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特不让里瓦斯医生和西恩富戈斯进花园打扰他。他甚至不愿见到米拉索。那股淹没他的怒火已经渐渐消失,但依然令他害怕。为什么我无法控制自己?他想,为什么我就不能好好地简单说一句“听话”?可事情偏偏不是这样。
也许他得在卡片上列出几条规矩,好提醒自己:1.不要发脾气。2.要勇敢。3.把米拉索送走。
如果他把她送走,她会很可怜的。这并不是她的错,她只是被设定来服侍他而已。况且,他真的很想帮她,只是玛利亚在旁边时不行。4.不要撒谎。这是一个难题。毒品大王们靠撒谎成就事业,就连埃斯帕兰莎也认为这样做没有问题。
马特往花园深处走去。小径挨着一连串走廊,每条走廊都不一样,都挂着蜂鸟喂食器。葡萄藤挂满了一串串紫色和绿色的葡萄。一片巨大的南瓜棚摇摇晃晃地挂着黄色果实。第三条走廊则装点着红玫瑰。然后——最美妙的——马特看见一大片深蓝色的牵牛花。阿左庄园没有任何东西比得上这瀑布似的花海。
从走廊的尽头传来一个声音,是一只鸟,或者一只猫。马特更仔细地聆听。该不会是那个他刚才看到的小孩吧?那不可能是呆瓜的声音。他们不会哭。他慢慢地走上前,不管那是谁,他都不想吓到对方。他看见葡萄藤在颤抖。那个人就在叶子里面,像一只兔子躲在洞穴里一样。
马特静悄悄地走过去,拉开葡萄藤。
那是一个小女孩,一个非洲女孩。她跟菲德里托年纪相仿,但更瘦。她的胳膊就像火柴棒一样紧紧抱住皮包骨的胸膛,其中一个手肘上有一个很严重的伤口,像是被狗咬的。
“别害怕。”马特说。小女孩抬起头,却放声尖叫。她从叶子里跳出来,曲折地穿过花园跑远了。“停下!停下!我不会伤害你的!”马特喊道。他想追上去,可是却不如她了解花园。他按照自己认为的路线跟着她跑,结果却来到一堵墙面前。
由于启动全景端口扫描仪引起的发烧和其他后遗症,这时的马特已经筋疲力尽了,他靠在墙边重重地喘着粗气。很少有孩子穿越边界,而且在他的印象里,从来没有黑人。
那个女孩不是呆瓜。她肯定是某个人的女儿。如果是这样,那个人就该保护她不受动物伤害才对。一股闷气在马特心里燃烧起来。怎么有人胆敢疏忽一个这么脆弱的孩子?马特一定要找出那个人,好好惩罚他一下。
不过,他现在迷路了。他追着女孩穿过花园和各种建筑,最后迷失了方向。没有关系,能单独留在这么美丽的地方让人很舒服。一座喷泉吐出一股水流,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然后又如雨点般落在几个儿童雕像向上抬起的脸庞上。他们像真正的孩子那样手拉着手,雕像家还给他们刻上栩栩如生的欢快表情,令马特会心一笑。多么了不起的艺术品啊!
奇怪的是,鸦片王国这个地方没有孩子。马特漫无目的地走到了一扇虚掩的门前。走进去,他发现这个房间里全是不怀好意的玻璃隔墙。这里可能是一个动物园,只是动物们都不见了。长桌上摆满闪闪发光的不锈钢浅盘和显微镜,沿着墙壁摆着一个巨型冰箱。没有多想,他打开一扇厚重的铁门,一团稠密的云雾立刻打着旋涌出来。他看到一排排货架上摆着许多瓶子,还标着一些小字:一排写着麦克格里哥#1至麦克格里哥#13,另一排写着达本瓦#1至达本瓦#19。瓶子上都标着日期。他发现第三排架子写着马提奥·阿拉克兰,里面有一个瓶子——#27——写着一个14年前的日期。
马特砰的一声关上门。
他逃到一面墙壁旁,把脸压在玻璃上,好让自己的神经镇静下来。那些瓶子里装着组织样品。这里,就是他被创造出来的地方。那个日期,十四年零六个月以前,就是他的生日。那一天,他从一头母牛的肚子里被收割下来。
过了一会儿,马特剧烈的心跳慢慢恢复正常,他强迫自己往屋子里看。机械手臂越过隔墙伸过来,地板上有一台跑步机,一捆捆干草正卡在传送带的接合处。曾经,有一头母牛站在这里。她的腿被机械手臂抓住不断曲伸,借此她被缓缓地拉后推前。有人把干草放进她的嘴里,她无意识地咀嚼着,脑中幻想着长满花朵的牧场。
“我还想带你参观一下呢,不过看来,你已经找到实验室了,”里瓦斯医生说,他正站在敞开的门口,孩子喷泉就在他的身后,“你真的该休息一下,我的帕特隆。你还没全好。”
“我要把所有组织样品都销毁。”马特说。
“那会毁掉上百年的工作呀。对一个科学家来说,那可是灭顶之灾。”
“我不知道什么灾,但是看到这些东西,我就知道什么是邪恶。”小男孩激动地说。
“克隆并不是这里的唯一事务,”医生拉出一张椅子坐下,“科学家们研究许多先天疾病。你知道镰状细胞性贫血吗?他们在这个实验室培养出健康的骨髓,为患者替换生病的骨髓。”
“用的是克隆吧,我猜。”马特说。
“一开始是。但是,牺牲一小部分,却能拯救成千上万人啊。他们还通过骨髓组织再造治愈了麻痹症。你瞧,这个是全世界顶尖的研究实验室,因为我们可以用人体做实验。噢,差不多是人啦。”
马特徘徊于这些观点的正误之间。在鸦片王国待得越久,善良与邪恶的界限就越模糊。当然,能拯救那些饱受疾病折磨的人确实是一件好事,毕竟这一切原本不是他们的错。你就这样走上弯路,做出妥协,很快,你就会跟阿尔·帕特隆一样,为了避免一场战争,而把一架客机射下来。
“那些科学家现在在哪里?”
里瓦斯医生哀伤地笑了笑:“跟阿尔·帕特隆在一起。”
“那才是我认为的灭顶之灾。”马特说。他看着沿墙排列的冰箱。它们从地板耸立到天花板,旁边有一架带轮子的梯子,以便让人拿到最顶层的东西。这里肯定有上千个瓶子,他心想。“如果我们只是摧毁毒品大王的样品呢?”
“你肯定需要阿尔·帕特隆的组织样品的,”里瓦斯说,“要是你生病了,需要器官移植怎么办?你是第一个活过十三岁的克隆人,我们不知道你体内是否有隐患。请原谅我使用了那个词,我的帕特隆。我是一个科学家,不是一个外交官。但是请你好好想想:在你小的时候,我们试图保护你不受任何东西的侵害,可你还是哮喘,还是得了猩红热。”
“我会听天由命的,不会再有任何克隆人了。”
“我的帕特隆——”
“不会再有克隆人了!”马特大吼一声便跑了出去,来到外面他才想起自己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哪条路通向我的房间?我要躺一躺。”
“当然可以!你可以到育婴室里休息,那里更近。”
医生领着马特沿着喷泉旁边的小路往回走,小男孩停下脚步,让清风把一片舒服的水汽吹到自己脸上。“这个喷泉太美了,”他说,“它为什么在这里?”
“阿尔·帕特隆想为自己死去的兄弟姐妹竖雕像,但是当然,没有他们的照片。于是他就从非法入侵者里挑出几个他印象中比较相似的模特。”
“他用真正的小孩?”马特在喷雾里往后退。
七张雕像的脸庞朝着喷泉的中心。女孩们那么小,还够不到窗台,即使踮起脚尖也不行。五个男孩子个子比较大,其中那两个被警察打死的,已经几乎成年了。水花飞溅在他们的脸上,他们沉浸在幸福里。他们张开双手去接这些一整年都会落下的奇迹般的水,不像在又干燥又多尘的杜兰戈那样,他们只在两个月的雨季里才能接触到水。
那些模特呢?他们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