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特把音乐盒拿回阿尔·帕特隆的卧室,然后坐在那里,凝望着窗外。塞丽亚的野餐篮就放在床上,那张包着死鸟的餐巾纸就放在里面的一个角落。他不想动弹,也不想做决定。
在浮游生物工厂的时候,一切多么简单啊,尽管那里也很可怕。可是他在那里不需要对任何东西负责任。在那里,任何事情都可以怪看守。他希望菲德里托不会因为弄丢了玛利亚的鸟而惹上麻烦。毕竟,没有人知道它死了。马特可以说,它在鸦片王国开心地生活着。但是,不,他必须说出真相。不然的话,菲德里托会往传送口扔其他东西的。
他想再次跟修女院联系,却奇怪地感到很不情愿。男孩们在传送口的另一边,兴高采烈地过着老日子,打劫厨房啦,破坏花床啦。而他却困在另一边,包围在满墙的死气沉沉里,就像他小时候没见过其他孩子,只能看电视一样。然而,现在这种感觉却比孤独更难受。
过了一会儿,马特走到外面,把燕雀埋在一棵橘子树下,它依然被包在餐巾纸里。
他拖着脚来到音乐室,弹起莫扎特的《土耳其进行曲》。想起在这里曾度过了那么多快乐时光,他不禁越弹越快,越弹越大声,直到把音乐弹成了噪声。他骤然停下,把两个拳头重重地打在琴键上。从前,他自己一个人听音乐就很满足。而现在,他已经品尝了友情,便再也无法满足于没有听众的弹奏。
最后,为了排遣空虚,马特叫达夫特·唐纳德和奥迭戈先生带他去鸦片工厂。他去过好几次,当时他还以为阿尔·帕特隆准备让他经营这个国家。他观察过罂粟汁液是如何被揉成椰子大小的黑球,然后压成圆盘,印上蝎子符号的。一条呆瓜流水线用蜡纸把这些圆盘包起来,放进金属饼干盒里储存起来。
另一条流水线负责量取鸦片酊,或是融进酒精的鸦片,然后装进瓶子里。这些产品将会以橙子、柠檬、肉桂和丁香等气味被推上市场。一种玫瑰花瓣的变种是专为中东市场制造的。一些更聪明的呆瓜把未加工的罂粟汁液揉进吗啡、可卡因和海洛因里。
所有的储藏室和大部分大厅都放满了饼干盒和瓶子,多出来的则堆在外面临时搭建的凉棚里。马特想起了全景端口上闪烁着各个地址的光。商人们要他们的货,很快,他就得处理这些事情了。
大楼里烟尘滚滚。领班很快给参观者拿来防毒面具,以防他们晕过去,但奥迭戈先生把口罩推开了。“你懂我的,”他告诉领班,“我是来这里闻玫瑰的。”他深呼吸了一下,脸上露出狂喜的表情。“啊哈,”他感叹道,“别这么惊讶地看着我,我的帕特隆。我是一个有毒瘾的人。难道你没想过为什么我的手有时候会颤抖吗?”
马特从来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以为音乐老师只是病了。
达夫特·唐纳德把一根手指放在太阳穴上,做出自杀的动作。
“不,我不会死的,”奥迭戈先生看懂了这个手势,“干过那么多场谋杀,你总是精神紧张地给我扣上高标准的道德帽子。”
达夫特·唐纳德用手指做了一个圆周运动:你简直傻透了。
“相反,我是极聪明的,”音乐老师争辩道,“除了堆满可爱鸦片的地方,一个有毒瘾的人还会想去哪里?”
达夫特·唐纳德摇着头,无声地大笑。
他们又继续对话,保镖做出各种手势,音乐老师则大声回答。
马特走开了。领班对他毕恭毕敬,态度跟以前把他视若蟑螂时完全不一样。马特告诉他,阿兹特兰的物资已经运到了,呆瓜们回去可以分到充足的口粮。“太好了,我的帕特隆,”领班说,“昨天我们失去了三四个,结果产量下降了,没有——”他指着堆满东西的走廊——“我们没有更多的呆瓜来对付这些了。”
马特感到很沮丧。呆瓜——成千上万的呆瓜——他们被程序设定好,除了种罂粟、割种壳、做鸦片酊之外,就不会做别的事了。如果他们的工作受到妨碍,就会浑身颤抖。西恩富戈斯说,呆瓜们经过一段时间,就会昏倒,然后死去。对他们来说,工作强度实在太大了,他们得一天接一天地干活,不断地把鸦片堆起来。他们就好比上了油却没有停止键的机器。
马特要么选择给商人提供鸦片,然后用新的非法入侵者来让这台机器继续运转;要么,就停止出口毒品,让现在这批呆瓜一直工作到死。这就是他所要做出的决定。
“你看起来很累啊,先生,要不要到我们的祈祷室里静坐一会儿?”
马特抬起头来,对“先生”这个词感到很高兴。他说:“我还以为祈祷室在教堂里呢。”
“这一个是非正式的,”领班显得有点尴尬,“只是领班和农场巡逻队休息的地方。其他人都不能进去,不过,因为你是新的帕特隆……”
马特好奇地跟着他。领班打开一个小房间的锁,这里只比食品储藏室大一点点而已。里面装饰着花朵和圣烛,一个真人大小的雕像坐在一把椅子上。马特一看,不禁退缩了。那是阿尔·帕特隆,看起来是三十岁的样子。雕像用石膏做成,已经有点剥落了,就像圣像总会逐渐斑驳一样。他双眼乌黑深邃,穿着白色的衬衫和黑色的裤子,脖子上围着一条黑色的扎染印花大手帕。
一个小小的圣坛上摆着一些东西:塑料花、银器和一些照片。一个扎着辫子的小女孩画像吸引了马特的注意力。那只是一幅简笔画,艺术家写着“艾丽西亚”的名字,还画了一个箭头,以示这个肖像的身份。“这些东西是做什么的?”马特问。
领班犹豫了一下:“一些男人到这里来的时候,把家人留在了家里。他们没有照片,所以就画画。”
“为什么?”
“为了向圣人寻求帮助。那个,你看后面,他希望他的妻子有足够的钱养育女儿。银器代表有人想要治病——治疗盲人的眼睛,治疗断骨的胳膊。那个耳朵是奥迭戈先生留下的。”
一个圆锥形的柯巴脂香被点燃了,小小的祈祷室立刻烟雾缭绕。马特摸了摸自己的哮喘吸入器,以防万一。“这个圣人叫什么名字?”他准备接受那个答案。然而,他并不是阿尔·帕特隆。老人还没到把自己弄成神的地步。
“那是马尔贝尔德上帝,毒品商贩的守护者,”领班说,“他是库利亚坎的强盗,与众不同的是,他从不保留自己偷的东西,而是把富人的东西拿给穷人。据说他被一个朋友出卖了,那个人为了赏金砍下他的脚,把他的身体拖了好几英里。马尔贝尔德的尸体被当地政府挂在一棵牧豆树上,但穷人把树砍倒,将他葬在一个秘密的地方。他创造过很多奇迹。”
“你见过阿尔·帕特隆年轻时的照片吗?”马特看着雕像问。
领班哈哈大笑:“没有,但我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知道,从来就没有马尔贝尔德的真实照片。当时艺术家想给圣人做一个雕像,便叫阿尔·帕特隆坐下。老人当时很年轻,被拿来跟圣人相比,很是得意。尽管在后来的岁月里,没人看到这两个人的相似之处,但有些人却已经发现,马尔贝尔德和您有点像。”
马特回想起第一天,西恩富戈斯把他介绍给一个叫安格斯的农场巡逻员时的情景。安格斯鞠躬说过,请见谅,先生,可他看起来不就像——
而西恩富戈斯回答,不用大惊小怪。阿尔·帕特隆本来就是那个的模特。
马特很高兴。以后他要告诉玛利亚!狼大哥已经不仅仅变成了人类,他还变成了一位圣人。“要是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在这里单独待会儿。”他说。
“您不需要得到我的许可,”领班几乎带着责备的口吻说,“您是帕特隆啊。”
等那个人一走,马特便仔细查看那些贡品。这里有各种银制的身体器官,连胃都有。也许有人胃溃疡吧。图画大部分都是孩子的画像。其中有一些出现了好几次,这位作者似乎希望确保圣人关照到他们。其中一幅画的是一位老妇。马特看着看着,逐渐感受到这些家庭成员幽灵般的存在,他们再也不知道他们家的男人命运如何。他之所以认为画画的是男人,是因为除了塞丽亚,所有的女人都变成了呆瓜。
他念着那些祷告词。大部分是要钱的。有些祈求一场梦,告诉他亲戚们的情况。有些写着一些话,希望圣人帮忙传达。
马特在圣坛的底部发现了一张真正的照片。里面是一个小女孩,留着跟玛利亚一样的黑发。她表情严肃,两只手懒洋洋地放在膝盖上,好像已经等了很久。他把照片反过来。
敬爱的、神圣的、奇迹般的马尔贝尔德,上面写道,我的女儿曾恳求我留下,但我没有听。我跟她的妈妈离开了她。她是那么善良,那么幼小。我再也见不到她了,而现在,我的心已经冻结了。求求您!求求您!求求您!发发您的慈悲,照顾好她吧。无论什么事,我都愿意做,只要您告诉我。埃里希奥·西恩富戈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