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特没去鸦片工厂。欧赛维奥对音乐的反应令他心绪不宁,他叫达夫特·唐纳德把车开到医院去。他对医院没有一丁点儿好印象,现在也不愿进去,可是他必须多了解微芯片的程序。
医院的所在地跟其他房子是分开的。那个地方灰不溜秋,没什么窗户,被一片满是沙子和荆棘的荒地包围着。门前台阶上飘浮着灰尘,仿佛已经好久没有人来过了。不过,门并没有锁。候诊室充斥着一股恶心的甜味,同时还夹杂着药味。这股气味使马特想起了记忆中一些不悦的景象。这几个星期以来,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的肺被堵住了。空气太差劲了!他的潜意识在尖叫,他连忙拿起哮喘吸入剂,蹒跚地走到外面,瘫坐在布满灰尘的台阶上。
在车里等候的达夫特·唐纳德连忙跑过来。“去找人来帮忙。”马特努力地喘着气。保镖点点头跑进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达夫特·唐纳德才回来,这时马特已经感觉好点了。一个穿着护士服的女子在他旁边跪下。“哎呀,小主人,你得躺下来。”她的口音跟塔姆林一样抑扬顿挫。
“不要在医院里。”马特说。
“当然不行了!里面就像个血淋淋的地窖。”护士说。她跟达夫特·唐纳德一起把小男孩抬到车里,尽管马特说他感觉挺好的,可以自己走。“我会一直照看你回到自己舒适的床上的,小伙子。离开那个医院就是最有利的治疗,我会告诉你详情的,”护士吐露着真心话,“所有医生全走光了,只有几个受了伤的园丁进来,大厅空空荡荡,除了那些血淋淋的僵尸。擦洗,擦洗,擦洗,他们就只做这个。地板还没腐蚀,真是奇了怪了。”
等他们回到庄园时,马特已经对这名护士相当了解了,她的名字叫菲奥娜。他知道她上过哪所学校,第一任和第二任丈夫叫什么名字,父亲做什么职业(船夫之类的),她妈妈患有静脉曲张。单方面的讲述持续不断地涌过来,直到把马特给搞糊涂了。
“这么久以来,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真人,”菲奥娜一边雀跃地说,一边把马特安置到床上盖好被子。“‘照看好医院’,他们说完,就去参加那位老人的葬礼派对了。医生们、护士长们、实验室技师,全都把我抛下,因为我是这些人当中地位最低的。菲奥娜是没有假期的。她只是一个洗碗工。‘我们很快就回来。’他们说。他们要是在派对上不喝毒酒就好了!这就是风水轮流转。嗬!房间里有一股乒乓球味,你介意我开一扇窗子吗?”
这时,塞丽亚已经收到马特病了的消息。她匆忙捣鼓起家庭秘方,并带着一托盘的食物进来了。在两个女人的配合下,一张床头桌被支了起来,很快,马特便背靠枕头坐起来了。
“仆女在哪?”马特问。
“你不记得了吗?你送她去重新训练了。”塞丽亚说。
马特的神经顿时警觉起来:“她会回来的,对吧?”
“当然了,她终究会回来的。”塞丽亚说完便离开了。
“火车要进站喽。”菲奥娜快活地说,舀起一勺番茄酱。
“我能自己吃!”马特把她的手推开。
“阿尔·帕特隆以前很喜欢这个游戏的,”护士说,“我说‘火车要进站喽’,他就会说‘车里载着谁?是菲奥娜护士吗?’,然后我会回答‘有各种各样的美食呀’,接着他就说——”
“闭嘴!”马特说完立刻感到很抱歉,因为他知道菲奥娜为什么这么兴奋地讲话,她孤独太久了。“瞧,我不是要伤害你的感情。我只是对游戏不感兴趣。我想问你一些问题。”
“好吧。”菲奥娜说。
于是,马特便问起芯片植入的过程,没想到她知道得挺多,尽管她不被允许操作这个。“他们在病人的胳膊上打点滴,”她说,“然后他们通过液体把芯片注射进去。芯片比血细胞还小,会直接进入心脏。它们有时会被肝脏过滤掉,但大部分芯片都成功植入了。我在显微镜下看过,它们看起来就像小钻石,一端是一个蛋白,可以吸附在脑细胞上,另一端是各种各样的由金属拼合而成的马赛克,有磁性。”
“有磁性。”马特重复着,感到很有趣。
“我听说,那是微型电池。它们凑在一起工作,像第二个大脑,只是比我们的大脑简单得多。这个过程只用了不到十五分钟,等它一完成,那个病人——不过你根本不该叫他病人,要我说的话,他更像受害者,只是不要学我这么叫——就变成紧张性精神病患者。”
“什么是紧张性精神病患者?”
“类似于昏迷。大脑所有功能都被锁住,包括说话。医生会在他的前额标上666,代表手术完成。然后护理员就把病人带去训练。”
“谁来训练?”
“农场巡逻队,”菲奥娜第一次看起来没那么快活,“我听说训练很残忍,而他们很享受。”
残忍!马特竟然把仆女送去重新训练!他立刻把床头桌给推开了。
“躺下,小主人!要是你不休息,会让我将要做好的工作功亏一篑的。”护士抗议道。
“我不能待在这里,我得去救仆女。”马特站起来,却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他连忙撑住自己。
“如果她是个呆瓜,那就无所谓啊,”菲奥娜说,“他们没有任何感觉。医生说,他们对刺激的反应,就像电击死青蛙时它会抽搐一样。请注意,我从来不喜欢这部分生物学,那可怜的青蛙看起来就像穿着绿色睡衣的小老头——”
“闭嘴!”马特再次喊道。他径直朝厨房走去,跟他预料的一样,达夫特·唐纳德正在吃午饭。“开车,”小男孩命令道,“带我去呆瓜训练的地方。”
他们开车在鸦片田地里疾驰,车后带起了一片尘土。马特真希望达夫特·唐纳德会说话,因为他觉得这个男人对训练了如指掌。但现在太迟了,这个男人没有办法边开车边写便条。
他们来到兵工厂,一群坐在外面的男人立刻起身立正。“在哪儿——”马特刚开口,达夫特·唐纳德却抓起他的胳膊,拉着他穿过围绕兵工厂的庭院,来到后面的另一栋楼里。
一声尖叫传来,马特立刻甩开达夫特·唐纳德跑上去。“让开!”他朝两个农场巡逻员吼道。他的声音充满威严,那两个人几乎连滚带爬地让开了路。大楼里面,马特看到一个没有窗户的房间,地板中央有一条排水沟。房间的远端正是仆女,她被绑在一张椅子上,双手用胶带缠着电线。西恩富戈斯正在一台机器前聚精会神地操作着,没有听到马特进来。
“你的名字是米拉索。”首领说。
“不!不!我是仆女!”女孩啜泣道。
西恩富戈斯摇了摇头,转动一个表盘,那个女孩的身体瞬间一阵痉挛。
“抓住他,达夫特·唐纳德。”马特命令道。保镖一个箭步冲过去,用头猛撞西恩富戈斯较矮的后背。马特则跑过去扯下连着机器的电线。然而等他一回头,却看到首领已经反攻,把达夫特·唐纳德的脸砍出了一道伤口。
“住手,西恩富戈斯!”小男孩吼道,“服从我!”
首领打算给保镖的脸再来一刀,但达夫特·唐纳德对这类斗殴可不是外行。他从腿上的刀鞘抽出自己的刀,用它挡住首领的胳膊,然后狠狠地刺了他一刀。
“住手!你们两个!”马特挤到他们俩中间。达夫特·唐纳德立刻后退,但西恩富戈斯失去了理智。他举起匕首,两只眼睛茫然无神。那一刻,一切都凝住了,谁也没动手。紧接着,马特说:“我是一只九条命的猫,你不可能战胜我。”
这两句话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它们根本不像马特会说的话。
“阿尔·帕特隆。”西恩富戈斯小声呢喃,匕首便失手掉在了地上。他弓起身子,抱住自己的肚子。如果说仆女刚才的叫喊声已经够凄厉,那么首领现在的尖叫声更加撕心裂肺。他听起来就像被烈火团团包围。达夫特·唐纳德扶住他,用唇语对马特说话。“你想干什么?我该怎么做?”马特说。
达夫特·唐纳德再次开口,原谅他。这是他的意思吗?这个保镖为什么这么担心西恩富戈斯的状况?原谅他,达夫特·唐纳德又动了嘴唇。首领的尖叫声正在逐渐变弱。
“我原谅你,”马特一说,西恩富戈斯立刻颤抖了一下,接着就浑身松软地跌进达夫特·唐纳德的怀里。血从他的伤口滴下来。是芯片,马特心想,他被芯片控制了。他要攻击我时,程序就会杀了他。但阿尔·帕特隆还加了一个故障保护措施,来中止进程。
“叫一个人来开车,”马特对保镖说,“你和西恩富戈斯得去医院,仆女也是。”他跪在她身旁,开始给她解开手上缠住电线的胶带。“我无意让这种事发生,米拉索,它再也不会发生了。”他说。
“我叫仆女。”她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