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末那几天总是下雨,天色阴霾,雨幕缠绵,整个澧阳被淋湿在江南天色里,一花一木,就连路过的风都在为周宿的离开渲染凄凉。
他去世的消息被送回周家,听说周老爷子因此大病不起,也险些撒手人寰。
周家派了十先生过来接周宿,他的临时灵堂被设在澧阳客栈,为了能安静的进行,周家已经买下这里。
叶青尧坐在屋里喝茶看书的时候,常常能看到穿着黑衣的周家人来来回回走动,为周宿的灵堂忙碌。
已经是第三天了,她没有去看过周宿,阿金阿银也没有再来请她。
似乎是明天,他的棺材就要跟随周家的人启程回淮江。
明天啊……
叶青尧垂眸摩挲手中的菩提。
天色渐晚,夜风添凉,屋檐下的风铃叮铃做响,叶青尧侧头看时,想起周宿把风铃挂在上头时说的话。
“你总是不好好照顾自己,穿得这么单薄,你不觉得冷,可是你的手,你的腿,你的每一寸皮肤其实都觉得冷,你乖乖的,好好爱护他们。”
“那你在做什么?”她那时站在风里,仍旧一身素衣,不惧风雨。
周宿有些得意:“我在这里挂几个风铃,当你听到它们剧烈晃动的声音,就是在提醒你天凉了,要加衣服。”
他从高处跳下来,明明已经是个成熟男人,那一刻却像记忆里的少年,满眼风华意气,温柔宠溺对她说:“不过别担心,我会照顾你,一辈子都不离开。”
到底……
还是没有信守承诺啊。
叶青尧放下书,迎着晚风走出门。
为周宿守灵的人是阿金和阿银,根据淮江的风俗,需要在棺材下方点一盏灯,为周宿照亮阴间路。
这几天总刮风下雨,火苗总是摇摇欲坠,他们得时刻盯着,不能让灯熄灭,不能让先生找不到前行的路。
两个人盯得眼睛都不眨,忽然听到轻柔脚步声,阿金立刻抬头,看到素衣挽发而来的叶青尧。
她的表情还是那样温和平静,如神佛无悲无喜。
沪颂打量很久,确认她的确没有任何伤心情绪,蹙眉看向了棺材。虽然不关他的事,但这位叶坤道着实冷心冷情,就连对她这样好的周宿都不能让她有一丝丝情绪波动,更何况其他人。
现在看来,他心底隐藏的几分妄念,实在滑稽……
叶青尧接过沪颂为她点的三炷香,灵堂上周宿的黑白遗照注视着她,叶青尧和他对视良久,香烧到一半,才将香插到香炉里。
灵幡无风自动,仿佛知道她来看他,擅自替周宿摇曳一曲肝肠寸断。
叶青尧往前走,看到了周宿的棺材,阴沉沉地摆放在这间屋子里,而他安静,甚至乖巧地躺在里面。他穿的是青色道袍,云台观的衣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俊美的脸除却太过苍白,没什么改变。
叶青尧从前总觉得他生得过于漂亮精致,现在他安安静静闭着眼,没有了玩世不恭的散漫气,反倒斯文脆弱。
阿金怕她看到道袍会生气,忙求情:“穿道袍下葬是先生的遗愿,希望叶坤道准许!”
“又何必呢。”叶青尧看着棺材里的人,语气很淡,倒没有生气。
阿金苦笑:“坤道曾说过先生不配穿云台观的道袍吧。他总是这样,一辈子执着得不到的事物,明明知道自己不配,却还是奢望,就连死,也想给自己留个念想,您就可怜可怜他,好吗?”
他不是想穿道袍,他只是觉得穿上这身衣服,可能就会离她近一点。
谁猜不到他天真愚昧的妄想呢,却也没资格笑话。
他直到死,都还在一心一意地爱着她。
叶青尧伸手进棺材里。
“坤道!”
姐弟俩都以为她想剥去周宿身上的道袍,急忙抓住她衣裙。
“您当真这么狠心吗!”
叶青尧的手即将触碰到周宿的脸,被忽然打断,大梦初醒般缩了缩指尖。
“……我不脱。”
手转而落在他的胸膛,在他冰凉的身体上移动,摸到他的手,发觉他手指紧握。叶青尧打开他的手指,拿出里面的东西,是曾经送给过她的夹竹桃头饰,沉默着看了一会儿,叶青尧没有放回去,当做交换,把带来的香囊放进他手里。
“明天什么时候启程?”
沪颂低声答:“等不到天亮了,再过两个小时就得走。”
叶青尧转头看着他,像在询问为什么走得这么急。
沪颂无奈:“老先生病得很严重,再不走的话……”
“坤道和我们一起回去吗?”阿金小声试探。
沪颂摇头:“这恐怕不行,老先生一再叮嘱过,叶坤道不能再接近先生。”
“是吗。”叶青尧淡笑,也没再瞧周宿尸身,离开时灵堂忽然狂风大作,周宿的遗照哐当掉落,眼睛凝视的方向,是叶青尧。
他尚未走远的灵魂似乎知道她即将离开,明白了今后不论生死都再也见不到,所以从千里之外赶来,用这场风做最后的挽留。
他的执念超脱了生死,却又被生死困住,活着的时候都没能留住她,死后又怎么留得住?
叶青尧与遗照对视。
风起时,白幡摇晃,洒落一地的有缘无分。
她声音轻柔,道一声珍重与。
“走好。”
作者有话说:
狗哥:呜呜呜不要
久等啦各位,红包雨奉上
以后更新下午六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