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开的一轮雪被灯下屋檐轻遮而过,风过有痕,倒了一地的孤冷清寒,她裙角盖过的青石板如被温柔洗过,若逢一道春,来日再赠雨与雪。
叶青尧充满的,又何止岁月静好四个字。
胥明宴从一开始就清楚她的美与好,然而时隔三年再见。
总觉得,有些看不透她了。
叶青尧看到他,倒没有多讶异,“师兄还没休息?”
胥明宴一笑:“我在等你。”
这话,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也说过。
模样也是如现在一样温润如玉,斯文端方。
胥明宴以为,她也许会有一点的怀念,可她竟然无波无澜,刻意忽略他的亲近。
“有事吗?”
胥明宴愣了愣,但也没有放在心上。
“我有话跟你说。”
“更深露重,不如明天再说。”
胥明宴有些不习惯她这么直截了当,不留情面。
明明从前,他们那么亲近,甚至无话不谈……
叶青尧准备离开时。
胥明宴忽然开了口:“是因为周宿吗?”
叶青尧淡淡地抬眼,看向他。
“是因为有了他,你才这样对我吗?”他露出些许落寞的神情来,“自从回来以后,你就对我十分冷漠,不会再和我单独待在一起。”
“青尧是……不要师兄了吗?”
叶青尧安静看着他。
原来这位一向风光霁月,清朗内敛的师兄竟然也有伤怀时候。
她从前以为他是这世中仙,无悲无喜,不嗔不怒。
原来是她一叶障目,看不透彻,他也不过是凡人一个罢了。
只是他眼中的情意,究竟有几分属于她?
“师兄永远是师兄,青尧怎么会不要师兄?”
胥明宴喜悦得想靠近,叶青尧却退后。
他一怔,停了下来。
“你在避开我。”
是了。
从回来后他就发现这一点,她一直在躲开他有意无意的亲近。
“师兄误会。”
胥明宴笃定地摇摇头,“我没有误会,我总觉得你不仅在避开我,甚至……你厌恶我。”
“为什么?”
“青尧,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淡垂的长睫缓慢掀起,叶青尧瞳眸清澈,直直看进胥明宴眼底深处。这样没有温度的视线,让胥明宴不太习惯,仿佛所有的不堪都会暴露,逼出他几分临阵脱逃的慌乱。
“师兄问为什么。”
她敛起眼神锐气,语气变得淡淡,“我也想问为什么。”
胥明宴越来越糊涂,“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想到消失的三年,以为她在意的是这个,胥明宴无奈解释:“这三年我是去治病了,没有告诉你是不想让你担心。”
叶青尧顿觉乏味,原来师兄妹一场,到现在他还想骗她,曾经以为的惊艳,也不过如此。
“师兄当然是去治病的,但最主要的,难道不是找到杀害叶珺娅的凶手,与他同归于尽吗?”
胥明宴愣住,瞳孔震诧。
她怎么……
“我怎么会知道是吗?”叶青尧轻勾起唇,眼中却并没半分笑意。
看着他很快改变的脸色,笑意微冷了些。
她笑的何止是胥明宴,还有自己这么久以来的糊涂。
从一开始,他等的人就不是她,只是他太会伪装,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不外如是。
他与她温书论道,品茶赏雨,看着她,叶青尧便以为是她。聪明如她,竟然也没有丝毫的察觉,直到香立寺樱花道上重逢那一天,他看她的眼神,终于败露。
那一瞬间的迷恋,缱绻,都是在透过她看着另一个人。
叶青尧对那眼神太熟悉,无数个月月年年,陈慕,玉奎,就连周霖驭,都会透过她去看另一个人。
她的母亲,叶珺娅。
这是一群龌龊但也可怜的人,只是在借着她的三分神似缅怀故人罢了,叶青尧可以无所谓。
但胥明宴不可以。
唯独他,是不可以的。
很长一段时间,叶青尧都将他当做人生明灯,胜似灯塔一般的存在。
他是如此宽容,温和,他有干净温暖的笑容,有谦逊好学的性格,有端正优良的品质,他对待任何人都充满温柔和善意,他是叶青尧最讨厌但也最向往的人。
他身处光明之中,心有暖阳,只是轻轻地看了她一眼,便犹如太阳照在身上,让她第二次感到温暖。
所以她信他,敬他,向往他,喜欢他,可她信错了人,敬错了人!
从一开始,那缕光就不属于她,虽然的确照在了她的身上,却只是因为她长得像叶珺娅,施舍给她的罢了。
一切都只是条件而已,因为他还要借着她的躯壳,继续和“叶珺娅”朝夕相处。
叶青尧已经不愿意去追究思考胥明宴究竟为什么会迷恋上叶珺娅,他们之间又有什么联系。
“师兄喊我名字时,究竟是在喊尧尧,还是娅娅?”
尧尧。
娅娅。
这两个名字读音有些相似,他呢喃得温柔含糊,总叫人糊里糊涂就沉沦里温柔乡。
叶青尧言笑晏晏,胥明宴却怔愣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比谁都清楚,他喊的并不是叶青尧。
他的确在借着叶青尧想念已经故去的人。
他小心谨慎的藏,确保万无一失,连聪明绝顶的叶青尧都骗了过去。
糊里糊涂也好,叶青尧也好,叶珺娅也好,就这样过一辈子吧。
他曾这样想过,可无意中得知迫害叶珺娅的罪魁祸首还活着,他并没有考虑多久,很快抛下叶青尧义无反顾离开。
他以为一定会回不来,所以给她留下一封诀别信。
从一开始,他选择的就是叶珺娅。
从一开始,他就不在意叶青尧是否会因此受伤害。
就连来到她的身边,来到云台观,也是得知叶珺娅在这世上还有一个女儿,他蓄谋而来,以自己的温柔做网,瞒着所有人将她当做替身。
替身啊……
叶青尧淡漠地笑了笑。
陈慕,胥明宴,就连玉奎,谁不是把她当成替身?他们一个个嘴里说着爱,眼睛里看的人却不是她。
虚伪得,太过无趣。
叶青尧不太有兴致看他木然的表情,转身时。
“青尧!”
温润如胥明宴,向来和声细语,不紧不慢。
这时候竟然也慌乱得手足无措。
“青尧,你听我说……”
他努力想让自己镇定,却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
一开始确实因为叶珺娅而接近她,可这些年的相处是真的,动心是真的,只是他还有些混乱,还有些搞不清楚自己喜欢的究竟是谁。
“你给我些时间。”
“再给我些时间好不好?”
可叶青尧并没有回头,也永远不会再回头。
“我曾期待过师兄,曾以为这是爱,现在才明白,我们都是不懂爱的人。”
爱是无法被轻易割舍,无法说放下就放下的。
她曾经对他的喜欢,不过是对所谓温暖的向往。
而真正的爱是义无反顾,是甘心,是唯一,是千万次心痛后,仍然还能提得起力气来守护。
是……
周宿。
叶青尧没想到,到最后,竟然是周宿教会她什么是爱。
“我们结束了,胥明宴。”
胥明宴眼睁睁看着她走远,一步一步,渐行渐远。
那道纤细的身影迈过圆门,穿过长廊,走完转角,终于消失在视线里。
胥明宴怔愣着,始终停留在原地没有追上去。
夜深的时候,叶青尧也还没有睡。
庭院的雪有些旧,弟子们走动时不可避免会踩踏,一来二去也就脏了污了。
不过没关系,天还没亮的时候,新雪前赴后继而来,很快凐灭之前肮脏的痕迹。
屋里的灯伴着孤苦无依的雪亮了一整夜,叶青尧一直坐在窗边,不知道是在看雪还是想事情,入了定一样动也不动,只有手中的菩提一直在转。
周宿的那个问题。
她没能答得上来。
直到静坐了一夜,都仍旧没有答案。
这样的经历从没在叶青尧人生中出现过,就连跳井都不曾让她犹豫片刻,可面对周宿哀求的眼神……
她本该继续冷漠绝情,像往常那样冷眼旁观他的心碎,可为什么,居然生出了一丝丝不忍。
天快亮的时候,雪越来越大。
天色黑漆漆,沉重而压抑。
这场冬雪,似要带走尘世最后的生机。
“小师叔!”
慌张恐惧的声音忽然从外头传来,小辣椒冲进屋里看到叶青尧时,一双泪瞬间滚到脸上。
“出事了。”她喃喃着,眼泪汹涌,神色惊恐。
叶青尧转动菩提的手指停住,没有出声,只是安静看着她。
小辣椒哭着,扑过来抱住她,“小师叔,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你这么苦!”
叶青尧微僵了一瞬。
雪落得安静,烛影摇曳,只有小辣椒痛哭不止的声音。
小姑娘一向乐观活泼,很少会哭,想来真是出了天大的事。
叶青尧略想了想,倒也能猜到。
看来,玉奎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撑到现在,她也有些疲倦,不如趁早做个了断。
“小师叔。”小辣椒哭了一会儿,仍旧不愿意相信其他人的话,想亲自问叶青尧,“你的父母……”
“他们是姐弟。”
一瞬间,小姑娘的泪狂涌而出。
叶青尧倒镇静:“来了多少人?”
小辣椒没想到这么危急的时候了,她竟然还是那么的镇定自若,这么多年来,她究竟独自吞下了多少的苦?
小辣椒想到就觉得心疼,眼泪婆娑哽咽:“天还没亮的时候,道观外面传来叫门声,阿进去开门,看到很多人在外头,他们都拿着火把和家伙,气势汹汹要闯进。”
“他们说……”
“说你是乱伦之子,有违伦理天道,还说你敢做道士,更是罪孽,是屈辱……”
小姑娘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吓得脸色苍白,哭得上气难接下气,“他们说要烧死你!”
叶青尧沉默一瞬。
“然后呢?”
“然后。”
小辣椒急忙擦掉眼泪,“然后周宿冲了出来。”
叶青尧蹙了蹙眉,推开她,急步往外走。
小辣椒跑出来拉住她,“小师叔!你快逃吧!快逃!周宿拦住他们,让他拦住他们!”
叶青尧忽然回头:“周宿怎么了?”
她眼神明明无比冷静,却比任何时候都让小辣椒觉得害怕。
小辣椒勉强笑了笑:“他没事,他让我来找你,让我带你走。”
“撒谎!”
小辣椒干笑的嘴唇颤抖,用双手拽紧她,唯恐自己放松一点,叶青尧就会离开视线。
她哭红了眼睛,抽噎着,吐字艰难,“我跑来的时候周宿浑身是血,就倒在人群里任人践踏。”
“他好像……”
“好像……”
“死了。”
作者有话说:
确实在收尾了,麻烦大家别催我,催我就急,越想多更越卡,我今天被卡傻了呜呜呜。
这个剧情难道不刺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