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特和里森在阿左机场等候,欢迎他的朋友。他看着那架黑色的航天器从远处的小斑点逐渐变成一架豪华的飞船,顶端是一个鼓鼓的透明机顶。等它降落,他发现飞行员并不是他新请的,竟然是西恩富戈斯。菲德里托上蹿下跳,想碰天花板,却被首领摁进座位里。
“他们是臭虫吗?”里森问。
“他们是真正的孩子。不要用那个词,”马特说,“太无礼了。”
“如果他们是臭虫,就不会很聪明,也就不会介意这个词了。”小女孩头头是道地说。
“不要再口无遮拦了,真是个坏习惯。”
飞船一停好,反重力充磁器就弹起来,固定在飞船的鼻锥。舱门打开,菲德里托刚想跳出来,却被猛拉回去。“你这个笨蛋,”敦敦说,“女,女士优先。”
西恩富戈斯扶着阿提米谢修女走下来。她环顾四周,找到了马特。“请原谅我,我的帕特隆。埃斯帕兰莎夫人把我赶出来了,她说我带坏了玛利亚。我实在不知道该去哪里。”
“你在这里是最受欢迎的,”马特这么说,心里也确实这么想,他对这位修女越看越喜欢,“不过,玛利亚该难过了。”
“确实。埃斯帕兰莎夫人几乎对她不闻不问。”
这时菲德里托已经挣脱了束缚,直接朝马特跑来:“你真的在这里耶。你并不是一张图片。哇噢!这个地方太棒了!这里全都是你的吗?”
“当——然是,”敦敦边说边赶上他,“他是国王啊。”
查丘跟在后面,有点腼腆。他的脸瘦了,眼眶下还有黑眼圈。他说:“你真的是一位国王。我打赌,电影明星都没有这么多东西。”
“我只是幸运而已,”马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依然是那个你们在浮游生物工厂认识的孩子啊。”然而,他看得出,有钱还是很不一样的。敦敦和查丘全都惊讶万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这巨大的花园,大庄园,各种各样的建筑,还有远处那个在沙漠阳光里波光粼粼的游泳池。
“我奶奶说,假如你有吃的,有喝的,头上还有一个屋顶,那你就是有钱人,”菲德里托引用他心爱的奶奶的话,“你根本不需要一大堆东西,毕竟你不可能吃掉一百个汉堡包或睡在一百张床上。”
“真是废话,”里森说,“你可以把汉堡包留到第二天啊。”
“你是谁?”
“我叫里森,但不关你的事。”
菲德里托伸出手,却被她拍掉了,而且很用力:“别碰我。”
“好吧。”小男孩揉了揉自己的脸。他好像迷上了她。
“别这么野蛮!他只不过想跟你交朋友而已。”阿提米谢修女说。
“我才不要朋友呢。”里森说。
“不管你要不要,都没有理由对别人这么无情。”
“把你扔给蟑螂吃掉!”里森咒骂道。这可超出了阿提米谢修女的底线。她用熟练的手法抱起这个小女孩,大步流星地走开了。
西恩富戈斯哈哈大笑:“阿提米谢修女知道该怎么对付。我敢打赌,她现在肯定到厨房去找肥皂了。趁事情还没闹大,我最好去平息一下。”
说完他就走了,男孩们继续往前,踏上大庄园的大理石台阶。两旁的橘子树的树干都刷成了白色,墨绿色的叶丛中缀满了星星点点的奶白色小花。一个呆瓜正在给这些树洒水。在入口的大厅里,更多的呆瓜正在打扫卫生,擦拭家具。他们跟田里的工人一样穿着淡褐色的制服,但没戴帽子,因为他们在室内工作,不需要帽子。“你确实有很多仆人。”查丘点评道。马特意识到他并没有发现这些工人眼里的空洞,也没有察觉到他们做家务时的机械动作。
“阿尔·帕特隆喜欢拥有很多仆人。”马特不安地说。男孩们肯定知道呆瓜是什么。电视节目把他们描绘成疯狂的僵尸,他们会到处游荡,吃脑子。而事实却远比这种描述无趣得多。
一只在窗边的孔雀朝经过身旁的男孩们大喊了一声。“噢噢噢,”菲德里托赞叹道,“多漂亮的鸟啊!”就这样,马特从讨论呆瓜的窘迫中解脱了。他们经过一个侧院,里面有一个贴着蓝瓦片的喷泉池子,查丘停下了脚步。
他走到喷泉前面,把手伸进水花里。“水啊!”他虔诚地说。他站在那里,任由水溢满他的手掌,倾泻到水池边。“这么多水啊。”他自言自语地说。几只孔雀像艺术品一样昂首挺胸地漫步在天鹅绒般绿油油的草坪上。一只知更鸟站在一棵树的树冠上,唱起了歌。查丘张着嘴巴,听它婉转地唱出一支又一支的歌,直到它飞走。
紧随其后的沉默里,马特听见一个呆瓜用剪刀修剪草坪的声音。“我们走吧。”他说。他焦急地带他们去阿尔·帕特隆的私人厢房,那里已经为男孩们腾出了房间。马特牢牢记住要为阿提米谢修女再准备一个房间。
敦敦、查丘和菲德里托迈着轻快的脚步,经过一些摆得杂乱无章的古埃及雕像和罗马玻璃器皿。经过几个世纪的洗礼,这些东西呈现出肥皂泡般的七彩颜色。大厅里堆满了阿尔·帕特隆毕生的战利品。敦敦伸手想摸一只纯金制作的公鸡,却犹豫不决。“没关系的,你可以把它拿起来。”马特说。
“我会,会在上面,留下指纹的。我的手很……啊……脏。”
“你把它整个裹上泥巴都没关系。放松点,朋友,这里可没有任何看守哦。”马特想起了在浮游工厂软禁他们的那帮人。
“它太漂……噢……亮了,”敦敦羡慕地看着那只金公鸡,“你从哪儿搞来的?”
“它是阿尔·帕特隆的。他收集了好几吨这类东西。”马特知道他得想办法让朋友放轻松才行,“你该看看他的音乐盒。还记得墨西哥草帽舞里那些绅士和女士都是怎么做的吗?这里有数十个那么多。”
敦敦一听就很高兴。机械是他能理解的东西。他们继续往前走,经过许多身穿昏暗黑衣的男女画像。大伙儿不寒而栗,好像正被一群幽怨的鬼魂注视着一样。“这一个挺漂亮的。”菲德里托叫道。在一个壁龛里有一幅女人的肖像,她穿着一袭白裙,让马特眼前一亮。“她是玛利亚吗?”
“不可能,”马特虽然这么说,嘴角却在笑,因为他也觉得这幅画很像玛利亚,“这些画已经有好几百年历史了。”那个女人在笑,仿佛她有一个死也不会说出口的秘密。在这个昏暗的走道里,她仿佛是一线光明。
“这里有个标签,”查丘说着,拂去画框底部一块黄铜片上的灰尘,“上面写着‘戈雅’。戈雅是什么?”
“我想,应该是画家的名字吧。”马特说。
他们聚集到这幅画前面,欣赏着它的画工。“要是我,绝不可能画出这样的画。”查丘说。
“你可以在这里学画画啊,”马特主动地说,“我可以请一些老师。”
查丘向他投来一个哀伤的笑容,意思是说,噢,当然。像我这么可怜的男孩子是不可能有这种机会的。但马特是真心的。为什么这些小伙伴不能永远住在这里呢?他们已经无家可归了呀。为什么他不能用自己无尽的财富,去给予他们想要的一切呢?查丘可以画画,敦敦可以制造机器。菲德里托现在还小,不知道他擅长什么,但是总有一天会分晓的。
他们玩了一个小时的音乐盒。敦敦把其中一个拆开来,向大家展示齿轮是怎么动的,金属小锤子又是如何敲响小木琴的。数不清的齿轮有的推动舞者的脚,有的促使他们绕圈圈。装置很复杂,但这个年龄较大的男孩十分清楚所有的零件是怎么配合的。这就是敦敦思考问题的方式。
最有趣的音乐盒上面有三个人——一个弹吉他的牛仔,一个穿古式裙子的女人,还有一个穿黑衣的男人。他们轮流转圈跳舞,黑衣男总是插到他们俩中间。敦敦说,有三个舞者意味着它的机械装置比其他盒子更复杂,连他都不清楚它是怎么运转的。
“亲爱的,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有多爱你,”牛仔细声细气地唱道,“请不要带走我的阳光。”可是,黑衣男总是孜孜不倦地来夺走阳光,那对恋人总是无法在一起。
这时,塞丽亚来到门口,宣布晚餐已经准备就绪。沙拉碗都摆上了,西恩富戈斯、阿提米谢修女和里森也已经就座。里森几乎是恭恭敬敬地对待修女,马特真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长长的暗紫色阴影从西边倾洒下来。高高的窗户敞开着,一股刚割好的新鲜草味飘了进来。敦敦、查丘和菲德里托坐得笔挺,没有碰他们的沙拉碗。马特推测,他们从浮游生物工厂到修女院之后,阿提米谢修女可能给他们训练过餐桌礼仪。要在以前,他们就跟饿狼一样扑向食物。
“一定要先用最外面的叉子,”修女教他们,“那是吃沙拉用的。随着上菜的进程,你们就往里挨个使用餐具。刀子和勺子也一样。”怪不得这几个男孩子都被唬住了。即使是马特也不清楚该怎么操纵这十二把餐具。她肯定是为了教育他们,才吩咐摆上这些餐具的。
米拉索给每个人的高脚杯倒满果汁,除了西恩富戈斯,他还是像往常一样喝龙舌兰。
“我曾听说过这个宴会厅,”阿提米谢修女说,“很久以前,玛利亚的父母还没分开前,他们经常来这里会见阿尔·帕特隆和他的犯罪同伙。我呢,当然是被留下来照顾女孩子们。这倒提醒了我,马特,阿拉克兰家族怎么会选择你来当继承人呢?我能想象出,当艾米丽发现自己当不了鸦片皇后时,鼻子都气脱臼了吧?”
马特的叉子哐当一声掉在了地板上,米拉索马上给他换了一个新的。男孩们已经准备开动了,但眼睛还是瞄了瞄阿提米谢修女,以确定她同意。里森从自己的沙拉里将不喜欢吃的蘑菇挑出来。马特碰上了西恩富戈斯的眼神。他们究竟该怎么应付眼下这种局面啊?
“对了,艾米丽和她爸爸呢?”修女问,“我还以为他们在这里呢,他们会不会想念玛利亚?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西恩富戈斯朝马特点点头:“你得告诉她。”
“埃斯帕兰莎早就该说了。”男孩说。
“可她没说,她把这个球踢给了你。”
“我才不要这该死的球呢!”
话音一落,大家都定住不再吃,阿提米谢修女一脸焦急。“有什么不对劲吗?”她说。
“当然有,”里森说,“他们都死了。”
阿提米谢修女倒吸了一口冷气,不由自主地画了个十字:“是意外吗?”
“不是。阿尔·帕特隆杀了他们。参加他葬礼的人都喝了毒酒,然后倒下去死翘翘了。”
“闭嘴,你这个笨蛋!”马特吼道。阿提米谢修女把头一垂,仿佛要晕过去。他连忙跳出去接住她,敦敦也伸出了手。
可是,修女又抬起了头,尽管脸色苍白,但看起来已经控制住了情绪。“我不该感到惊讶的,”她说,“我一次又一次地警告过他们,‘不要在火山脚下建房子’,但他们不听。钱这种东西实在太好了。”她心不在焉地抿了一口果汁,“当埃斯帕兰莎离开时,我跟她走了。当门杜沙议员把女孩们送去寄宿学校时,我还争取当上了那里的老师。”
“埃斯帕兰莎究竟是怎么对待自己女儿的?”马特问,“玛利亚一直以为她的妈妈抛弃了她。”
阿提米谢修女深深地叹了口气:“有些女人注定当不了母亲。埃斯帕兰莎夫人热爱权力,女儿对她来说只是烦恼。一个在你身边却怨恨你的人,和一个一走了之的人,究竟哪个更坏?我尽我所能对待女孩们,但艾米丽不同,她继承了父母双方最坏的品性。而现在,命运让她走到了这一步。如果你允许的话,我的帕特隆,我想去礼拜堂给他们的灵魂祈祷。”
马特飞快地想起那个马尔贝尔德上帝的神殿。那里绝对不合适。塞丽亚去的教堂得穿过鸦片田地好几英里,而且牧师也在葬礼上跟其他人一起死了。马特不知道没有牧师的教堂是否合适。
“我带你去吧,”西恩富戈斯说,“我们得开车去,不过,我保证达夫特·唐纳德不会介意把车开出来的。我会在教堂外面等候,你明白,我们是不会让上帝的雷电劈到它的。”
他温柔地扶起修女一起走出去,两个人不看对方,也不交谈。在昏暗的夕阳余晖里,他们看起来不像活人,反而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人物。没有人开口说一句话,直到他们的脚步渐渐消失,米拉索点亮了枝形吊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