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餐以后,西恩富戈斯便带他们去全景端口。马特惊讶地发现,自己认得这个地方。他在阿尔·帕特隆侦察别人的秘密通道探险时,发现了这个房间。这里放满了电脑和监控器,通常挤满了保镖。
“我早该想到这个房间了,”马特说,“这里是阿尔·帕特隆允许放现代机器的少数几个地方之一。”
“你以前来过这里?”西恩富戈斯很吃惊。
“阿尔·帕特隆曾跟我一起看监控器。”马特撒了谎。他从没跟那个老人来过这里,但是能让首领惊慌,他感到高兴。
“那可真奇怪。他从不让其他——”西恩富戈斯顿住了。
他从不让其他克隆人到这个秘密地方来,马特无声地补完他的话,你不能把“克隆人”这个词放在新的鸦片之王身上,一如我不会用“呆瓜”称呼你。
首领突然打开一扇壁橱门,露出一个巨大的屏幕。屏幕发着光,显示着一座大城市的办公室的俯瞰图。下方有一行地址,上面写着“快乐男海克华,布拉瓦约,津巴布韦”。马特知道这个人。快乐男是阿尔·帕特隆最贪婪的顾客。他在玻璃眼的领导下负责分配毒药,现在应该是敌人了。
马特很高兴自己能记起这个男人的身份。阿尔·帕特隆在世时,他已经记住了一长串列表,包括毒品联络人和贸易线路,以及需要支付的贿赂或勒索金额。
过了一会儿,新画面中出现了一间小屋,过半的空间堆满盒子:仓库#7,阿布贾,尼日利亚。屏幕的一角闪烁着一点红光。
“他们正在联络我们,”西恩富戈斯解释道,“每个人都想知道他们的鸦片在哪里,而我没法回答,因为我被锁在外面。每个人都是。你有用过全景端口吗?”
“我从来没有理由用这个东西。”马特说。
“如果你有使用权就好办了。”西恩富戈斯说。
这就是你愿意为我效劳的原因,马特心想。只有阿尔·帕特隆的指纹——或者他的克隆人——能解开安全系统,解除封锁边界的武器。马特头一回意识到了这个老人的真正意图。他不满于死后在坟墓里放满奴隶。阿尔·帕特隆的计划是杀死鸦片王国里的所有人。
边界被封锁,没有一个活人能打开,而补给品会用完。噢,少数真人还能靠吃松鼠勉强活命,但大量的呆瓜军团将全部丧命。没有了药品、种子、牲畜和食物,这些真人又能挨多久呢?鸦片王国是一个生产单一作物的国家,其他所有东西都靠进口。等到一切全死光时,阿尔·帕特隆便能操控一个幽灵王国了。呆瓜幽灵们照料农田,塞丽亚永远在做饭,达夫特·唐纳德永远在擦洗希特勒的车子。
但他没有算上我,马特心想。
“我要怎样接通埃斯帕兰莎?”他大声说。
“我不知道,我的帕特隆,”西恩富戈斯说,“如果你一直等,所有地址都会出现。”
马特便看着屏幕上的画面一个接一个闪过去。美国和阿兹特兰出现了,尽管那些国家的官员并不应该出现在毒品交易之列。接着,屏幕又显示出俄罗斯、印度、日本和澳大利亚的仓库,这些画面总是停留几分钟之后便逐渐消失。
房间里的空气很冷,一片响亮的嗡嗡声震耳欲聋。马特哆嗦了一下。他已经从几近孤寂的状态跃升为一个必须勇敢面对总统和将军的人物。即将跟玻璃眼达本瓦针锋相对的想法占据了他的头脑,他感到莫大的恐惧。他见过玻璃眼。瞥一眼那对无情的黄眼睛,已经足以使他的脊椎化成水,就算那个男人根本不看他。无论西恩富戈斯在马特的椅子上垫多少个枕头,让他看起来高一点,玻璃眼都知道,他只是个小孩。
桑塔克拉拉修女院出现了,下面跟着一行字:埃斯帕兰莎·门杜沙,圣路易斯,阿兹特兰。
“把你的手放在屏幕上。”西恩富戈斯紧张地说。马特顺从地把手放上去,一瞬间,上千只小蚂蚁爬满他的皮肤,心脏也疯狂地加速跳动。他之前体会过这种反应。当阿尔·帕特隆的防卫机制在识别你是敌是友时,就会这样。他看到首领后退了。
那股感觉渐渐过去。屏幕溶解成一条又长又黑的隧道,里面萦绕着乳白色的烟雾,看起来完全是一个可以爬进去的通道。马特被它吸引了。他闻到了雨滴落在尘土上的气味。
“退后!”西恩富戈斯在旁边喊道。马特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差点掉进隧道里。
全景端口找到了它的目的地,景象顿时清晰了。一个修女正坐在一张桌子旁,绣着一幅瓜达卢佩圣母的肖像。她就跟透过窗户看到的人那般真实,近到马特觉得自己伸手就能碰到她。
修女失手把刺绣掉在了地上:“噢!噢!是传动装置!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别害怕。我只是想跟你谈谈。”马特对她的恐慌感到很惊讶。
“我根本不该在这里呀,”修女郑重声明,“我会陷入麻烦的。我从没想过全景端口会激活——”
“如果你不方便谈,请叫埃斯帕兰莎夫人来。”马特说。就在这时,埃斯帕兰莎自己走进来了。
“索尔·阿提米谢,你这个笨蛋!”女人责骂道,“你竟然偷偷进不该进的地方,你得双手奉上你的脑袋才行。”
“我没有恶意!玛利亚在医院忙活时,这个房间实在太适合做缝纫活了——”
“你不是要教她数学吗?”
“噢,我确实要教她,真的。可她不想学习。她说拜访病人是更伟大的责任,而且圣弗兰西斯——”
“去找她!”埃斯帕兰莎怒吼一声,索尔·阿提米谢便逃之夭夭了。
埃斯帕兰莎是一个表情特别凶狠的小个子女人,黑色的辫子像皇冠一样盘在头上。她穿着一袭黑衣,每根手指都戴着银戒指,身上还别着一个大胸针,图案是阿芝特克神。这些珠宝并没有使她的形象变闪亮。她让马特联想到死在路旁的乌鸦。“你获救了。”她不带一丝笑容地说。
“我获救了。”马特迎向她的目光。
“躲在后面的是西恩富戈斯吗?肯定有人敞开了一扇屏幕门。”
“我也爱你,埃斯帕兰莎夫人。”西恩富戈斯说。
“好吧,给我叫阿拉克兰先生或那个跟我女儿结婚的笨蛋,史蒂文。不管是谁,只要是管事的就好。我们得解除封锁,让一个维和使团进去。”
她还不知道,马特心想。不过,她又怎么可能知道包括她的丈夫和大女儿艾米丽在内,所有参加阿尔·帕特隆葬礼的人都死了呢?“他们——呃,他们来不了。”马特斟酌着恰当的用词。
“别拖延时间,”小个子女人朝他吐了口唾沫,“你喜欢在你老家耀武扬威,但我要考虑的是世界级的事情。别担心,小孩,你会被好好对待的。”
“我想,你得让我来宣布这个继承人,”被称为“小孩”,马特感到有点受伤。
“对,也许吧,在适当的时候,”埃斯帕兰莎不耐烦地挥挥手,“要是你实在找不到别人,就把我那个有总比没有强的丈夫弄过来吧。”
“你得告诉她——”西恩富戈斯说。
“告诉我什么?”女人厉声说,“他们不打算打开边界吗?别逗我了!他们不让国际维和队进去的话,整个国家的人会全部饿死的。”
西恩富戈斯讲过的摧毁可卡因的所有情节全出现在马特脑海里。要是他让所谓的维和队进来,会有什么后果?埃斯帕兰莎根本不在乎无知者的遭遇。她是一个狂徒。马特心底的某个地方响起一个很老很老的声音:我就像一只九条命的猫,只要有老鼠,我就要去抓。
阿尔·帕特隆,马特吃惊地想。这个声音跟他在厨房听到的一样——一个真实的人正在他的耳边低语!这个声音令他害怕,因为它是如此真实,然而与此同时,它又使他舒缓,因为通过这个奇怪的方式,他有了一位同盟者。
“你不需要让我去宣布这个继承人了,”他说出来的话,连他自己都听不出是自己的声音,“我就是鸦片之王,仅存的阿拉克兰人。”
埃斯帕兰莎的眼睛顿时瞪大了。
他把整个经过告诉了她。他向她描绘呆瓜小孩如何在葬礼上唱《蝴蝶夫人》的歌剧。哀悼者——然而你很难把他们的状态称为悲伤——进入墓穴,艰难地穿行在满地的金币中。阿尔·帕特隆的棺材陈列在那里,就像埃及法老的石棺一样。棺盖上画着他年轻时的肖像。然后,塔姆林拿出一箱在老人出生那年就贮藏的红酒。史蒂文,也就是艾米丽的丈夫,打开了第一瓶。它闻起来就像有人打开了天堂的窗户,他说。
他知道的事情多么少啊!每个喝了酒的人都直接走了,只不过去的地方应该不是天堂。所有毒品大王和他们的妻子也都死了,包括艾米丽。其他人——神父、门杜沙参议员、塔姆林——都倒在了人群中。
马特在埃斯帕兰莎的脸上搜寻情绪波动的痕迹,可她只是叹息:“事情变得棘手了。”
棘手?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听到自己丈夫和女儿的死讯后,竟然不哭?
“我本来还指望能跟年长的家庭成员谈判呢,”她继续说,“不要见怪,马特,但你只有十四岁。”
“我已经超过一百岁了。”马特说。我确实是,他心想,我是从阿尔·帕特隆的一块皮肤成长起来的。
“对,嗯……”埃斯帕兰莎第一次表现出迟疑,“我们还不确定克隆人长大后会怎样。我们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大的。但我知道你缺乏经验和教育。”
马特笑了:“阿尔·帕特隆也只上了小学四年级,可他建立了一个帝国。”
“上帝!你听来跟他一模一样。这也太反常了!”埃斯帕兰莎惊呼。她用一只戴满戒指的笨重的手抹了抹前额,“情况比你想的还要复杂。大部分麻药联盟已经崩溃了。耕地已经被耗尽了养分,然后又被化学药品污染。毒品大王们乘着飞船到处转,把所有的野生动物都射死了。玻璃眼发现在他的新领土上,并不容易赚到钱,所以,他才把目光投向鸦片王国。”
“他真的这样吗?”马特尖锐地问。
“阿尔·帕特隆虽是一个怪物,可他有一种别人缺乏的品质。我真难相信自己正在说他的优点。”
她正努力控制自己的怒火,马特便耐心等她平复。透过全景端口,他听见了远处院子里的鸽子。他在桑塔克拉拉修女院的医院里疗养时,玛利亚曾推着他的轮椅去修女院的花园。他们一起看着鸟儿飞翔,笨拙地发出咕咕声,玛利亚还扔面包屑给它们吃。
“圣弗兰西斯有一回从市场上救了一篮鸽子。”她说。
“我不怪他。它们跟牛至一起吃,特别美味。”马特故意刺激她。
“安静点,狼大哥。我正在开化你。他把它们拢在臂弯里,说:‘我无辜的姐妹们,你们为什么让自己被捉住?我要给你们筑巢,这样你们就能安心地养育后代了。’鸽子们都顺从他,除非得到许可,否则它们就不飞走。”
马特看着玛利亚乌黑的长发垂在漂亮的脸蛋旁,头发下挂着一个铃铛。他知道,自己一心一意爱着她,直到永远。
“假如运用得当,鸦片王国就是一根救命稻草,”埃斯帕兰莎打断了马特的思绪,“我们并不想消灭它,只想让它处于管控之下。不过,关于你的国家,还有一些别的东西。你记不记得阿兹特兰的样子?”
马特当然记得。他对阿兹特兰的第一印象就是一片摩天大楼和热火朝天的工厂。天空脏污浑浊,仿佛有人在烧橡胶轮胎似的。更糟的是,空气中充满了各种轰隆不休、叮叮当当、如雷鸣般的喧闹。他在阿兹特兰的第一天实在很可怕,但他很快就适应了。
“我很不解,怎么会有人住在这样的地方?”他说。
“边界地带是最糟的,不过,这个国家的其余部分也一片混乱,”埃斯帕兰莎说,“联合国也好不到哪里去。那里的野生动物只能在动物园活命。曾经开满整个国家的花已经消失殆尽了。由于犯罪频发,人们蜷缩在屋子里,哪儿都不敢去,孩子们已经忘记了去外面的世界玩是什么样子。”
马特很吃惊。这么说,联合国一点儿也不是一个充满好莱坞豪宅的天堂。
“事实上,整个世界正处于一场生态危机里,”女人说,“有钱人能逃到盖有花园和高墙的小天地里,可即便如此,他们也逃脱不了空气。这里已经俨然变成了宗教人士所说的上帝的烟灰缸。”
“上帝的烟灰缸。”马特重复道,他喜欢这个说法。它让他联想到一个巨大的碗里躺着一个巨大的烟头。
“鸦片王国是世界上唯一一个生态系统没有遭到破坏的地方,”埃斯帕兰莎说,“联合国已经宣布它是天然庇护所。我们希望用它的植物和动物来治愈其他土地。”
“等等!你正在告诉我,阿尔·帕特隆打算拯救这个星球?他是那些濒临灭绝的物种的守护神?”马特高亢的笑声让埃斯帕兰莎退缩了。
“这个项目对你来说太大了,马特。你需要顾问。你需要联合国的维和队去维持秩序。”
“噢,不!我们会按自己的方式去做的。我要释放边界,让食物进来,但我不要你那什么维和队过来维持秩序,就像他们在可卡因区那里干的一样。以后我们可以探讨一下怎么出口生态系统。而现在,我首要关心的是逆转呆瓜的手术。”
“没人能做到。”埃斯帕兰莎说。
“我打算试试,”马特说,“我要你给我找些脑外科专家。”
“那可需要时间呀。”她抗议道。
“你尽力找就行。还有,我要玛利亚和我在浮游生物工厂认识的男孩们过来拜访我。”
“不可能,”埃斯帕兰莎说,“想一想吧!你的东边有玻璃眼达本瓦在虎视眈眈,他可不笨。他一直在不断试探你的一级戒备系统,想找到打破它的办法。你真的希望你的朋友出现在他入侵的路上吗?”
马特顿时受挫,但他知道她说得对。“那我们晚点再谈,”他让步了,“现在,我要你给我找医生。我会在短期内打开边界,但注意——”
埃斯帕兰莎猛地擦了一下前额,嘴唇紧紧抿了起来。
“——要是你的维和队想闯进来,我发誓,我会把这里到沙顿海所有的地鼠、大角羊和兔子全都下锅油煎,你明白了吗?”
从埃斯帕兰莎怒不可遏的表情来看,他知道她明白了。
“好。我过几天会跟你联系,看看进度怎么样。我该怎么把这东西关掉,西恩富戈斯?”但首领还没进行任何操作,埃斯帕兰莎已经切断了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