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音大师配的膏药虽然气味难闻,却效果显著,不过五六天时间,宋云昭脸上的红疹子已经全部没有了,肌肤变得跟以前一样白嫩光滑。
梳妆台上的掐丝珐琅缠枝朵花纹镜里映出一张色若春花的小脸,肌肤欺霜赛雪,两弯黛眉下,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如羽扇般浓密卷翘的睫毛轻颤着,在眼窝处投下一小片浅影。
秀气的琼鼻下,一张菱唇嫣红如海棠花瓣,娇艳欲滴,诱人采撷。
站在宋云昭身后的流萤一时看得入了神,心头不禁掠过一丝叹息。
依着她家小姐这般瑰丽的容颜,若是眼睛没有瞎,怕是整个上京都很难再找出一位贵女能与之相比,可真是应了那句天妒红颜。
宋云昭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触感温软腻滑再无先前的不适,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祖母阿娘她们一直担心我的脸,我们去松鹤堂给她们请安。”
流萤回过神后应了一声,随后扶着宋云昭往外走。
内室正在铺被子的轻罗动作一顿,随后转身看向二人背影,眸中不由得流露出些许猜疑。
她明显觉察出小姐自从寒山寺回来后就冷落了她,可她前后回忆了一番并没有出错的地方,难不成是流萤那丫头在小姐面前说了些什么?
……
松鹤堂内一如既往的充满欢声笑语,流萤扶着宋云昭进了屋后,里面突然静了一瞬,随后响起钰哥儿惊喜的声音:“姑姑美美。”
坐在二夫人林氏下首的容斓闻声看向宋云昭,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绣帕,只是在看到那双黯淡无神的桃花眼时,又松了一口气。
眼睛看不见,长得再好看又有什么用,还不是整日里躲在后宅不为人知。
流萤扶着宋云昭径直走到老夫人旁边坐下,老夫人拉过孙女的小手道:“好了就好,以后可得注意点。”
宋云昭眼睫弯弯,右边脸颊上笑出一个小梨涡,她软着声应道:“孙女知道啦,让祖母为我担心了。”
崔氏见状也跟着心中大石落地。
屋中气氛又恢复至先前的热闹,老夫人看向崔氏下方空出的椅子,好奇问了一句:“阿潆今日怎的没来?”
崔氏回道:“早上她身边的丫鬟来报说是身子有些不舒服,我便让她躺着休息了。”
老夫人闻言有些浑浊的眼睛亮了亮,苍老的面容上流露出希冀。
崔氏一看便知婆母心中所想,颇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昨晚不慎着了凉,所以胃有些不舒服。”
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老夫人失望地安慰了一句:“那便让她多休息几日,不用急着来请安。”
“阿娘可有给大嫂请个大夫来看看?”宋云昭问道。
她记得大嫂到她生辰那日身子还是没好,后来请了大夫才知是怀了一个月的身孕,所以才有些恶心犯呕。
而距大嫂生辰那天也就只剩两日了,估计这次不是着凉很可能是怀孕引起的妊娠反胃,只是大嫂不知罢了。
崔氏摇了摇头道:“阿潆嫌麻烦便没让请。”
宋云昭佯装不赞同道:“过两日就是大嫂的生辰了,阿娘还是先请个大夫来看看吧,可不能生辰那天还生着病。”
她知道全家人都期待着大嫂能传来好消息,包括大嫂自己也是。
虽然祖母和阿娘对着大嫂没说什么,但她能觉察出大嫂心中藏着压力。
既如此,她不如劝阿娘一把,提前请了大夫把这个好消息公布出来。
对面的林氏也跟着劝:“窈窈说得在理,阿潆嫌麻烦,你可不能由着她。”
女儿说的有道理,崔氏便点头应了下来。
“我还没来得及给大嫂准备生辰礼呢。”宋云昭对着母亲撒娇道:“阿娘,我待会想去多宝阁看看。”
多宝阁是京城最大的一家首饰铺子,里面的饰品款式新颖,做工精致,很受世家夫人小姐们欢迎。
容斓在一旁跟着道:“我也什么都没准备,不如妹妹我俩一起去,还能做个伴。”
女儿脸刚好便要出门,崔氏本能的不放心,但听到容斓也要一同前去,便点头答应了,“既如此,窈窈你跟着斓儿一起,可不许乱跑。”
宋云昭抿了抿唇,心中充满了不情愿,但她知道若是不跟容斓一起,母亲是不会让她一个人出府的,因而只好应了下来。
崔氏吩咐下去,下人很快就备好了马车,宋云昭与容斓便出了府。
马车驶出桐花巷混进人流,宋云昭靠在车窗旁,耳边是熙熙攘攘的喧闹声,热闹气息扑面而来。
容斓看向对面,眼珠动了动,突然声音惋惜道:“昭昭妹妹,昨日你没能去皇后娘娘的赏花宴真是可惜了,娘娘不仅和善近人,还带着我们参观了她亲自栽种的牡丹。”
没有了宋云昭压在她头上,她在那些个贵女们中身份靠前,众星捧月一般的存在,连带着娘娘都当众夸赞了她一番。
不知道是不是因着前世对容斓产生了偏见的原因,此刻宋云昭不但没有听出她语气里的惋惜,反而觉得充满了得意和炫耀。
“可是我什么都看不见,去了也无用啊。”宋云昭眨了眨美丽的双眸,娇美动人的脸蛋上一派天真。
犹如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容斓也失去了交谈的兴致,索性温婉的笑了笑不再说话了。
宋云昭重新将头转向窗外,有耀眼的光线穿透过竹帘照在她瓷白的小脸上,乌黑卷翘的羽睫在眼窝处留下一片剪影。
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宋云昭捏紧了手,修剪整齐的指甲深深嵌进了柔软的掌心。
前世的今天,她在多宝阁门前下马车时,马儿突然受惊,她整个人从车辕上跌落下来。
本以为必死无疑,却不料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她当时吓得手脚发软,大脑一片空白,突然响在她耳边的温润男声犹如天籁,温柔地拂去她满心的惶恐不安。
那个男子救了她之后,还体贴的让出自己的马车将她和容斓安全地送回了府中,阿娘和婶母出面感谢时,她才知道,救了她的男子竟然是那个自幼体弱多病,甚少露面的瑞王萧明璋。
从那之后,她不仅在宫中宴会上碰见瑞王,还时不时地收到瑞王送的一些精致有趣的小玩意儿,时间久了,一颗芳心慢慢沦陷。
然而嫁入瑞王府后没多久,她偶然和流萤提及惊马一事,却发现当时救下她的另有其人。
当时太过混乱,那个男子救下她后一句话没说就走了,流萤注意力又全都在她身上,因此并没有看清楚那个男子的模样,只以为是瑞王的随从。
经她一问,流萤才恍然回忆起那名男子衣着华贵,气势凛然,一点也不像是随从。
而她在听到瑞王的声音后,便想当然地将萧明璋错认成了救命恩人,因着这份好感在先,她轻易地就对萧明璋动了真心,以至于后来连累了整个宋家。
一开始萧明璋就是抱有目的地去接近她,可恨等她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思及至此,宋云昭心头一阵翻江倒海般的难受,手心被指甲戳得生疼。
“小姐,您不舒服吗?”流萤察觉出她有些不对劲,语气担忧地问。
宋云昭闻声从前世的回忆中骤然回过神来,感觉到手心有些刺痛,她连忙松开了紧攥着的双手,摇了摇头后道:“我没事。”
她说完后便将头靠在车壁上,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流萤见状不再多问。
车厢内一时安静了下来,与外面繁华热闹的街道像是形成了两个世界。
马车平稳地行驶了许久,最终在一家店铺门前停下,宋云昭的一颗心顿时高高提起,神经紧绷起来。
流萤起身打开前面的两扇镂空雕花木车门,然后踩着车夫事先摆好的车凳下了马车。
宋云昭紧张地闭了闭双眸,随后深吸一口气探出自己的身子,右手伸了出去。
流萤站在下面,双手小心翼翼的扶着主子。
宋云昭起身出了车厢,整个身子站在车辕上,双腿不自觉地开始微微颤抖。
这时,原本安静的骏马突然嘶鸣了一声,马蹄在原地乱踏,带动着车辕剧烈摇晃,宋云昭脚下一滑,整个人猛的从上面往下跌。
“小姐!”流萤脸色一变,发出一声惊呼。
即便是知道自己会毫发无损,宋云昭依旧吓得脸色苍白,一双眼睛紧紧闭住,浓密纤长的睫毛剧烈颤抖着。
如前世一般,她突然腰间一紧,整个人落进一个温暖宽阔的怀抱,宋云昭心跳如擂鼓,大脑一片空白,耳边有声音在提醒她,这次一定要抓住身边的人,问问他到底是谁。
直到脚踩在坚实的地面上,宋云昭双腿软得像面条,站都站不住,全身上下唯一的力气都用在攥住男人衣袖的双手上。
流萤被这一变故吓得快要哭出来,见宋云昭被救下来后颤抖着身子上前去扶住她,带着哭腔的嗓音里充满了后怕,“小姐,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宋云昭却像是什么都听不见一般,双手执拗地抓住那一截袖子不放,颤抖着声音道:“多谢恩公救命之恩,不知恩公名讳,家住何方?改日好让父母登门答谢。”
身边的流萤闻言这才反应过来,她充满感激地看向对面的人。
对面的男子身姿修长,高大挺拔,一袭玄色绣云纹锦袍衬得他气质冷凝,棱角分明的脸庞上,长眉入鬓,眼眸深邃,似浸在湖底的寒石,清冷淡漠。
流萤触及到男人的眼神,被那里面的锐利冷然吓了一跳,下意识移开了目光。
男人视线下移,落在那双攥着他衣袖不放的柔荑上,如玉的肌肤在日光下白得有些晃眼,他眉头微蹙,似有些不耐烦。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我还有事,姑娘能不能放手?”
不是前世萧明璋那般温暖轻柔的声音,对面的声音清冷淡漠,却格外的悦耳动听,宋云昭被他说得脸颊一红,手心里渐渐出了一层细汗。
耳边是人来人往的喧闹声,她知道此刻多宝阁门前一定有很多人在看着,一个姑娘家当街拉着男人不放,少不得要被指指点点。
思及至此,宋云昭羞得都快抬不起头来,恨不得地上能裂出一道缝,好让她钻进去藏起来。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指指点点的声音传进男人耳朵里,他皱紧眉头正准备用力抽回衣袖时,那双嫩白的小手突然松开了。
眸中快速闪过一丝讶异,男人看向对面,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艳若海棠的小脸。
对面的少女颤抖着眼睫,嗓音又细又软,充满了感激:“对,对不起,我眼睛看不见,我想知道救了我的人是谁。”
男人闻言神情一怔,随后才注意到,那一双美丽动人的桃花眼里黑暗一片,不见半点光亮。
少女一脸希冀的看着他,眼尾微微泛了红,仿佛他若是转身离去她便要哭出来一般。
男人舒展眉头,声音清冷:“傅寒关。”
他说完后便转身离去,因而没有看见宋云昭满脸震惊的表情。
围观的人见男人走后也跟着渐渐散去,宋云昭却像是入定了一般,身子僵硬着一动不动,脑海里嗡的一声炸开,瞬间白茫茫一片。
傅寒关!
救了她的人竟然是傅寒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