的。”
“我以为她会跳舞啊。”
“这下好了,你大概已经杀死她了!”
“我的帕特隆,我的帕特隆,”阿提米谢修女打断他,“里森还只是个小女孩呀,她没有成年人的判断力。她只是喜欢那些音乐盒,便以为米拉索也会喜欢而已。当时她立刻就来找我帮忙了,而我就去叫金姆医生。”
这时,米拉索开始蠕动身体,很快,再次啜泣起来。她突然坐起身,挥着胳膊,指着正在专心看天象的西恩富戈斯。“他杀了我爸爸!”她尖叫道,“就是他!救我,噢,救救我!我逃不了!”她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阿提米谢修女立刻给她补了一针。
马特挪到首领旁边的座位,说:“是真的吗?你杀了她爸爸?”
西恩富戈斯正控制着飞船转向,避开一片强风暴倾斜下来的雨柱。随着云端亮起一道闪电,飞船整个儿颤抖了一下。“雷电影响了飞船的飞行,我得集中注意力才行。也许是我杀了她爸爸吧,我不记得了,太多了。”
再没有别的可说了。马特盯着首领那双黄褐色的眼睛,他正调整飞船绕过风暴。西恩富戈斯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手头的工作,没有显露出丝毫懊悔的痕迹。如果马特让他分心,估计他们全都到不了天堂。“你能再飞快点吗?”马特说。
“不行。”首领说。这时大雨倾盆而下,冲刷着飞船的一侧。另一道闪电划过,里森立刻数道:“一千零一。”她才数到这里,滚滚雷声已经摇晃了整个天空。阿提米谢修女静静地对着串珠念祷词。
马特走到飞船后部,坐在里森旁边:“我知道你只是个孩子。我生气,但那是出于恐惧。现在我已经不生气了。”小女孩缩成一团偎依着他,泪水不声不响地从她脸上滚落。“米拉索有说那首曲子为什么让她难过吗?”
“她说她爸爸以前经常唱那首歌。刚开始她好像还不错,能像其他正常人一样说话。她说她爸爸总在临睡前唱给她听,即使在逃跑途中也这样,农场巡逻队就是这样发现了他们。然后她就开始尖叫了。”
马特用手环住小女孩:“换作是我,可能也会让她变成这样吧,这一切只是偶然。”
途中,米拉索又醒来两次,然后他们就降落在天堂医院的外面。医护人员蜂拥而至,把她抬进去。马特紧跟着他们。他一点儿也不信任任何医生。他们的治疗方法就是安乐死而已。
她被抬进一间手术室,里瓦斯医生穿着手术服走进来,手上戴着乳胶手套。“接下来的场面会很残忍,我觉得你不应该看。”他说。
“你打算做什么?”马特问。
“我们所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打开她的头盖骨,把芯片一个一个取出来。”
“那么做没用,金姆医生试过了。”
“我们也知道。这些年来我一直这样尝试,”里瓦斯医生说,“我牺牲了几百个呆瓜,想找出治愈我儿子的办法。我试过用电流破坏芯片的磁力,我还设计出一个攻击芯片的白细胞。我诱导高烧,奢望高烧在破坏大脑之前,能先摧毁芯片。可是,全都不行。”
“这么说,真的毫无希望了?”马特说。
“你可以不断重复一个程序,重复上千遍,也许到了第一千遍的时候,你可能犯了个幸运的差错,于是导致不一样的结果。我只能给你这样的希望。”
马特低头看着米拉索,此时此刻,她美丽的脸庞正在沉睡。在没有任何成功希望的情况下,他怎能下令开刀呢?他们说呆瓜不会感到疼痛,可是他知道,在没人侦察到的意识深处,他们都感觉得到。“就让她这样吧。”他说。
“要不要我给她安乐死?”医生脱下手套。
“不,给我镇静剂。要是她开始挣扎,我就给她那个。”
“她应该还会弥留一两个小时,不可能再久了。”
里瓦斯医生说完就走了,马特坐在米拉索的床边。她醒了过来,有那么一会儿,她两眼清澈,似乎能看见他。可是紧接着,痛苦便覆盖了她,她又开始尖叫。她最后一次直勾勾地看着马特时,他弯身亲了亲她,说:“我爱你,仆女。”
她回应了他的目光,真真正正地看着他。“我叫米拉索。”她小声说。随着镇静剂进入她的血管里,她叹了口气,就再也没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