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最为和谐的爷孙俩竟然会因为一个姑娘而闹僵,这让人做梦也想不到。
书房动静大,气氛紧张,佣人们躲在外面偷看,也暗自打量始终被周宿护在身边的叶青尧。
水色的旗袍,两缕墨烟绕衣纹,似宣纸里轻飘带过的一笔惊鸿,书卷气跃然入目。
她头发很长,没任何装饰,简简单单地垂在腰际,虽简单,却也不简单,美是润物无声。
她安静立在先生身边,与老爷子对峙,没有露出丁点紧张和害怕。
甚至于,她淡得无所谓,仿佛这里正在发生的一切事都和她毫不相关。
细瞧的话,还能从她眼里瞧出几分索然无味来,就好像老爷子和先生现在的行为是在浪费她的时间。
倒也没有猜错,叶青尧的确这样认为。
她从不为自己的自私自利和习惯性置身事外而辩驳。
她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生不出什么名为“感动”的情绪,也不会觉得被周宿护着,就要多感激他。
把手从周宿手心里拿出来,她直截了当地忽略爷孙俩的紧张对峙,平静问:“我住哪里,麻烦来个人带我去,我要休息。”
???
就连刘管家都愣住了。
周家因为她鸡飞狗跳,爷孙俩险些都要大打出手了,她竟然这样淡定,不想想处理的办法,而是要去休息?
于是乎,周霖驭和周宿的对峙短暂停歇,都有点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叶青尧看向刘管家:“没决定的话,我可以去周礼的院子。”
随便哪里都可以。
她懒得听人吵架。
“你想得美!”周宿咬牙切齿,重新抓住她的手,将她牵出书房带回自己的院子。
他早就准备好了,她的卧室就在他隔壁,这样随时随地都可以见面。
叶青尧被他拉进屋,瞧见里头新置的屏风,桌案放置着上好的宣纸和墨笔。
“你不是喜欢写写画画嘛,这些都是给你准备的。”
窗台的花瓶里装着刚采来的月季。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花,我院里只有这个,先将就着看,改明儿给你种你喜欢的。”
他牵着她,心情愉悦放松,竟产生一种已经把她娶回来,现在是带她熟悉新环境的错觉。
周宿推开衣柜,里头许许多多的衣服,是他重新让人送来的新款式,旗袍和道袍居多。
可叶青尧表情淡,周宿眉头皱:“不喜欢?”
他不放弃,立刻带她去瞧准备好的书柜。
上面已经装满书,是他从周家书房里搜刮出来的典籍,很多都已经失传,他就不信她这样爱看书的人会不动心。
“这个呢?”
叶青尧轻瞥一眼,兴味缺缺:“不错。”
周宿有点儿失落,这些都是他忙碌很久,精心准备的,就连那瓶月季也是他亲自到花园里一朵一朵挑出来的。
“你喜欢什么?我去准备。”
打定主意让她开心,怎么能半途而废?
周宿人生中总是缺席的毅力在这会儿一股脑跑出来,非得要她个准话才行。
“不用麻烦。”
叶青尧浅浅笑:“周先生还是解决眼下的麻烦吧。”
周霖驭当然不可能就此罢休,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赶往周宿院子,脚步声逼近,应该已经快要到。
“出去的时候帮我把门带上。”叶青尧坐到圈椅里。
周宿准备这屋子细心,每个圈椅都铺着软垫子,坐起来舒服,她是真有点儿犯困,垂眸用手指额角。
经过刚才,周宿已经不再指望她能担心他。
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气归气,可还是怕她觉得凉,出去之前抱来一床被子,本想随便扔到她身上,然而和她疑惑目光相遇,他动作一顿,到底没狠下心,竟然仔细用心地把被子盖在她身上,又忽然抱起她放回床上,俯着身,用手指轻碰她脸颊,“床上睡。”
“别吵到我睡觉。”
要求还挺多。
谁伺候谁啊。
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嘴巴却已经回答,“知道。”
周宿站直身闭了闭眼。
今天也在没出息的沦陷。
他再去看叶青尧时,没良心的小道士已经闭上眼,看起来真是一点都不为他担心。
周宿又好气又好笑,恨恨看她一会儿才走出去,关门声音很轻,还真没有吵到她。
周霖驭果然快到院门口,手里拽着一根鞭子。
周宿挑了挑眉,迎过去的时候,周霖驭甩起鞭子,周宿轻易抓住,笑了笑:“想打我可以,去别的地儿。”
“怎么。”周霖驭嘲笑:“怕她瞧见你狼狈的样子?”
“倒不是。”周宿有点儿无可奈何:“她让咱们别吵到她睡觉。”
“……”
哪怕知道周宿动了感情,但周霖驭没思考过他的感情到底深到何种地步,现在开始重新审视他。
“你什么时候这么听女人的话?”
周宿也想问自己,但自己都想不清楚的事,怎么解释得清?他扔开周霖驭的鞭子,走到确认不会吵到叶青尧的地方才停下,周霖驭跟过来的时候脸色已经差到极点。
“来吧。”周宿让人上盏茶,漫不经心坐下,摸出两颗珠子盘,“算账。”
叶青尧睡醒时,第一眼看到的人是周宿。
他坐在床前盯着自己看,因为她睁眼得突然,他脸上温情没能掩饰干净。
“挺能睡啊小道士,这都天黑了,你不饿?”
叶青尧看到他左脸的狰狞鞭痕,沉默片刻。
“脸怎么回事?”
周宿早就做好被她无视的准备,没想到她会问,心里边儿有点高兴,语气随意:“被老爷子打的呗。”
“你是会甘心被打的人吗?”
周宿笑得懒,“你还挺了解我。”
“所以呢?”她侧躺在床,脸枕手背,清凌凌的眼睛看着他,难得露出一丝好奇,却不知道这样子有多美丽,天然纯欲妖媚。
沉寂许久的某种炙热在身体里苏醒,周宿的笑有点凝固,表情僵了僵,竟有点不太敢和她眼神对视,舔着唇调整坐姿,不自在的撇开视线。
“我把他气昏了。”
叶青尧笑了笑,掀被子坐起来,长发卷腰,妖气四溢。周宿的喉咙越来越干,她到底修的是不是正道?怎么现在看起来像个妖女?
“你笑什么?”尽管竭力克制,可嗓音到底还是沙哑了。
叶青尧没意识到他的异样,“笑你啊,你们周家真有趣。”
周宿心不在焉的哼一声。
“我饿了。”她说。
真像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祖宗。
周宿心里冷冷的想。
却问:“想吃什么?”
“你爷爷种的兰花还有吗?想吃兰花酥。”
“……”
周宿盯着她,盯了好半天。
叶青尧始终笑意吟吟。
“小道士挺记仇啊。”
老爷子的兰花已经被他毁坏得差不多,最后几盆被人救下来,这会儿已经被心肝宝贝似的供起来,她却还点名要吃兰花酥,是打定主意要气死周霖驭。
叶青尧笑而不答。
“你觉得我会满足你?”
“我的未婚夫周礼现在哪里?我想见见他。”
“……”
周宿气到牙根痛,嘴里发苦。
她喊周礼未婚夫…
明明他才是她的未婚夫!
“你说他会不会满足我?”叶青尧露出一丝探究,假意懵懂着,慢悠悠喊出一个称谓:“小叔。”
周宿五雷轰顶,腹部鲜血直涌胸口,险些就吐出来,最后死死地忍住了。
他忽然抓住叶青尧双肩将她拽到怀里压紧,抵着她耳畔,“不许!不许这样喊我!”
叶青尧笑声轻轻:“我想吃兰花酥。”
“我去做!我去给你做!你别这样喊我…”
她达到目的,也就失去兴致,轻飘飘将他推开,淡瞥着他苍白面孔,重新躺回去休憩,“还不去?”
周宿复杂地看她一会儿,认命地出去了。
后来叶青尧吃兰花酥的时候听阿金提起过,老爷子好不容易从昏迷中醒过来,听说自己最后剩下的几盆兰花都被周宿拿去做兰花酥后,气得又栽回床上,直到现在也没有醒过来。
叶青尧也就含着笑,多吃了几块兰花酥。
“坤道,咱们先生对你可真好。”阿金观察着叶青尧的表情,故意说。可惜叶青尧不是随便一个人就可以看透的。
“好在哪里?”
周宿最近的厨艺似乎有所长进,她平时不太吃甜食,今天也吃得有些多。
“您没有出现之前,我们家先生与老爷子关系很好的,谁说咱们家老爷子一句坏话,先生都会生气的,可是为了您,他现在已经完完全全把老爷子得罪了。”
偷瞄着叶青尧的表情,阿金斟酌着,继续往下说:“您不知道,先生的腿必须静养一段时间才能练习走路,可为了去救您,他硬是忍着疼痛冲出去,那天院子里到处都有人堵着,先生就爬墙,最后是从墙上摔下来的。”
“您不知道,他身上一直都是有伤的,腿也没有好全,今天没来看您,就是因为腿不舒服,正在看医生。”
“还有啊。”阿金彻底地放开话匣子,预备把周宿对叶青尧的付出都展示出来,“您院子里所有东西都是先生亲自挑选的,无论是桌椅床铺,衣着首饰,还是锅碗瓢盆,都是先生捧着画册一个一个挑,怕您不喜欢,还亲自画了图送去给设计师,熬几个通宵呢。”
说完,她再次仔细观察叶青尧的表情,却仍旧只瞧见一片清冷。她的回答,更是叫人心头寒凉。
“与我何干?”
怎么会跟您没关系呢?
阿金想这样问,可不敢逾矩。
“他做这些事,从来都不是我要求的,是他心甘情愿,做了便是做了,如果企图说出来获得我的感激和感动,那是不能够的。”
被道德绑架这种事,绝无可能发生在叶青尧身上,说她天性淡漠也好,她实在不觉得这种自我感动的事有什么值得骄傲。
她嗓音温柔,循循缓缓:“如果觉得不服气,也可以去告诉你的主子,收回现在给我的一切,哪怕让我以天为被,地为席也没关系。”
阿金连忙把头压低:“坤道千万不要生气,是我多话了,您千万不要生我家先生的气!”
叶青尧笑笑:“别这么紧张,我没生气。”
时至今日,能让她生气的事几乎没有了。
在门外听完全部对话的周宿,任风喧嚣穿透身体,肢体麻木。很久后,直到体温逐渐回升,他才抬起无力的手敲门。
阿金开门,屋里的叶青尧抬眸,看到他顶着一张苍白的脸对自己笑,手里拎着许多幼苗。
“这是做什么?”
“说了要给你种花。”
“没必要。”
“有。”周宿看她的目光执着,却也坦荡:“你可以不接受,但我会做。”
作者有话说:
我竟觉得有些甜
周宿:……?
这就是你说的给我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