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三个巨大人形头颅浮现出海面,每一个都似楼船般大小,俊美的面容,水蛇一般长长的脖颈。慢慢向着海岛的方向游来。

“是海妖,我带你走。”窃脂忌惮地看这那只妖魔,拉住袁香儿的手。这里是南溟,世间万物的发源地,强大而恐怖的妖魔在这里出没,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地方。

“等一下,等一下。”袁香儿给他看自己手腕上戴着的遮天环。

遮天环展开透明的护罩,一人一妖伏在海岛的礁石上,那海妖巨大的五官从眼前的海域缓缓游过,丝毫没有注意到停留在海岛上的两个生灵。

直至那庞大的身影远去,

“不错啊。果然是长大了。”窃脂看着身边的袁香儿,

对妖魔来说,实力的强大是判断成长的标准之一,比个子的长高更能得到窃脂的认可。

袁香儿得到亲人一般的前辈认可,心里高兴起来,将自己的随身法器献宝一样的拿给窃脂看,手腕上戴着神鹤族羽毛炼制的遮天环,手指上套着天狼族特有的小星盘,脖颈上有带着九尾狐气息的南红项链,腰间挂着冥蝶的玲珑球。

最后托出了一颗蔚蓝色的水晶珠子。

“水灵珠?”这个东西让窃脂有些吃惊,“这可是龙族之物。”

袁香儿双手托着那一枚在月色下暗华流转的珠子,眸中映着海水的粼光。

“有了它,我可以抵达大海的深处,到最深的海底,去看一看师父。想想办法,带他回来。”

窃脂还记得袁香儿刚被带余摇带回来时候的样子,像是一只失了双亲的雏鸟,脆弱,迷茫,戒备心还很强。

但这一刻,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幼崽,脸上透着温柔,眼眸中是自信和坚定。信誓旦旦要去数万米的深下海,救助那活了上万年的上古神兽。

窃脂几乎不忍心打击她这样的自信。

“那可是连你师父都无法解决的事,你这样的小家伙又能有什么办法。”他只好这样提醒到。

“我知道很难,但人的一生很长,我慢慢想办法,慢慢尝试,总是有希望的。”

“哈哈,人类的一生很长?”

“不论是人类,还是其它生灵。对他们来说,从出生到死亡的这个过程,都是漫长而珍贵的。”袁香儿认真地看着手中的水灵珠,“我喜欢师父,敬重师父,绝不愿意看见他承受这样的磨难。哪怕做不到什么,但我可以倾尽这一生时间去努力,希望得到一个好的结果。即便不成,于心也安了。”

即便是蚍蜉,蝼蚁,他们的一生也是完整而珍贵的,如今有一只蚍蜉想要用尽毕生之力撼动那棵大树。

窃脂看着认认真真说话的袁香儿,心中涌起一个念头,

余摇那样的喜欢人类,或许也并非没有道理的。

袁香儿手中的水灵珠亮了亮,球形的界面上突然浮现出一些影像。

当时孟章将水灵珠交给她的时候,就曾说过,这是雌雄双珠,持雌珠者可以窥视雄珠附近的景象。最开始的时候,南河担心渡朔有什么不利的举动,还时时拿着这颗珠子看一看呢。

袁香儿细细看去,水灵珠中现出的是一片海域,海面上的空间出现一条细长的空间裂缝,缝隙中迈出一个人类来。那人虽然跟换了衣物,但袁香儿还是很容易就辨认出来者。

“妙道?他来这里干什么?”

“可恶,是这个该死的术士,他又想打什么主意?”

袁香儿和窃脂异口同声地说到。

水灵珠内的妙道除去上衣,束起长伸手发。妙道的面容年轻而俊美,超脱凡尘,但随着衣物的除下,裸露出来的肌肤却令人不寒而栗。苍白的身躯骨瘦如柴,肌肤大面积的腐朽溃烂,如果不是看到他那张毫无表情的面孔还在说话,甚至没有人会相信这是一具活人的身躯。

跟随妙道而来的使徒一位是满身遍布蜘蛛花纹的女子,一位是身如枯木苍老邋遢的老者。

“主人,您确定要自己下去吗?”蜘蛛纹路的女子开口问道。

“这里海底有数万里之深。即便像你这样的妖魔没有水灵珠,也能被轻易压成肉饼。”妙道取出水灵珠,“想要那个东西,只有我亲自去,才能放心。”

“可这里是南溟,大妖云集,主人这样只身犯险真的值得吗?”

妙道嗤笑一声,伸手在她的脸上捏了一把,“你倒是关心我,只不知几分真情假意。”

女性的使徒如蜘蛛一般伸出八只细长曲折的手臂,歪着脑袋看妙道,“我当然是真的喜欢主人了。”

妙道看着那片波澜壮阔的海域,似乎在自言自语,“这世间修真门派万千,一半都奉三君为祖师,事实上又有几人真正继承了三君的道统。便是清一教的那些人,也不过只能炼制延寿十年的长生丹罢了。只有我,不仅再现了祖师的山河图,传送阵。如今,我还要和三君一样炼出一枚真正的长生丹。”

他说完这句话,投身入海,潜入碧波深处,很快看不见身影。

守在海面上的老者不耐烦道:“你提醒他那么多干什么?死了不是更好,早点恢复我等自由之身。”

“我喜欢他呢,我就喜欢他这样扭曲又可怜的人。这世间灵力越发稀薄,等主人死了之后,只怕再也找不到这样有趣的人类了。”她两只手梳理鬓发,两只手搓搓被海风吹冷的肩膀,“为什么是我们俩守在这里,南溟好可怕的。还是犀渠和窕风待在仙乐宫比较幸福呢。”

在仙乐宫的法阵之前,负责看守的犀渠面色凝重,

“你们怎么进来的?”他不明白这几个胆大妄为之徒,是怎么突破仙乐宫层层守卫,悄无声息地突然喜欢在他的面前。

凭空出现在法阵附近的天狼对他毫不理会,身化流星,硬闯法阵!

“想硬闯?门都没有。”窕风背生黑色双翼,拦在南河的面前。

南河仿佛没有开口,一种低沉的音调从四面八方响起。

“请星辰之力!”

熊熊燃烧的巨大陨石,拖着长长的尾巴从天而降,直扑窕风。

“我去,一来就发大招。”窕风拼尽全力接住那颗从天而降的绝大火石,

还来不及喘口气,第二颗陨石携热浪已然逼近,第三颗,拖着明亮的烟尾出现在夜空中。

而南河本人,早已闪身进了法阵。

“我没得罪过你吧?和犀渠比试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凶啊?”窕风作为鸟族,最怕这种天火,狼狈躲避,吱哇乱叫。

“怎么没得罪,上一次你欺负阿香,把我们全都得罪了。”乌圆冲着他做了个鬼脸,借机溜进传送法阵中去。

犀渠额生利角,眸现金瞳,扑向接连冲入法阵的众人。

一袭羽衣拦住了他。

“抱歉,阿渠,你的对手是我。”渡朔伸手拦住了他。

在他们身后,胡青,丹逻,接着这个机会已经鱼贯通过传送法阵。

短暂的硝烟过后,法阵前徒留一片狼藉。骤然闯阵的敌人一个都没被拦住,全穿过国师留下的法阵,去到了南溟。

“这下怎么办?我们也跟进去吗?”窕风喘息着用胳膊撑着膝盖,一身羽毛凌乱,头脸熏得焦黑。

“渡朔看起来,好像过得不错。”犀渠答非所问地回答了一句。

“你还有心情管他好不好。这一回等主人回来,你我的责罚可少不了。”

……

妙道潜入冰冷的海水中,幽蓝的水面之下,不再似人间。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

先时,阳光还能透过水面,在视线内形成奇怪的光影,耳边响着连绵细密的嗡鸣,偶尔有好奇的小鱼,想要靠近妙道那发出腐朽气味的身躯。

水灵珠发出微弱的光,让一个人类得以在深海中呼吸自如,不惧巨大的海压,可以无限制地潜入海底的最深之处。

妙道知道自己还要在这无底的深渊中下潜很久,或许要花上一整天的时间,才能抵达他筹谋多年的目的地,那里有他唯一的朋友。

渐渐的,这里的世界变得越发幽暗冰冷,连最微弱的光线也被吞没。声音也渐渐消弭,一种悠远而古老的低鸣从最黑暗的深处浮起,时不时撩过妙道的心头。

在这样黑暗而诡秘的海水中,不断下坠,他的耳边又渐渐嘈杂起来,

“太厉害了,我们顶不住!”

“我们错了,就不该到九尾狐的巢穴来。”

刺耳的喊叫声响彻在脑海中,他的身躯明明在海水中缓缓下沉,却仿佛感觉到有人在他的肩头推了一把。

“师弟,快走,你先走!”师兄持着剑一把将他从妖狐的利爪下推开。

妙道在混乱中爬起身来,到处都是火与血,天空黑沉沉的像是这深沉的大海一般。恐怖的魔物从高空伸下巨大的利爪,刚刚推开他的那位师兄被魔物抓在手中,高高举上天空。

妙道呆滞地仰头看着,只看见师兄在空中拼命挣扎的双腿,然后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盖住了他的头脸。

不知道谁拉着他拼命的向后跑,跌宕起伏的视线里,他看见了地狱。那昨天明明还凑在一起吃饭的师兄师姐们,就那样轻易地被拍死在悬崖上,被碾碎的魔爪下。

从此往后,他的人生就像这深海一般只剩下无边的浓黑。

水灵珠淡淡的光芒从胸口透了出来,驱散了一点点的黑暗。

是的,他的世界里也曾出现过一点的微光。那

是在那棵梨树下,有人背着刺眼的阳光,递给他一颗黄澄澄的秋梨。

“别那样沮丧,现在是秋天,收获的季节,应该让自己高兴点了。”那个浅笑着向他伸过手来,仿佛这个世间真的不存在任何烦恼。

从此以后,那座小小的庭院,那位坐下梧桐树下的朋友,便成为了他生命中唯一的光芒。

妙道其实不喜欢余摇这样的人,他这样悠闲淡然的性格会消磨了自己心中的杀意。而杀戮和仇恨已经是他唯一活下的动力。

但不知道为什么,每当自己伤痕累累,支撑不住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拖着残破的身躯来到那个庭院。

只要他推开门。

朋友总会在榕树下转过身来,对他说,“阿妙,你来了。”

他们在树下石桌上,切磋术法,探讨修行中疑难之事。树冠中偶尔会有一只白羽红冠的大鸟探出头来,

“阳光这么好,不用来睡觉,又和这个人类磋磨无聊的事。”那只使徒公然抱怨一句。

“先生先生,我可以把这个吃掉吗?”一只毫无法力的松鼠抱着不知从哪里得到的坚果,打断了他们重要的话题。

然而余摇总是很温和地迁就他的使徒,“可以的,不要一口气吃得太多,仔细晚上会闹肚子。”

“阿摇,我饿了,去山里捕猎。”低沉的声音从地底响起。

“去吧,犀渠。小心一点。”

“阿妙好些天没来了,晚上烫两壶秋月白,再炒一点花生,你们俩好好喝一杯。”说这话的是余摇的妻子。

妙道起身行礼:“劳烦嫂子。”

一面厌恶着这样的热闹,一面又忍不住的想要接近。

直到他修行多年,终有所成。于是闯入里界,寻觅九尾狐妖涂山报仇雪恨。

那一次,他发现自己错估了对手,他还远远不是那只妖王的对手。

不仅错误估计了对手,他还错误估计了自己的朋友。

成群的妖魔们追得他走投无路的时候,余摇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在他人生中唯一给过温暖和光明的朋友,化身为一只漆黑而巨大的魔物。

相比起血海仇深的涂山,妙道觉得自己更加憎恨的是余摇。如果没有余摇的出现,他的人生只要专注于单一的杀戮和憎恨,或者不至于像是如今这样,纠结,痛苦,永远摆脱不了的孤独和苦闷。

他甚至用尽手段,让自己契约众多的使徒。他住在人间最为热闹繁华的都城,身边围绕着众多对自己百依百顺的使徒。

但依旧没有半点作用,仙乐宫内冰凉又寂静,远没有半分那座小院中的热闹。

一只水母般的巨大魔物,张开半透明的裙摆,想要将妙道吞噬下去。

妙道扯下束住双目的缎带,空洞的眼眶中冒出浓浓的黑烟,柔软的水母很快在海中变得僵硬,乌黑,最终碎裂成碎片,向着深海沉默。

不要紧的,一切终将过去。拿了余摇的金丹,炼成永生之药,杀死涂山,我就将得到解脱,不再活得这样痛苦。

他终于落到了海底,在这样的海洋深处,是一片生命的荒漠,没有妖魔,没有游鱼,甚至连最顽强的水藻都不见踪迹。

只有一片连绵起伏的山丘。

远远看去,黑沉沉的山丘仿佛一只大鱼,平静地躺在深海底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