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需要西恩富戈斯的帮助。”塞丽亚说。她和马特正在厨房吃着一顿心神不宁的午餐。塞丽亚坚持要马特保持自己的形象。他不能再到仆人的地方闲逛,也不能听从达夫特·唐纳德或奥迭戈先生的话。他必须表现得像一位像样的毒品大王。
马特也坚持说,毒品大王爱做什么就做什么,那就是拥有权力的重点。于是这两个人就坐在老旧的农舍桌子旁,一边吃汉堡包,一边试着让自己看起来很满意。
“我并不想叫西恩富戈斯进来的,”塞丽亚这时说,“可是真正的人类所剩不多了,倒是有成千上万的呆瓜可以使唤。”
马特拿起汉堡包肉饼的盘子,塞丽亚却严厉地从他手上夺走了,说他不能给自己盛食物,然后便开始给汉堡包塞酸黄瓜、洋葱和墨西哥辣酱。
马特心想,凡事不能亲力亲为会容易变老的。
“我讨厌农场巡逻队,我看不起他们。但是,我又能怎样呢?”塞丽亚边说边把汉堡包放在马特的盘子里,“塔姆林常说,西恩富戈斯是最好的一个,而我们确实需要帮助。”
“你信任他吗?”
“不全信。至少他不像其他的农场巡逻员。他想中止鸦片交易。”
“笑话!我才不信呢,如果那样,猪都能飞了!”马特说。
“我觉得他是认真的。西恩富戈斯跟阿尔·帕特隆雇佣的其他暴徒不一样。他在查普特佩克大学学农业。他告诉过我,阿兹特兰的土壤被工业废料糟蹋了,他从美国出发去找解决办法,却被农场巡逻队追了三天,在山峦里打着游击战。西恩富戈斯杀了五个人,最后被围住了。阿尔·帕特隆十分欣赏他的勇气,便雇佣了他。但西恩富戈斯从来不想成为一名雇佣枪手。他从没忘记拯救阿兹特兰的使命。”
“那他打算怎么处理呆瓜?”马特问。
塞丽亚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他说他们没救了。”
阿尔·帕特隆会让他们干活,一直到死,马特想。没人认为他们值得拯救。
在他遇到浮游生物工厂的男孩们之前,他对这些僵尸般的工人也没考虑太多。当然,他为他们感到难过,但跟其他人一样,他也相信他们没有感觉。如果你不会感到疼痛,过怎样的生活有关系吗?
工厂里的男孩们被穿越边界的父母们遗弃了。查丘的父亲曾是个吉他制造师。想象一下曾创造那种美好东西的人被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查丘的父亲可能正跟敦敦的父母以及菲德里托的奶奶一起,弯腰砍切罂粟种壳吧。
或者,更有可能的是,他们跟其他上千个非法移民一起被埋在了罂粟田里。
“西恩富戈斯为了活命付出了代价,”塞丽亚的话打断了马特的思绪,“他被植入了一块芯片。”
马特抬起头来,震惊极了:“他是……他是个呆瓜?”
“千万别说漏嘴你知道这件事,”塞丽亚警告道,还压低了声音,“那会激怒他的。所有的农场巡逻员都植入了芯片,使他们变得更听话。你不可能让自己身边全是杀人犯和恐怖主义者,却没有任何控制方法吧。”
“他们的言行举止不像呆瓜啊。”
“芯片不止一种类型。这一种不会削弱智商,但还是有某些事情是农场巡逻员不能做的。例如,他不能伤害帕特隆,或越过边界。他要是这么做,就会因剧烈的疼痛休克而死。光想想不能做的事都会令他很难受。”
马特慢慢地吐出了憋住的一口气。阿尔·帕特隆是一个维持秩序的天才,他的秘密比郊狼身上的跳蚤还多。地下藏着金库,秘密通道贯穿着整个大庄园,老人可以在里面监视任何人。这里有紧急逃跑路线,而现在,看不见的锁链正套在他那些训练有素的狗——农场巡逻队的脖子上。这个漂亮的建设体系使权力涌进了一个人的手里——阿尔·帕特隆的手;而现在,是涌进马特的手里。
“塔姆林私底下告诉了我这些,”塞丽亚说,“农场巡逻员从不承认这个手术,因为它让他们感到自己似乎不太像人。这也是他们对呆瓜那么残忍的原因,他们为了证明自己跟呆瓜们是不一样的。”
一个想法突然闪进马特的头脑里。“保镖们,他们也被植入芯片了吗?”她点点头。“塔姆林呢?”
塞丽亚哀伤地笑了笑:“他也是。”
马特很难让自己开口问接下来的问题,但他必须知道:“那你呢,塞丽亚?”
她的眼睛顿时变得跟神明一样冰冷,马特在电视上看过阿兹特克女神特利库埃,她的脖子上戴着一条用切断的手编成的项链。他想起来了,导致阿尔·帕特隆死亡的人正是塞丽亚,而不是阿兹特兰或美国的敌人,那些人根本没法接近他。“我不需要担心,”塞丽亚说,“我只是一个女人。”
房间里陷入沉默。他们并非单独在一起,尽管也可以这么说。几个呆瓜正在干着程序指定的工作。一个人在洗盘子,每个盘子都用海绵准确地擦上五遍。他把盘子交给下一个人,那个人将盘子放进清洗水里泡五次。一个女人正在揉面团:推、合拢、翻转……推、合拢、翻转。一个少年正在切洋葱,他让马特不快地联想到浮游生物工厂的男孩们。准备一顿饭需要用到很多仆人,因为他们每个人只会干一件事情。
“我能来点儿冰激凌吗?”马特打破了僵局。
“噢!当然!”塞丽亚猛然醒过来,女神特利库埃不见了,“你想要哪种口味,开心果、杧果还是牛奶太妃?”
“牛奶太妃。”
她打开一个巨大的冰箱,从里面拉出一桶冰激凌,有一加仑那么多。雾气在她周围打着旋。她用脚后跟踢了一下,把门关上。
马特试着说点儿别的话:“你认识仆女吗,那个伺候我吃饭的女孩儿?”
“她?你为什么问起她呢?”
“没什么。只是她看起来比别的呆瓜更机灵。”
塞丽亚挖出几勺冰激凌,淋上棉花糖糖浆:“就像我说的,不是所有的植入品都一样。大部分植入品会让脑袋变迟钝,这样的人就会连续几个小时重复做一件简单的家务活。少部分人则原封不动地保留基本技能。我有一个帮手十分擅长做调味料,他以前是个法餐主厨。”
马特一边吃着十分喜爱的甜腻腻的甜点,一边想着仆女:“我想给她改名字,能办到吗?”
“问西恩富戈斯吧,”塞丽亚不耐烦地说,“他是负责训练的。”她走过去吩咐那名少年别再切了,因为洋葱已经切完了。
那天下午,马特把阿尔·帕特隆床上的旧床单烧了。他下令早餐改为油炸玉米粉饼、咖啡和水果,还把浴室的呆瓜送去重新训练。
晚上,他和西恩富戈斯一起坐在阿尔·帕特隆巨大的餐厅里吃饭。马特花时间好好打量了一下这个地方,才发现这里真是非比寻常。墙上挂满了无价的西班牙国王和女皇们的油画。皇室的孩子们穿着僵硬的服装,从黑暗的育婴室里寂寞地往外看。他们看起来好像不懂玩耍,唯一感兴趣的似乎是侏儒。西班牙国王搜罗了很多侏儒,数量就跟别人搜集邮票一样多。所见之处全都笼罩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惨淡感。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甚至挂着一幅异教徒的画,他正在柱子上被火烧着。
“这些全都是原作,”西恩富戈斯说,“非常非常的珍贵。”
“我才不管它们多有价值,我觉得它们很吓人。”马特说。
“它们是名声的标记。一个买得起这些东西的人,就是一个王者。”
“我还能向谁展示这种名声呀?”马特问。随着边界的关闭,再也没有人来参观大庄园。这里的房间和大厅全都空荡无人,除了偶尔出现一个仆人擦拭雕像。
他们俩面对面坐着。水晶枝形吊灯往桌布上洒下片片光斑,由于房间又大又暗,他们面前还放着一个沉重的金色枝状大烛台。仆女伺候他们吃晚饭。她给西恩富戈斯倒龙舌兰酒,给马特倒水。
“这里是阿尔·帕特隆招待他最重要的客人的地方,”首领说,“政府代表、独裁者,还有毒品大王们。啊,那些美好的日子呀!”
“你有被邀请吗?”仆女正要给马特切肉,马特朝她摇摇头。
“我是一名保镖。我们站在墙边监视客人。”
不像现在这样,马特心想,意识到他邀请西恩富戈斯共进晚餐可能是个错误。向下属展示自己,但不能表现出过分友好,这一点似乎很重要。塞丽亚告诉过他,他也要多雇点保镖,因为一个达夫特·唐纳德并不够。她说,一个毒品大王只有一个保镖,就像一位将军只有一个兵一样,其他毒品大王会笑话他的。
“塔姆林总是在场,”首领回忆道,“每当阿尔·帕特隆想知道有没有人撒谎时,我就会过来。我很擅长读脸。例如,我知道你此时此刻正在想仆女的事。”
马特差点被食物呛到。“我没有!”马特反对道。
“你整个晚上一直害羞地偷瞄她,”西恩富戈斯说,“她是个漂亮尤物,对吧?很高兴我没有把她训练成农场工人。她在这里更有观赏性。”
一股强烈的怒火差点让马特窒息。西恩富戈斯逮捕了仆女,还把她变成了呆瓜,而他本可以救她的!
“愤怒,”首领平静地说,拿起他的叉子指着马特,“也可能是嫉妒。你喜欢这个女孩,认为我是竞争对手。”
“我对她没有那方面的兴趣,”马特试图控制怒火,不让它表现在脸上。
“恐怕这是一个令人迷惑的理由,我的帕特隆。呆瓜们是没有感情的。”西恩富戈斯又继续吃饭,仿佛他只是在谈论天气,“现在我们先忘了漂亮女孩吧,来讨论一下边界该怎么办。”
马特谨慎地调整呼吸,冷静下来。他不能冒险跟西恩富戈斯争吵,他的盟友还太少了。他说:“有没有办法跟外面的世界联系?”
“全景端口跟其他东西一起锁住了。你可以使用它。”
“我知道了,”马特缓缓地说,心里纳闷全景端口是什么。使他忧心的是西恩富戈斯知道的东西比他还多。这一点给了这个男人权力。阿尔·帕特隆会把西恩富戈斯派去围住间谍,并回来报告谁不忠。假如报告情况不佳,他便会安排一场便捷的意外。不过,要是塞丽亚说的对,那么如果这个男人试图谋反,就会被致命的疼痛击倒。
“我要先跟埃斯帕兰莎谈判,”马特大声说,“我要暂时降低安全警戒,允许她女儿玛利亚来拜访。”从首领的表情来看,马特意识到他知道他们之间的友情,“我要告诉埃斯帕兰莎,在讨论任何事情之前,我必须先找到移除呆瓜脑中芯片的办法。这是个人道主义的问题,应该会吸引她。等他们获得自由,鸦片的海航贸易和物资供应就会跟上。”
西恩富戈斯抬起了眉毛:“这的确是阿尔·帕特隆会提出的计划。埃斯帕兰莎总是为可怜的呆瓜们说话,我们可以先顺着她,直到我们稳住自己的权力基础。”
“在冷火鸡行动中,她对他们毫无作为。”马特评论道。
“噢,她绞着自己的手,说没人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埃斯帕兰莎喜欢把自己弄得跟圣人一样。”
马特没有摆脱西恩富戈斯刚才所说的,“我们”要稳住“我们的权力基础”。无论如何,他必须让这个男人明白,他们并不是要彰显权力。“我是真的打算把呆瓜们治好。”他说。
首领抬起手,模仿投降的动作:“你可以打算做任何事,我的帕特隆。而现实,唉,是很不同的。以前毒品大王们用的芯片是米粒大小的,几个月就会坏掉,得重新植入。而现在,他们给呆瓜们注射了上千个比细菌还小的芯片。这些芯片在大脑扩散开来,形成一个网络。如果其中一个坏掉,就有其他芯片取代它的功能。效果是永久的。”
马特感到很震惊:“要是外科医生想办法把它们取出来……”
“那就相当于在沙滩上寻找一粒特定的沙子。”
他们默默地吃饭。仆女给他们端来奶油焦糖冻,然后便退后,站在一幅西班牙公主正被一个侏儒逗乐的油画旁。她看起来像被催了眠。
餐厅的窗户都打开了,一股清凉的微风带来了远处石炭酸灌木的气味。马特想,外面的沙漠肯定有个地方在下雨。“请关上窗户,仆女。”他说。
西恩富戈斯笑了:“你居然对一个呆瓜说‘请’。那你应该也对鸭子说‘谢谢’。”
“这没有坏处。”马特不喜欢这个男人的态度。
“我倒无所谓,可你不能在重要人物面前这么做。我跟你说这些是为了你好。”
仆女关上了窗户,但依然站在玻璃面前,凝视着黑暗。她在想什么呢?马特心想,她知道自己正在干什么吗?她能闻到焦油的味道吗?
“请你明天早上到塞丽亚的厨房见我,”他回过头来对西恩富戈斯说,“八点。向我展示一下全景端口。”
“你基本上做对了,”首领笑着说,“也不要跟我说‘请’。”
“做了帕特隆好像就意味着要粗鲁地对待每个人似的。”马特说。
“差不多。”西恩富戈斯承认道。
“还有一件事。我想把仆女的名字改成米拉索,办得到吗?”
“当然。我明天就给她一个再训练课程。”首领起身向马特鞠了个躬便离开了,留下他继续看着窗旁的米拉索。
“到这边来。”他命令道。他盛了一盘羔羊肉以及薄荷酱、芦笋和半个烤土豆,以他认为的营养需求量拿了足够的分量。“现在,吃吧。”他说。
于是米拉索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她表现得好像饿极了似的。呆瓜们的食物球已经快用完了,所以她可能因此挨饿了吧。
等她吃完,马特从房间一角的送餐桌上给她拿了个奶油冻。它里面是奶油,外面是一层褐色的焦糖。令他吃惊的是,她吃了一口便停下来,惊愕地坐在那儿,勺子含在嘴巴里。他还在担心是不是把她弄生病了。可是紧接着,她又开始吃,慢慢地,把奶油冻放在舌头上,停留了很久。她肯定是在品尝它!她肯定是!
“我会让你好起来的,”马特看着她,温柔地说,“肯定有办法把沙滩上所有的沙粒全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