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会在这里?”
叶青尧并不觉得应该回答他这个问题。
她的确在期待某个人回来,只是那个人永永远远都回不来了。
雨接连不断下落,一股脑砸在地面,让这座空寂清幽太久的道观显得异常喧哗,也扰乱周宿心跳频率,以及他连夜赶来的所有不可名状的好心情。
叶青尧刚才的眼神比和陈慕呆在一起的任何时候都更要让他意乱焦灼,压闷和…恐惧。
但既然叶青尧避而不答,周宿也就没追问,意味深长看她挺久,低头,把胳膊上的衣服递过去。
叶青尧伸手接,周宿的手在衣服下抓住她,视线停在她的眉眼处,几分琢磨和打量。
这是第二次握住她的手,她骨架很小,手腕细,戴着镯子,肌肤比那镯子还要凉几分。
叶青尧掀长睫与他对视,很淡的眼神。
闪电飞快划过一道光亮,她的脸清冷,不催他放开,也没有进一步动作。
真是太过沉静从容。
这样的雨夜,这样的暧昧,她却冷冷清清,一个眼神就覆灭周宿心里全部的旖旎。
不想承认又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女孩子,他的未婚妻,真是对他一点兴趣都没有。
周宿握住她手腕带到自己身前,把那几件衣服放在身旁椅背上,用手心覆住她的手背,暖得认真。
“这样凉?”
叶青尧样子平静,无动于衷:“你怎么来了?”
“想你呗。”周宿笑得半真半假,邪俊长眉惺忪挑着。
实际上明天他们就会见面,因为就快到商量宅院设计的日子。
至于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事儿他其实挺不想回忆,简单来说就是脚不听使唤而已。
他来得挺早,白天就在山脚,盯着她道观方向看了一天,自己都觉得可笑。
后来天色晚,雾蒙蒙,一瞧就是要下雨的,他本来要折返回去,也的确折回去了,可后来还是冒着雨发疯般赶来道观。
有时候直觉挺没道理,他只是下意识觉得应该来。
“叶青尧。”
“嗯?”
“你是不是怕打雷?”
叶青尧愣了一下,抽回被周宿捂得有些温暖的手,走到桌边拿开油灯的玻璃罩,划燃火柴把灯芯点燃,再慢条斯理地罩上透明的玻璃罩。
她抱起那几件衣服坐在桌边,轻垂着头,安安静静地开始叠衣服。油灯与黄昏同色,天然的滤镜,笼罩着她,一丝一缕沁进骨子里的温柔和娴静。
周宿一直安静看她,难以想象叶青尧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孩子,这个年代居然还点油灯。
不过他不讨厌,她的油灯没有印象里难闻的气味,反而散发浅淡的桃花香。
叶青尧把叠好的衣服放回床上,才看向周宿,“还有事吗?”
“弄点东西吃呗,饿了。”周宿坐下,懒散劲儿上头,腿找地方搭,习惯性抽支烟。
叶青尧淡淡看着他。
周宿被盯了一会儿,轻啧。
烟夹耳朵后面,搭在凳子上的腿也乖乖放下,背靠着圈椅,还算规矩,但依旧散漫慵懒。
“吃什么?”叶青尧问。
周宿本以为她会拒绝呢。
“随便。”
“跟我来。”
叶青尧过来要提那盏油灯,周宿瞧一眼,懒散散伸手点住她的手腕,“就这么穷,连灯都点不起?我明儿给你装。”
叶青尧淡淡抿唇:“不用,我喜欢这个。”
喜欢啊……
那成吧。
周宿要替她拎,叶青尧避开他的手,把油灯提起来,简单看他一眼:“走吧。”
周宿总觉得她刚刚拎油灯的动作有点儿急,一种心爱之物很害怕被人触碰的不安。
出神这会儿,叶青尧已经走出去。
周宿盯着她背影瞧。
不是他的错觉,今天晚上见到叶青尧开始,她就有些奇怪。
周宿跟过去时,解扣子脱衣服,随意披在叶青尧双肩。
他高,衣服大,衬得她娇小。
周宿越看,越想摸她头发。
叶青尧轻声道谢,周宿发觉她在对自己好这方面不会矫情,如果有人愿意照顾她,她不会拒绝。刚想笑,唇角又凝固,她难道对任何人都这样?
“喂小道士。”
叶青尧嗯了一声。
“你什么时候结婚的?”
“五年前。”
“你老公看起来挺老。”
“他心不老。”
“你看上他什么?”
“能照顾我。”
周宿讽笑,一句“我不能?”差点脱口而出。
莫名其妙的,自个儿和自个儿生闷气。
道观的夜晚周宿早就领教过,静得像一座活死人墓。
雨声滂沱,八卦阵型似的路弯弯绕绕,油灯映照的地方有限,但叶青尧走路很稳。
忽然一声雷鸣,叶青尧被震得崴脚,立刻护着油灯,眼看就要从石阶上跌下去。
周宿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带回来时刻意收些力道,让她落进怀里。
他低头,发现叶青尧全部注意力都在油灯上,很仔细地检查油灯有没有磕着碰着,反而对自己崴到的脚熟视无睹。
“叶青尧。”低沉沉的嗓音不悦。
叶青尧看到周宿拧在一起的眉,“怎么了?”
“你脚不疼?”
叶青尧怔了一下,看自己脚踝,的确有些肿,想弯腰去查看,腰部忽然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搂住,周宿把她抱到高处坐好,低眸看她微肿的脚踝。
从头到尾,姑娘一声不吭,也不喊疼。
夜里只有风和雨声,周宿莫名火气盛。
“一个破油灯也值得你慌慌张张,你想要多少,我给你不成?”
叶青尧文静地抿唇笑。
不一样的。
不一样……
这是他送的东西,任何人再给都比不上。
周宿冷瞥那盏油灯,要不是叶青尧护着,他能抢过来一脚踩碎。
真挺心烦,或者说,是莫名的心疼和紧张。
他烦烦躁躁,拿耳朵后面的烟咬住,俯身仔细去瞧她肿起来的脚,指尖停留在那附近,想碰没敢碰。
因为怕她疼。
“你他妈不知道喊疼?”
叶青尧丹凤眼略弯:“你为什么总说脏话?”
“……”
周宿眯眼瞧她,“想管我?”
“不喜欢这种语气而已。”
“那不还是想管我。”
叶青尧不想在这种话题跟他纠缠。
周宿忽然抱起她,叶青尧短暂愣,依旧护着自己的油灯。
周宿冷脸,“哪儿有药?”
“厨房就有。”
周宿抱她过去,走得挺急。
“我不疼。”叶青尧忽然说。
周宿能信?
他刚才瞧半天了都,肿老高,告诉他不疼?
“闭嘴。”
叶青尧果然就没再说话,垂眸安安静静抱着自己的油灯,活像抱个宝贝。
周宿瞥她一眼,眉蹙得紧。
语气好像……
凶了点儿。
但凶就凶呗,他还能哄她?
两分钟后,叶青尧一句话不说,周宿整颗心都快憋爆炸。
他舔唇,腔调妥协:“别气了行不。”
叶青尧疑惑看朝他。
周宿忽然收紧搂她腰背的手臂,叶青尧被这股力道带得离他极近,险些碰到他的唇峰,仅仅几毫米而已。
周宿也停脚步,脖子以上的整张脸都僵住,没敢动。
挺可笑。
他身经百战,却仅仅因为离她近点,心脏就剧烈得像要蹦出来,抱她的双手战栗,既兴奋迫不及待,又是克制,画地为牢。
“我没生气。”叶青尧稍微退开些保持距离。
周宿别开眼,滚着喉头压乱糟糟的呼吸。
“以后,疼就告诉我。”
叶青尧没太理解,“以后?”
周宿低声:“嗯。”
叶青尧淡笑,她倒不觉得他们俩有以后。
到厨房后,周宿先放叶青尧坐下,“药在哪儿?”
叶青尧指给他:“那边柜子第三格。”
周宿过去打开柜子,看到很多瓶瓶罐罐,全是烧出来的瓷器,挺具设计感,颜色也好看,每一瓶药品名字都写的行书。
“哪瓶?”
“西辞。”
周宿呵笑:“连药名儿都这么矫情。”
叶青尧也笑,不在意他的调侃。
周宿找出那瓶“西辞”,回到叶青尧身边。
叶青尧伸手:“我自己来吧。”
周宿没理,握住她肿起来的腿搭在自己腿上,视线轻飘飘落她脚上。
真不是他想瞎看,叶青尧脚丫子像珍珠最光彩的那一面,白得晃人眼,脚的大小和形状都生得好,足弓很漂亮,每个脚趾都长得精致。
怪不得有恋足癖那种人存在。
这脚,他也喜欢。
“你在看什么?”
周宿恢复神智,有瞬间的恼。
没见过女人脚不成,看只脚都能发愣?
叶青尧觉得周宿是真挺喜怒不定,刚才还好好的,这会儿脸色就阴沉下来,比秧纥还能变脸。
他把药倒出来放在手心搓,搓热后捂在叶青尧肿起来的地方,为了不弄疼她,周宿的动作简直能称得上小心翼翼。他甚至低下头,用最老套,他最不屑的方式为她吹伤处。
叶青尧失笑:“这样吹又没用。”
“你管我。”
“你是真幼稚啊。”
周宿对这两个字儿很反感,叶青尧已经是第二次说了。
他忽然握住叶青尧脚弯,伸手揽住她腰,叶青尧感觉自己悬空一瞬,很快坐到了周宿的腿上。
“多幼稚,你倒是说说。”懒漫的嗓音,他用手掌虎口抬起叶青尧下颌,本来挺不高兴,却在近距离看着她面容时率先失去神智。
远看她,不可亲不可近,清冷如月,不敢嚣想。
近看她,娇嗔妩媚,无懈可击。
怎么会?
明明她的眼神冷静,不带半点勾引,可周宿的力道一点点被瓦解,视线恍惚地定在她双唇,恍惚地靠近。
叶青尧淡然偏开头,周宿也在刹那醒过来,连忙推开她,那样子极其慌乱。
叶青尧不多问,回去重新坐好。
周宿走到门那里给自己点烟。
点不着,他拿打火机的手在抖,心同样在跳。
他是喜欢玩,但不喜欢亲女人,觉得这样的仪式太带感情色彩,他总是很直接的宣泄。
可是刚才他在干嘛?
他那样虔诚温柔的想做什么?
吻她么?
周宿开始觉得可怕。
“周先生。”
忽然的低唤,周宿心脏抽动,漏跳好几拍。
“怎么?”他竭力克制,让声音平稳。
“抱歉,我这个样子恐怕不能给你做饭了。”
周宿怎么也点不燃唇边这支烟,干脆不抽。
“你饿不?”他回头,而叶青尧坐在藤椅里抬眸,光晕暖人,她目光温和,浅浅笑:“有一些。”
从认识到现在,叶青尧从来不像他身边那些女人一样穿着光鲜性感。
她总是素静,清淡。
可经过刚才,现在的周宿再看她,呼吸慢不下来。
“我给你煮点吃的。”
叶青尧疑惑着微微歪头:“你还会下厨?”
只会煮面,小时候母亲教过,从母亲去世后,周宿从没给谁做过,给自己也不做。他讨厌回忆,不想沉浸在过去,但叶青尧说饿的话。
“会点。”
他把烟放下,去打火,可今儿晚上的火可能跟他犯太岁,他几次都没打着。
叶青尧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的,伸手替他把火点燃,说:“别急。”
所以,连她也看出来了是吗?
周宿侧个眼就能瞧见她轻垂的眉眼,烛晕描一轮她长睫淡影,锁住千般绝丽,她真是很擅长在不声不响时,缓慢地惊艳。
寂静无声,只有他的心狂跳。
“小道士。”
“嗯?”
“不退婚行不行?”
作者有话说:
《周宿日记》
那晚的确可怕,我在清醒的看着自己泥足深陷,后来很久以后我才想明白,不是从那一晚开始,在很早以前,那天烟雨朦胧,她撑伞从桥下路过,一个背影,就烙在了心头。
周宿的好日子在遇到叶青尧那天就结束了
此后他这一生,都将是爱的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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