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马特一直期盼的时刻终于到来了。他关闭了给穿越边界的火车灭菌的射线。十名医生和二十名护士,加上各种仪器、药品,以及他们所需的其他东西,全都安全抵达,并顺利登上飞船。跟他们一起来的还有十二名飞行员和上百个从苏格兰和爱尔兰新雇佣的保镖。这是达夫特·唐纳德为了加固安全而强烈要求的。
新来的这些人先去天堂进行定位和训练。所有的医护人员都待在那里,除了一个待在阿左医院。马特付了钱,希望他们能专心致志地跟里瓦斯医生一起工作。菲奥娜护士又被指派去洗碟子。她悲痛地抱怨了一番,于是马特便让她去照看里森,然而还是无法堵住她的抱怨。“别人会怎么看待我?一个残忍的保姆?”她对塞丽亚大吼大叫,“那个小杂碎简直就是魔鬼的化身。从她嘴里吐出的话足以淹死一个水手。”
火车载着埃斯帕兰莎要的样品和好几吨鸦片回到了阿兹特兰。
对于毒品的继续交易,马特感到很内疚,不过这只是暂时的措施而已。堆在鸦片工厂外面的饼干盒现在又扩展了半英里,而非洲、欧洲和亚洲的毒贩子已经越来越歇斯底里了。快乐男海克华,即玻璃眼达本瓦的代表,已经打了一次又一次电话。一开始马特不理他。他最不愿做的事情就是对付玻璃眼,但西恩富戈斯指出,身为一个凶神恶煞的毒品大王,这样做会显得懦弱。
“我在阿尔·帕特隆的派对上见过他,”首领说,“他对在场的弱者天生就有一种威慑力。他杀死了山岳老人,你应该记得,就是那个统领伊拉克联盟的人。”
马特当然记得。山岳老人曾经是一位令人闻风丧胆的毒品大王。马特见到他时,他已经一百二十岁了,身体因疾病和长年吸食大麻而饱受摧残。在一次宴会上,玻璃眼坐在他身边。马特虽然听不到那个非洲人说了些什么,但他看见了老人的反应。这个伊拉克人试图挪开,却被玻璃眼用一只大手按住。然后,这个老人便一头栽进了一盘西红柿泥里。
我本该换一下座位安排的,宴会结束后,阿尔·帕特隆心情愉悦地说,玻璃眼动了点手脚,让山岳老人心脏病发作。啊,好吧,这倒是一线希望。那老头的顾客早就对他虎视眈眈了。
马特一边回想,一边接通全景端口,找到快乐男的新地址。他已经不在非洲了。他在紧邻着鸦片王国的东面边界(即大麻区域)有了一个新地址。他的灯一直猛烈地闪烁着。
快乐男海克华坐在通道前,旁边有个插满烟头的烟灰缸,一壶咖啡,一瓶白兰地,还有一瓶罪恶的莫桑比克伏特加,那东西闻起来就像压碎的甲虫。他没穿衬衫,只套着一件脏兮兮的格子西服。马特闻到了腐败的大麻烟味。他是个瘾君子。
马特暗自笑了笑。瘾君子是最容易摆平的客户,他们会对任何事情都生气不已。
“你……你……”快乐男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你这个孩子!阿拉克兰先生呢?”
“我就是新的鸦片之王,”马特说,“阿拉克兰先生很忙,你想要什么?”
这个非洲毒贩花了好一会儿才理出头绪。“你是个克隆人,”最后他这么说,“克隆人是不能做生意的。”
“我是阿尔·帕特隆。”马特被他的侮辱刺痛了。
快乐男一下子从屏幕前弹开。他的身后是一个凌乱的房间,旧餐盒和武器堆得到处都是,再往后是一扇对着城市的大窗。马特看见摩天大楼被劈成两半,仿佛是被一把大弯刀切开的。一排豪华轿车正驶在一片碎石上,那些车不像希特勒的旧车。“那边是怎么回事?”马特问。
海克华朝男孩指的地方看去:“噢,那个啊。我们还在平定这座城市。一些农场巡逻员拼命抵抗。”火光伴随着尖叫,一座大楼爆炸了,火花四溅,一直喷到远处。
“你正在摧毁自己的城市?”马特诧异地说。
快乐男一脸奸笑。“我们不需要它。我们还有很多地方。”他伸手拿起白兰地的瓶子,灌了一大口,“总之,我们占领这个地方时,它就已经是一片废墟了。这里以前叫华雷斯市,管理这个地方的家伙本打算重建的。没这种好事。玻璃眼告诉他们什么才是王道。我们——”他打了个嗝——“把他们所有的女人和孩子赶进一个空游泳池里,拿他们当射击靶子。”
马特实在受够了。他绝对不会打开边界给达本瓦运货。他伸手按下了关闭按钮。
“嘿!你不能走!我们需要鸦片!”快乐男海克华嚷嚷,然而这时,全景端口已经关闭了。
马特坐在那里,为自己所见到的东西浑身颤抖。尽管他知道原来的麻药联盟情况很糟糕,但是这么丧心病狂的破坏行动比他想象中的还严重。他又接通了新拉雷多和马塔莫罗斯的地址,每个地方都有一扇窗子显示出荒败的景象。玻璃眼究竟建了一个什么样的国家?他和他的手下就像一群蝗虫,马特以前在一个古老的电视节目里看过。它们啃完一块田地,就转移到下一块。你需要有源源不断的田地,才能养活一支那样的军队。
马特又接通了几个乡下通道,那些地区种着大麻和烟草。庄稼都枯萎了,呆瓜的尸体填满了干涸的河道。
他精疲力竭,无法再继续看下去了。尽管全景端口已经适应了他那略有不同的指纹,扫描仪还是令他作呕。他走进阿尔·帕特隆的卧室躺下。窗户朝向绿色的草坪,一股鲜花和青草的气味飘了进来。呆瓜们用剪刀修剪草坪的声音抚慰了他。好吧,阿尔·帕特隆的王国虽然也很邪恶,但是至少它有生命气息。
不久,马特暗自发誓,他要狠狠地把鸦片连根拔起,种上不同的庄稼。牛群将踏上健康生长的青草地。等呆瓜们重获自由,他要给他们安排正常农夫的工作,或者让他们回到原来生活的地方,由他们自己选择。自从马特给他们的伙食增加肉类和蔬菜之后,死去的呆瓜已经少很多了。
他的每一天都塞满了工作——练习骑真马、开飞船,甚至在达夫特·唐纳德的陪同下驾驶希特勒的旧汽车。驾驶座被推向前,以便让他踩到脚踏板。他很享受园丁和农场巡逻队的欢呼。“阿尔·帕特隆万岁!”他们这么喊,仿佛那位老人重生了一样。有时候,马特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好像阿尔·帕特隆真的坐在后座上,正从死亡的黑暗厅堂里欣赏着他的王国。这么多年来,这是我最兴奋的时刻,那位老人愉悦地笑着说。马特打了个冷战。他知道后座是空的,但他没有回头看。
这期间,最称心的工作就是准备派对。它将是鸦片王国有史以来最盛大的庆典。敦敦、查丘和菲德里托将乘下趟火车进来,到时他们看到马特所安排的东西,肯定会目瞪口呆的。他们会看到马戏团表演、专业的足球赛、竞技表演、葡萄牙的吉他表演,还会吃到浮游生物工厂的男孩们做梦都想不到的美食。敦敦到现在只吃过几次冰激凌,菲德里托只见过冰激凌的照片。有太多美妙的东西正等着马特的朋友们。他只要伸出他的手,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西恩富戈斯责备了埃斯帕兰莎。她似乎已经忘记了贝尔特伦少校的存在,却对动植物样品依然兴味盎然。马特跟玛利亚进行了一场不甚满意的会面,他当着她妈妈的面,公然称玛利亚为他的女朋友。埃斯帕兰莎只给了他一个硬邦邦的笑容,使他联想到装弹簧的捕鼠器。
至于西恩富戈斯,他的脾气变得很暴躁,让马特摸不着头脑。这个男人从来不会这么粗鲁,而马特嗅到了一种越来越凝聚的紧张气息。他很焦虑,后来便去求助塞丽亚。
“他太蠢了,”塞丽亚说,“他很清楚那些新员工来了之后,里瓦斯医生会怎么做。”
“里瓦斯医生要训练他们啊,”马特说,“难道还有一些我不知道的事吗?”
“噢,亲爱的,”塞丽亚放下汤勺,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新员工不能就这样放在鸦片王国里游荡啊。”
“你在说什么?”马特有一种想吐的感觉,他感到有什么事正在失控。
“记得我说过保镖和农场巡逻员被植入芯片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没叫里瓦斯医生改造他们的大脑啊!”马特惊恐地喊道。
“他们都是野蛮人,”塞丽亚说,“阿尔·帕特隆说过,给他们植入芯片,跟农场主把公牛阉掉没有差别。如果放任不管,公牛们会打架,这会对它们身边的其他人造成危险。这也就是为什么贝尔特伦少校必须死。当他知道你是仅存的阿拉克兰家族的人时,便打算杀了你。西恩富戈斯是懂的。”
“你知道那场谋杀!你居然赞成!”马特震惊极了。这个女人给小时候的他唱过摇篮曲,但是也同样冷酷地看着阿尔·帕特隆死去。
“虽然我只是一个厨子,但是我也在权力中心生活了五十年呀,”塞丽亚说,“你不能懦弱地管理一个国家。鸦片王国已经死过成千上万人,要是我们不采取措施,还会继续死人。鸦片贸易那么强大,如果不流血,是不可能阻止的。只要我们消灭了邪恶,上帝会宽恕我们的罪过的。”
马特一屁股瘫坐下来,感到整个房间瞬间布满了阴影。阿尔·帕特隆为避免战争而射下一架客机。埃斯帕兰莎在可卡因之地杀死所有的呆瓜,认为那是正义。里瓦斯医生养着可怜的姆本吉尼,作为牵制玻璃眼的人质。这一切的尽头究竟在哪里?在一切转变为彻底的罪恶之前,你所做的好事又能抑制多少邪恶?
“西恩富戈斯怪我给新保镖植入芯片。”马特说。
“他带入太多个人感情了。”塞丽亚说。
“植入芯片的过程,究竟给他带来了什么影响?”马特问。
塞丽亚皱了皱眉头:“你知道,芯片会阻止他伤害你或离开这个国家,它们也禁止他出现遗憾或爱的感觉。”
马特想起了首领对里森的眼泪的反应。那个男人确实想安抚小女孩,但他不敢。要是他碰了她,会发生什么事?他会不会像攻击马特时一样,受到双倍剧痛的折磨?
“西恩富戈斯是一个很特别的人,”塞丽亚想了一会儿,得出这个结论,“农场巡逻员首次抓他时,他像老虎一样反抗。意志力坚强的人对芯片会产生更多的阻力。”
未经询问,她便给马特盛了一碗汤,并从火炉上拿了几块还温热的面包。男孩希望她能坐在他身边,但塞丽亚再也不认为那么做是恰当的。他毫无胃口地吃着。西恩富戈斯的确很关心人,马特心想。他喜欢里森,尽管她很讨人厌。他也对新保镖感到遗憾。这些情绪都隐藏在表面下,它们快把他逼疯了。
马特吃了一个淋着棉花糖浆的牛奶冰激凌结束这顿饭。等菲德里托到这里时,他该多喜欢这个啊!这个想法让马特快活起来。他决定多找些东西来取悦那个小男孩。
“还有一件事,你不需要继续向那些医生和护士支付那么离谱的薪水了,”塞丽亚把他的碟子拿到水槽里,“他们也被植入芯片了。你不能放任这些具有生死大权的人游离于掌控之外。”
马特在全景端口的屏幕上急切地看着火车穿过边界。工人把行李搬下来,带他们等飞船。妙不可言的乘客们下了车,在微微发亮的沙漠热浪里伸展双腿。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群乐手,五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他们扛着乐器走出来,脱下衣服,东张西望地看着这个对他们而言如同神话的地方——一个被古老吸血鬼统治着的僵尸王国。他们没有发现那些在他们身边忙忙碌碌的工人就是僵尸。
紧接着出来一群竞技场的牛仔——这些骨瘦如柴的矮个子男人就像软骨和钢铁做成的一样。由于经常从马身上摔落下来,他们的皮夹克都被磨旧了。竞技表演之后,马特打算上演一场泼格舞,那是一种不杀害任何动物的斗牛表演。
来自巴西和阿根廷的足球运动员比牛仔们高,他们优雅地迈开步子,像受过良好训练的马匹一样。马特从没见过足球比赛,因为阿尔·帕特隆不喜欢体育。他说,只有真正冒险的游戏才适合男人。
他唯一赞赏的运动是古玛雅人玩的pok–a–tok,类似于足球。运动员踢一个硬橡胶球,不能用手碰,只要把球踢过一个石环便能得分。比起游戏,它更像一种宗教庆典,阿尔·帕特隆说,那是一场象征生死的战斗。赢的球队象征生,而象征死的输者,就会脑袋落地。
一班走钢丝人和空中飞人表演者把装备从火车上拖下来。很久以前,杂技团还有狮子和老虎,但现在,那些动物都绝种了。除了这里,马特开心地想。摔跤选手紧随其后,迈着摇摇晃晃的步子,仿佛已经踏上了竞技台似的。他们穿着李维斯牛仔裤和T恤衫,但是他们的行李箱里装着能把他们变成梦幻生物的服装。
马特焦虑地看着这些表演者朝阿左飞奔而来。他不会让他们接近里瓦斯医生的,不管怎样,他们只是短期客人而已。现在,最后一扇车门打开了,菲德里托从车里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敦敦和查丘在他身后追赶着。马特几乎能听见敦敦的叫喊,回,回来,不然我把你的内脏,都打出来!但他知道,这个大男孩永远不会那么做,菲德里托也是。小男孩到处跳着舞步,踢起一片片沙子。然后,第四个人从车里走了出来。
阿提米谢修女。
马特的心一下子蹦到了喉头。玛利亚也在车上!她肯定在。埃斯帕兰莎后来已经宽厚地承认他配得上她女儿。马特浑身燥热地看着修女小心翼翼地走下来,当她的脚碰到滚烫的沙子时,还调皮地扮了个鬼脸。她下了个命令,菲德里托立刻停止闹腾,过来牵住她的手。他们一起走向最后一架等候的飞船。
工人们涌进火车,把一箱箱补给品搬下来。玛利亚没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