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马特心绪不宁,脑袋一直昏昏沉沉、隐隐作痛。他命令塞丽亚在厨房给他弄晚餐。“我是毒品大王,我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当她想说服他回去时,他厉声说。大家都紧张地看着他。西恩富戈斯姗姗来迟,像往常一样,悄无声息地陷进一把椅子里。
“我分发了呆瓜食物球,”他报告道,“就我们目前的人口来说,这些食物球够用三个月了。当然,等这批工人一死,我们还需要新的呆瓜。”他给自己拿了些土豆沙拉和火鸡肉。塞丽亚给他倒了一杯龙舌兰,他往后一靠,发出满足的感叹。“修女院怎么样?”他问马特。
“别问了。”小男孩说。
“啊!拜访很糟糕。埃斯帕兰莎向你的眼里扔沙子了吗?”西恩富戈斯问。
“她不在那儿。她带玛利亚去纽约上舞蹈课了。我跟浮游生物工厂的朋友们聊了聊天。”
首领扬起眉毛,而塞丽亚却耸耸肩。“他没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她说。
“我去野餐,行了吧?我在时空通道的这边吃,而几个男孩在那边吃。”
“看起来一切顺利呀,”西恩富戈斯说,“后来怎么了?”
“菲德里托把玛利亚的鸟从笼子里放出来了。它飞过时空通道,然后像玻璃一样粉碎了。”
首领点着头,又喝了一口龙舌兰。“全景端口是一个虫洞,能把一个地方跟另一个地方连接起来。而里面,我听说跟外太空一样冷。我不太懂科学,阿尔·帕特隆也是,不过他总能找到头脑极好的人为他工作。损失不大,鸟还有很多。”
“你不明白!”马特喊道,“本来,全景端口让我感到自己真的跟朋友们待在一个房间,我很开心。然后那只鸟死了,我顿时明白这只是一个大谎言。我不想让男孩子们在虫洞的另一边。我要他们在这里,我也要玛利亚。我感激那些生命!”
塞丽亚和西恩富戈斯机警地相互看了看。“多奇怪的措辞啊。”塞丽亚自言自语地说。
“那只是巧合而已。”西恩富戈斯说。
“还有,”马特已经快哭出来了,他努力控制着,他的头疼得厉害,“我已经对人们总是讳莫如深感到很厌烦了。要么说出你的意思,要么闭嘴!我要回我的房间去,我要米拉索把吃的送到那里。”他站起身,想跟一个硬汉一样大摇大摆地走出去,却反而撞到椅子上差点摔倒。没有人上来帮他。
阿尔·帕特隆的私人厢房此时俨然是一个避难所。马特可以把世界关在外面,没人指责他,也没人要求他做决定。就连那些阴森森的老画看起来都不同了。那个好像被催眠似的小公主只是在炫耀她的裙子而已。她正等着别人给她一句预料之中的恭维话。她旁边的侏儒并没有马特一开始所想的那般痛苦,他正在听这幅画以外的一场对话。
“您要我伺候吗?”
马特回头看见米拉索拿着一个托盘。长桌已经准备好两个座位了,枝形吊灯正烧得旺盛。“把托盘放下,我来伺候你。”马特说。
米拉索用她平常的进食速度吞着晚餐。马特满足地看着她吃。我的宠物仆女,他心想,并且为塞丽亚不喜欢这个女孩待在这里而愠怒。这是我的房间,我要邀请谁,就邀请谁,他想。
他还在苦苦思索,想弄明白为什么大家都把阿尔·帕特隆当成圣人。所有的祈祷和银器都是浪费。阿尔·帕特隆才不会保佑他们治好胃溃疡,或者帮助奥迭戈先生恢复听力。因为一开始制造这些问题的人就是他本人啊。还有,西恩富戈斯是什么意思?他的心已经冻结了?从他祈求帮助的方式来看,它并没有冻结呀。
马特发现米拉索已经吃光了盘子里的东西,正准备拿更多,这样对她可不好。“停!”他命令道。米拉索便停下来,等着下一个指示。她这样有一点好处,就是从来不会对他的要求提出疑问。她也不会指责他,她总是在这里,不像玛利亚。玛利亚明知他很想见她,怎么还跑到努瓦约去呢?这样很不忠。她是属于他的呀。
马特想起阿尔·帕特隆多次描述自己的童年,每次都用同样的句子,好像在背诵一段长长的祷告词一样。一位毒品大王的祈祷,马特边想边露出一抹怪笑。玛利亚肯定会责怪他很失礼,可他为什么要在意她的想法呢?她正在跳舞,参加派对,而没有他。
阿尔·帕特隆有一串只有一颗珠子的念珠:他要让他七个兄弟姐妹失去的生命全加在他自己身上。八次生命。
马特抱住自己。他头疼欲裂,连皮肤都隐隐作痛。我病了,他惊愕地意识到这个问题。他曾因塞丽亚下的砒霜而饱受哮喘之苦,但活到现在,他从没患上传染病。哮喘是因为他小时候被关在充满木屑的房间里。而塞丽亚,当然,她喂他吃砒霜是为了把他从器官移植的宿命里救出来。从此,他对其他一切都免疫了。
“米拉索。”他说。女孩一动不动地坐着。“仆女——”马特喊,她抬起头。马特吸了一口空气。枝形吊灯的光实在太亮了,他突然浑身冒汗。阿尔·帕特隆总称自己是一只九条命的猫,而他只得到了八条。马特回想起他跟埃斯帕兰莎和贝尔特伦少校对抗时,那些不知从何处突然冒出来的语句。他想起那个在他耳畔低语的苍老的声音。难道……难道……我就是第九条生命?马特心想。
“不!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小男孩大吼一声,把桌上的晚餐全扫了下去。米拉索平静地看着他。“我不是他!我不要像他一样!他已经死了,而我还活着!我要把绑住我们的绳索给切断!”马特抓起一把切肉刀,刺进绸缎桌布里,使劲乱砍,直到他筋疲力尽地让刀从手里滑落。他跪在地板上,呜呜地哭了起来。他孤独了那么多年,却从来没像现在这样。那时,他还不了解什么是友情。
他想念男孩子们,只从屏幕上看看他们根本不够。他也想念玛利亚,可她却活动在他触摸不到的地方。“求求您!求求您!求求您!把他们送回来吧。无论什么事,我都愿意做,只要您告诉我,”马特哭喊着说出这些话,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向谁祈求。
等他恢复理智时,他发现自己的头枕在米拉索的膝盖上,便连忙退到一根桌腿旁。但她好像并没发现不妥。“去睡觉吧。”他命令道。
“是,我的帕特隆。”她回答。
等她走了以后,他躺在地毯上,由于发烧而浑身颤抖。头疼使所有的一切都黯然失色。这样死也不错,在还有意识的短时间里,他这么想,只是别这么疼就好了。
西恩富戈斯、塞丽亚和菲奥娜护士都在这儿,尽管马特想不起自己叫过他们。菲奥娜说他的体温是四十摄氏度,小主人肯定狂叫了,看看那桌布和盘子哟,噢,天哪。
“他怎么了?”塞丽亚问,听起来十分担忧。
“我很肯定,我不知道,”菲奥娜承认道,“我并不是一个真正的护士,准确来说是助手吧。”
“他需要抗生素。”西恩富戈斯说。
“如果是病毒的话就不行,”菲奥娜说,“用抗生素对付病毒,跟喝自来水没什么差别。医生们说,你得让这类疾病自行发展,至于要用什么药、用多少,我就不知道了。”
“你能让他的高烧降下来吗?”塞丽亚问。
“噢,倒是有阿司匹林,只是我给他的时候,他就坚决地扔掉了,所以我不知道——”
“咳,别浪费氧气了,做点儿事情呀,”西恩富戈斯咆哮起来,“去拿冰袋来,多拿点。”菲奥娜急忙走开了。
“你会好起来的,我的帕特隆。”塞丽亚边说边用一块湿布擦着马特的额头。
马特的喉咙痛得厉害,艰难地小声说:“发生什么事了?”
“我还希望你来告诉我呢。不,别累倒了自己。晚饭时我就该猜到你病了,可是我以为你已经对一切都免疫了。”
菲奥娜回来了,听话地拿了满满一脸盆冰袋。“当我们发烧时,我妈妈就是这么做的,”她高兴地说,“她把我们包得紧紧的,就像送到市场上的鲭鱼一样。秘诀就是捂上二十分钟然后拿开。把您的手抬起来,小伙子。”
但马特虚弱得根本动不了。西恩富戈斯帮他挪动身体,菲奥娜和塞丽亚把冰袋放在他的腋窝下、两腿之间,还有颈部两侧。寒冷冲击着他,过了一会儿,他剧烈的头痛渐渐变成昏沉的隐痛。
“二十分钟到了。”菲奥娜说。冰袋一拿开,头痛很快又袭来了。
“他脖子两边都肿了。”塞丽亚说,语气舒缓了点。
“但愿不是腮腺炎,”菲奥娜说,“噢,看!他的舌头泛起一种很有趣的红色。”
“过去这些年来,我们这里都有医生们照看,”西恩富戈斯大怒,“阿尔·帕特隆打个嗝,马上就有人冲过来给他量血压。现在这里只剩下一个医生,而且还在这个国家的另一头。”
“如果马特能打开边界的话——”塞丽亚正要说。
“他太虚弱了。事实上,我怀疑使他免疫力下降的原因正是扫描仪。”
对话越来越弱,变成了背景声。马特昏昏沉沉地躺着,体温忽高忽低。渐渐地,当菲奥娜往他嘴里滴水时,他能吞一点儿。
“你什么时候来的?”他勉强地问赛丽亚。
“十点左右。现在已经凌晨两点了。”塞丽亚说。
“怎么……”马特咽了一口水,喉咙跟火烧似的,“你们怎么知道的?”
“是仆女。她来到厨房,我叫她去睡觉,她却不走。她像一只狗一样踱来踱去,好像要告诉我什么事,我甚至还吼了她。然后我才意识到她要我跟着她。我一来到这里,她便走了。”
“塞丽亚捎了个口信给我,”菲奥娜接着说,“我可以告诉你,当我看到满地狼藉时,简直连胃都绞痛了。我以为是仆女疯了——呆瓜有时会这样,不过他们大部分情况下是走散了或者失去协调——”
“不是她做的。”马特低声说,为此却引来一阵剧痛。
“别说话了。”塞丽亚说。
西恩富戈斯回来了,马特刚才没发现他不在。他说:“我已经准备好飞船了。”
“可以坐几个人?”
“三个,我、菲奥娜和马特。”
“噢,天哪!我也想去。”塞丽亚说。
“最小的飞船才最快,时间很宝贵的,”西恩富戈斯说,“不用担心,如果事情解决了,在你知道之前我们就会回来的。”
“要不我顶替菲奥娜的位置吧。”
西恩富戈斯哈哈大笑:“限制的不是数量,而是重量,我亲爱的。你的体重是她的两倍啊。”
“不。”马特小声说。
“怎么了?”首领弯下腰去听。
“不要菲奥娜。”马特说。
“我很抱歉,我的帕特隆。如果我们带着塞丽亚,我们就没法离开地面了。”
“米拉索。”
西恩富戈斯一听,立刻直起了身子,气得头发都快竖起来了:“哦,老弟!他要女孩。”
“米拉索……不然我不去。”马特已经用光了他所有的力气。他等待着。
“那我呢?难不成我是肝脏切片,或者别的东西吗?”菲奥娜喊道,“先是医生们扔下我,然后是护士,可恶的东西。我真高兴他们全死了!好吧!去吧,带上你那愚蠢的呆瓜去吧。我要回医院了,我希望你们撞机!”
马特听见她砰的一声关上门,但他累得没力气去关心。“你把仆女叫到这里来要多久,塞丽亚?”西恩富戈斯说,“她能让病人镇定下来,要不也没别的作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