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到有东西在身旁移动的马特,在黑暗中惊醒了。空气里轻微翻涌着麝香毛皮暖烘烘的气味。他一下子跳起来,却被睡袋缠住摔倒了,手还碰到了一些尖锐的荆棘。他开始慌张地四处摸索,一块石头、一把刀或者随便什么武器都好。
那东西在哈气,麝香味开始变得越来越浓烈。马特摸到一根金属棒,一时竟不知道是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才想起是手电筒,连忙拧开来。
光线照亮了一张像狗一样的大脸,就在睡袋的另一端。马特的心几乎停止跳动了。他想起很久以前,塔姆林给他写过一张纸条,告诉他这个地方的危险:主(注)意响尾蛇。在树下看到能(熊)。
眼前的这个东西肯定是一头熊。马特以前只在电视里看过,它们会表演节目,讨要食物。这头熊的眼睛闪闪发光地注视着马特手中的手电筒。马特思绪飞转,努力去想怎样才能让自己显得更强大一点,装死,还是逃跑?
对了,手电筒!这个手电筒是农场巡逻队专用的。其中一个按钮是正常照明,另一个按钮可以发出比太阳光强十倍的光线。把这种光对准坏人的眼睛,能让对方至少瞎半小时。马特赶紧把拇指按在第二个按钮上,只见熊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它尖叫一声,便猛地躲开,摔在了灌木丛里。它惊恐地嚎叫着逃跑了,一路上还折断了不少树枝。
马特挣扎着站起来。他这是在哪儿?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关手电筒以节省电。于是黑暗又瞬间包围了他,好一阵子他就跟那头熊一样什么也看不见。他重新坐下,浑身发抖。渐渐地,夜晚的轮廓重新恢复正常,他想起来自己正在绿洲。他把手电筒收好。这是塔姆林给他的,以防他扎营时被动物袭击。你并不需要一支枪,孩子。那名保镖曾这样说,你不要杀死一只可怜的小动物,它明明只是在自己的后院散步而已。擅自闯入的人是你。马特简直能在脑海中听见塔姆林那温暖的苏格兰嗓音。尽管这名男子没受过多少教育,但他喜欢动物,也懂很多这方面的知识。
马特找到了入夜前他堆好的篝火堆,便把炭火吹了起来。燃烧的火光使他感觉好多了。在这里野营了这么多年,他还从没见过熊,反而时常看见浣熊、花栗鼠和郊狼。有一天半夜,一只臭鼬还钻进了马特的睡袋中偷了一块糖果。塔姆林把睡袋烧了,还把马特教训了一顿。把食物留在身边相当于在自己身上放了一块牌子,告诉它们“来吃我吧”。他们回庄园后,马特还得用番茄汁从头到脚洗一遍。
马特用塔姆林以前备好的干木材生篝火,旧棚屋和坍塌的葡萄藤架子熟悉的轮廓若隐若现。
塔姆林没在他身边。他永远不会再来这里了。他正躺在山脚下的坟墓里,跟阿尔·帕特隆及帕特隆所有的家人和朋友在一起,假如说这位昔日的毒药之王真有朋友的话。葬礼是三个月前举行的,参加葬礼的是五十名穿黑西服的保镖,他们把枪藏在衣袖里、绑在脚上。坟墓的地面上铺满了金币。保镖们往口袋里装满了金子,以为自己交了好运,但这好运只持续到他们喝下毒酒之前。现在,他们全都躺在主人的脚下,生生世世,在死者们举行的各种祭典上守护他。马特拢了拢睡袋围住自己,由于悲伤和紧张而瑟瑟发抖。
他再也睡不着了。为了转移注意力,他抬头寻找塔姆林曾指给他看的星座。时值早春,猎户座还挂在天上。留意星星组成的腰带,塔姆林说,它所在的地方是正西方向。记住这一点,孩子。你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用到它。他们一边在火上烤热狗,一边喝着塔姆林放进湖里浸凉的瓶装苹果酒。
那是多么伟大的存在啊,这位保镖抬起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对着天空沉吟道,像猎人带在脚边忠诚的狗,漫步在天堂上。所谓“狗”,就是天狼星和南河三,在夏日的天空里,这是两颗最亮的星星。把猎人的长袍钉在肩膀上的是那颗宝石红的猎户座一等星。无论你站在哪里,总能找到那颗上好的宝石。塔姆林说。
无论塔姆林死后去了哪里,马特都希望他此时就在那里漫步。阿兹特兰的死者每年回来一次,跟亲人一起欢度死亡日。他们肯定生活在时间之外的某个地方,马特这样说服自己。为什么他们不能在地球上做最快乐的事情呢?为什么塔姆林不行呢?
马特找到了北极星,它的四周围绕着其他星星,还有天蝎星(太容易找了,连呆瓜都能找到)。天蝎星挂在南边,就跟北极星一样,从不移动。它真正的名字是阿拉克兰。马特对此引以为傲,因为那也是他的名字。阿拉克兰家族多么举足轻重,如果想要,真正的星星都可以摘。
马特原本以为自己再也睡不着了,所以黎明前当他在睡袋里醒来时,感到很吃惊。微风轻轻地吹拂,一道暗淡的玫瑰色界线勾勒出东方山峦的轮廓。灰绿色的杜松高耸在岩石上,模糊了山谷的颜色。绿洲像一道昏暗的银练,躺在灰色的天穹下。一只乌鸦发出一声啼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使马特猛地跳起来。
吃过早餐,又在湖里猛烈地游了会儿泳,马特便沿着小径走到堵住山谷入口的大圆石前。假如你从正确的角度观看这块圆石,会发现它有一个又圆又光滑的缺口,像炸面圈中间的圆圈一样。越过圆石是一条陡峭的小径,上面铺满鹅卵石,踩在脚下滑溜溜的。山谷里吹着微风,清新的空气逐渐变得微甜,带着一股腐败味。那是罂粟花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