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厨师们正忙着加工食物——大部分都是蔬菜——服务员把香蕉叶铺开当作碟子。一群男男女女涌进来,在座位上坐好,服务员给他们端上米饭和炖汤。
“我想,我们应该回飞船再吃饭,”西恩富戈斯说着,把里森放回地上,“这个地方一切都讲究平衡,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多余的食物给客人。”
“总之,我才不会去碰那些屎呢。”里森说。
炖汤由蚱蜢和毛毛虫做成,配上切碎的胡萝卜和洋葱,形成一种浓稠的胶状酱汤。就餐者用手指吃得津津有味。他们爱吃多少就吃多少,只要举起手,服务员就会赶紧过来把香蕉叶添满。
马特看他们吃了一会儿,然后开口说:“打扰一下——”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启一场谈话。就餐者没理他。“打扰一下,”他又重复道,“孩子们在哪里呢?”他在这里只看到里森一个孩子,感到很不解。
一个女人抬起头:“你肯定刚从休眠中出来。每个人都知道他们在小鬼围栏啊。”她指了指一扇门。
“那些休眠毕业者啊,”一个男人边摇头边说,“他们的脑子得好几个星期才能清醒。”
“孩子们可曾离开过小鬼围栏?”马特问。
“能不出来就不出来。”女人哈哈大笑。其他人似乎也被这个玩笑逗乐了。
“我们轮流看住他们,”男人解释道,“在这些类人猿的屁股后面追赶可是很累人的,我们比较喜欢把他们圈起来。”
“我是从外面来的客人,什么也不懂,”马特说,“请告诉我你们所谓的休眠是什么意思。”
“他在做梦呀。没人生存在外面。”有人议论道。
“可怜的波波。他肯定来自某个外生态系统,也许是冻原地带,”女人说,“我听说他们不是很聪明。”
“真不害臊!他们全是盖亚的孩子呀。”另一个女人斥责道。
“所有的盖亚的孩子都是神圣的。”其他人低声说,这句话就像一种仪式反应。然后,这些男人和女人又继续吃东西。
“未成年人的任务就是玩耍和学习爱戴盖亚,”一个男人对马特的无知表示遗憾,“他们不用工作。不过等他们长到十四岁,他们就要进入一年以上的休眠期。在这期间,他们成年后执行任务所需的知识就会输入他们的脑子里。那个过程是很激烈的,休眠以后得过好一阵子才能恢复过来。你可能最近刚经历过,所以还无法立即思考问题。别担心,你很快就会好的。每个人在第一个交配季节之前都是这么过来的。”
“我还记得那些日子呀,”一个岁数比较大的男人说,他用一根手指把粘在下巴上的昆虫浓汤擦掉,放进嘴里舔干净,“我获准生育三个后代,因为盖亚把我的第一个孩子带走了。每当我照料那群孩子时,我总在想,究竟哪个是我的——不过无所谓啦,所有人都是盖亚的孩子。”
“所有的盖亚的孩子都是神圣的。”他们整齐地低声说,然后就开始讨论起经历过的交配季节。马特发现西恩富戈斯正一脸坏笑地盯着他。
“我只是想了解孩子们的情况而已。”他连忙辩解。
“我也是。”里森一声大喊,别人还来不及阻止,她已经跑过去打开了那扇门。顿时,一阵喧闹的呼喊嬉笑声涌了出来。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片宽广的空间,到处都是平缓的山峦和盖满芦苇的池塘。一簇簇开满花的灌木丛环绕着完美无瑕的草坪。从刚学步的孩童到豆蔻少女,各种年龄的孩子正在参与各类活动。大人护工正摇着摇篮里的婴儿。跟里森一样大的孩子正在捏泥巴。大一点儿的孩子在老师的密切注视下,正在观察动物和植物。另外还有一些孩子,有的在玩游戏,有的在水塘拍水花,还有的在爬树。他们尽情玩耍,快活地尖叫着。
身穿白色束腰外衣的大人严肃地安抚着那些摔倒或不小心滑倒的孩子。一些年龄较小的孩子正在睡觉,他们的床在树下排成一列。马特感到喉咙一阵哽咽。这么多孩子!他们全都那么完美,眼睛里没有一丝死气沉沉。他们被宠爱,他们被需要,他们是那么开心。
“你从哪里来?”一名围栏护工把里森抱进怀里,“你还太小,不能自己到处乱跑。”
里森吓得尖叫。西恩富戈斯立刻从那个男人的手里把小女孩夺过来。“她是一名客人,从外面来的。我们现在就走。”他当着那个满脸惊愕的护工的面,砰的一声把门关上,然后说:“来吧,你这个小类人猿。我们得去坐飞船了。”
离开远比进来容易。一辆从出口开来的敞开式观光车把他们带到一个房间,他们的衣服就放在那里。换完衣服,一扇门打开,他们便发现自己来到了外面,紧挨着飞船。“走开!”西恩富戈斯大喊一声,把一头正在飞船门口嗅来嗅去的郊狼吓跑了。“你想来点儿猫头鹰炸玉米饼,是吗?”他用力朝那头逃跑的动物扔了一块石头。
首领给他们拿来瓶装水和三明治。里森实在累坏了,开始大哭。西恩富戈斯便打开一床泡沫垫子铺在猫头鹰的笼子前面,让她躺下。“我差点忘了你的腿有多短,小女孩。我不习惯跟小孩待在一起。”
“你,你救了我,”她抽着鼻子说,“那个人差点把我关在小鬼围栏里。那样的话,我就再也见不到姆本吉尼了。”说完,她大声呜咽起来,就跟她做噩梦吵醒马特的哭法一样。
“别哭了,求你别哭了,”他边说边举起颤抖的手放在这个惹人心烦的小女孩头上,仿佛她是一团火,他不敢碰。“噢,该死的芯片!该死的一切!”西恩富戈斯猛地从飞船里跳出去,消失在牧豆树丛里。这一切来得那么突然,那么出乎意料,里森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盯着空荡荡的舱门,不停地颤抖。
马特赶紧跑过来抱住她,就像他在小鬼围栏里看大人们抱住不开心的孩子一样。“没事的,”他边说边来回摇着她,“西恩富戈斯这种人是战士,性情暴烈,他们不知道该怎么温柔。他们就像郊狼一样,总是逃跑,有时还咬人。但是相信我,西恩富戈斯并不是生你的气。”他是生脑子里那块芯片的气,马特想,里森身上有什么东西使他烦恼,我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小女孩吮着大拇指,看着舱门。最后,她终于躺在床垫上睡着了。
西恩富戈斯没有回来,马特很焦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无法驾驶这么复杂的飞船。他去查看猫头鹰笼子里的水,它们却朝他鼓起羽毛。他关好舱门,万一有什么东西潜伏在外面呢?等里森醒来,他便给她讲了一个塞丽亚说过的故事,这是个关于诺亚把所有动物都放进一条船里,使它们免受洪水袭击的故事。
“那条船得多大啊?”里森怀疑地问。
“非常大,”马特说,“闭嘴,仔细听。”他继续讲故事,解释上船的每个物种只有雌雄两个,其余的全都淹死了。
“恐龙也淹死了吗?”小女孩说。
“没错。诺亚无法把恐龙带上船。他们游啊游,但是到了最后,他们累坏了,便沉了下去。”马特即兴编着故事。他已经好几年没听这个故事了,令他吃惊的是,这个故事给他的感觉竟然这么好。他还记得自己抱着布娃娃躺在床上,床边的灯火衬托出塞丽亚严肃的脸。诺亚派一只乌鸦去看看周围有没有干燥的陆地,塞丽亚说,你也知道乌鸦有多自私,它们除了自己以外,从不关心别的人,所以那只被派出去的乌鸦找到一片玉米地,便住了下来。她不喜欢乌鸦,因为它们总是袭击房子后面的花园。
“等不到乌鸦回来,诺亚便派出一只鸽子。”马特说。
“是不是白翅膀的鸽子?”里森问,过了一会儿她又补充,“白翅哀鸽 ?”
他想起她被里瓦斯医生硬塞了很多科普知识。“它并没有一个生物学名,”他说,“那是一只雌鸽子,叫作布兰卡·卢兹,它的丈夫叫作阿尔·瓜波。它们筑了一个巢,里面有六只小鸽子。”
“我才不信呢。”小女孩说。
“你怎么知道那不是真的?你又不在那里。”马特就这样结束了这个故事,而里森则嚷嚷自己饿了。他翻遍了飞船,找出两个三明治,分给里森和米拉索一人一个。他们有充足的水,够喝上好几天,但是没有任何食物了。他吩咐米拉索跟里森一起把泡沫床垫卷起来,自己坐在飞行员的椅子上注视着四周。要是一只狮子跑进来的话该怎么办,他无法想象。
在沙漠里,入夜后气温往往会降四十摄氏度。马特更加仔细地搜寻,找出一些电热毯盖住两个女孩和那些猫头鹰。这时,那些鸟开始哀鸣。它们的爪子紧紧抓住笼子底部,朝外面发出激烈的叫声。它们在告诉马特,郊狼就在背后。他听见那头野兽围着舱门转悠的脚步声。
坚持到明天,我就放飞这些猫头鹰,他想,然后带着米拉索和里森逃回生态圈。只是,他不知道打开那扇门的密码。他能用力敲墙壁吗?那些居民听得见吗?
这时,他听见外面传来一声拳击的闷响和一声嗷叫。“该死的!我要把你揍到连鞋带都吐出来,”西恩富戈斯骂骂咧咧地拉开舱门,“你为什么不把外面的灯打开?我在黑暗里什么也看不到。”
马特大大地松了口气,他并没有生气:“我不知道怎么开呀。”
“明天我来教你,你也要学习开飞船才行。不错!你照看了女孩子们和动物们,我也看得出你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守卫这里。挪开点,我来开飞船。”
马特高兴地腾开了位子。“你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守卫这里”,这句话像一段音乐似的一遍又一遍地回旋在他脑子里。他做得对,他有能耐成为帕特隆。飞船起飞了,他冲着外面的黑暗微笑,对西恩富戈斯一路的沉默毫不在意。就这样,他们抵达了阿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