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高飞,昆仑山转瞬就到。
在袁香儿印象中昆仑山脉当是青嶂千里,云气万仞的巍巍群山。可是到了地头,才发觉竟然只是一眼就望到头的几座小小丘陵。山坳上隐隐露出古观的红墙飞檐来,那便是清一教道场的所在了。
据闻这里曾是三君祖师得道飞升前的道场,周边百姓信仰的氛围愈浓,大大小小的三君庙在这个地界越发密集,几乎不论大小城镇,还是农家乡村,都可以看见不同规模的三君神庙。
清源作为清一教的弟子,不便从祖师爷庙宇的头顶上飞过,早早便领着大家落下地面步行。
“在我小的时候,从外面还是可以看见昆仑山的。那时候的昆仑山有万万里之广,里面什么都有,妖魔,人类,鬼物都有自己的生活场地。时时在天空中可以看见驱使着神兽飞行而过的马车。术法高强的顶级大能也比比皆是。”清源指向不远处那小小的几个山包,回想起自己童年时的往事。
“可是如今整座山都已经彻底隐没进了里世,入口越发的不好找,如今更是只剩下我们教派所在的这个山头。这里的百姓也渐渐忘记了从前昆仑山的模样,以为所谓的昆仑就是这样一座小山而已。”
清源带着袁香儿等人穿行在热闹的集市中,向他们介绍昆仑山的前世今生,种种传说。但不论传说如何瑰丽,这座曾经在历史上留下过浓墨重彩的山脉,正处于彻底退出人类的世界,被人类所遗忘的时期。
袁香儿回想前世,虽然她地里这一门科目学习得并不是很好,但也能记得在大陆的这个范围内,确实成为了一片平原,再没有什么高耸显著的山系了。
此地的集市上有不少卖当地特色小吃的商贩,袁香儿停下来买一种名叫“油饼”的小吃。
油锅中现炸的面饼,外酥里嫩,香脆可口。就着香浓的豆浆,正好充作早食。坐在摊子的桌椅上吃油饼喝豆浆的客人不少。袁香儿等人便坐在一章方桌边等待。
清源兴高高兴兴地跑了过来,凑到袁香儿身边,卷起袖子给她看。那结实的胳膊上清清楚楚地印着一排尖牙留下的印记,固然没有流血,看起来也有些吓人。
“阿香,你说的果然十分有用,你看,阿黄对我已经不凶了。”他自己举着胳膊,左看右看,几乎要笑出声来,“他已经舍不得咬伤我了,很快应该就能和乌圆这样亲亲热热地和我相处啦。”
埋头吃小鱼干的乌圆喵了一声,怎么觉得这句话有些奇怪。不过看在清源一路孝敬了不少储备零食,乌圆决定不予这个人类计较。
清源年纪虽大,但一生都只专注于圈养使徒一事,从某种角度来看,倒也有些赤诚得可爱。
等到兴奋劲过去,看见袁香儿一桌子大大小小坐在一起的使徒,清源又陷入了沮丧中,
“阿香你看我这一路,几乎是拿出伺候祖宗的劲儿了,低声下气,端茶倒水,精心照顾,我到底哪点不如你,阿黄怎么还是对我这么冷淡啊。”
香喷喷的油饼刚刚出锅,香气勾起大家的食欲,袁香儿接过老板递上来的油饼,分给每一个人。
在他们这张桌子的后头一直站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衣着虽然朴素,但手脸干净整洁,眉眼十分漂亮讨喜。看他一直盯着自己手中的饼,袁香儿便随手给了他一块,
“别看了,分你一块,拿去吃吧。”袁香儿笑盈盈的。
她又接过老板刚端上来的豆浆,先让给还在沮丧的清源,
“前辈,你要这样想,如果一个人给你戴上镣铐,夺你自由之身,将你使为脚力,哪怕他天天对你嘘寒问暖,帮你梳头洗脸,给你好吃好喝,你就能喜欢他么?程黄是妖魔生性单纯,对你的态度才能变化得这样快。”
清源呆了片刻,摸摸下巴:“确实……是这个理。可是大家都是这样,早就习以为常了。就像我们鞭打一匹马的时候,不再会考虑它是否疼痛和屈辱。”
“不过话说回来,阿香,你想问题的角度总是很特别,”清源一手拿着油饼,一手端着热乎乎的豆浆,“我有时候总觉得你一点不像是从小在浮世长大的姑娘。你就好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来的人类一样。”
程黄缓步穿过人群,走了过来,在渡朔身边的座位上一言不发地坐下了。
他个子特别高,猿臂蜂腰,金色的头发随意地抓在脑后,五官立体,气质张扬。只是眉宇间透着股戾色,让他看起来有一点不太好接近。这还是他第一次以人类的模样出现在大家的视线里。
清源马上将那碗就要放到唇边的豆浆推了过去,十分狗腿地说:“阿黄,你先喝。”
油饼摊子的斜对面,正好就是一座不太大的三君庙。此刻还是清晨,空气中弥漫着晨雾,庙宇中香烟缭绕,香客信徒们带着祭拜用的金纸果品,口中念念有词,跪拜祈祷。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可以看见三君神像端座神坛之上,低眉慈目,悲悯人间,法相庄严。
乌圆喝豆浆配小鱼干,看着那些念念有词的信徒,心中疑惑不解,“阿香,你说我们这一路走来,看过那么多的三君庙,每间庙每天都这么多人念念叨叨,这位神灵大人再省通广大,也听不过来吧?”
“是啊,所以我们没什么大事的时候,少给人家神君大人添麻烦。”袁香儿笑着说。
“听得到哦。”
一个突兀的声音突然在空中响起。
这个声音响起的时候,周围的喧嚣热闹仿佛一瞬间随之沉静了。
人还是那些人,人们依旧走动着,相互说着话。袁香儿甚至可以清楚地看见南河正转过脸来和她说着什么,乌圆站起身拿桌上的吃食,渡朔将一双擦干净的筷子正递给胡青,清源卷起袖子给程黄递油饼,而程黄和丹逻都露出一脸不屑的神色来。
这一切就在她的身边,清晰可见。
但又仿佛离她很远,她就像被隔离在这个世界之外,一切都如隔屏窥物,而自己只是一个旁观者。
“听得到哦,每一个人的声音,我都可以清清楚楚地听见。”刚刚的声音再度响起。
袁香儿转过脸,看见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那个小男孩。
他依旧穿着那件平常朴素的棉布短衣,手上还拿着袁香儿给的那一块饼,眉目纯净清透,带着一种看透事世的悲悯和圣洁。
这样的神色出现在他小小年纪的面容上,竟然毫无违和之感,甚至有一种本应如此,必须跪拜下来顶礼膜拜。
“你……是谁?”袁香儿知道自己大概又遇到了什么奇特的遭遇,
“我就是你此行想要寻找之人。”稚嫩的童音带着奇特的回音响起,那个男孩带着浅笑,眉目温和,“我还是人修的时候,他们都叫我三君,姑且就把这个当做我的名字来告诉你吧。”
“啊。”
袁香儿愣住了,她一路飞行赶路,跑了这么远,就是想要求教这位举世公认的尊神。但她再也料想不到,塑造在庙宇中金身威严,法相端庄的三君祖师竟然是这样的男童模样。
那位神灵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我已脱离肉身,入忘我境,溶于世万物,世间万物皆可为我之化身。并不拘于特定的形体。”
“原来是……这样的吗?”
袁香儿有些不知所措,按照风俗,自己是不是应该给这位大神磕个头?但虽然在这个时代生活了这么多年,她依旧还没有养成下跪的这种习惯,只得肃目敛袖行了一礼。
“见过三君。”
“不必多礼,三君只是世人的一个称呼。我来至于万世万物,众生之所思所想,万物之所悲所苦,莫有我所不知。”那位小男孩清澈如水的眼眸直视着袁香儿,“只是如今这川流不息的世事中,为什么出现了你?你就像是水流中突然出现的一块山石,小小身躯,却在不知不觉细微地改变了流水的走向。你是谁?你从哪里来?”
“我?”袁香儿张张嘴,和这位神灵的对话真是奇妙,他不过是简单的两个小问题,却不知道为什么如同清清铃音一下就敲在袁香儿的心底,袁香儿凝思片刻,觉得自己道心隐隐约约为之松动,似乎即将有所突破。
她来到这个奇怪的世界已有多年,见过不少法力高强的大能,别人不说,就说自己的师父余摇,精通占卜算卦之术,能通过去未来。但也不能像这位一样,一眼就看穿自己来至于不同的世界。
袁香儿思索了一下,慎重地回答他,“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来到这里,我来至于流水的下游,但无论如何,我还是我本人,并没有改变。”
“晚辈今日特意前来,所谓之事,是想和你您请教,怎么才能去到万万里之外的南溟?”
三君看了她半晌,突然开口说出一句对袁香儿无异于石破天惊的话来,
“鲲鹏陷于南溟,是他自愿所为,你不必过去,也不能过去。”
“你知道我师父?”袁香儿一下急了,她伸出手,想要拉住男孩的衣袖,“我师父为什么会陷于南溟,我为什么不能去?”
那位三君的化身在空气中溃散开来,雪白而细碎的晶体四散,他平静而恬淡的笑容残影在空气中滞留了一瞬间,最终消失在烟熏火燎的人间界。
当那些晶体散去的同时,周围的画面立刻变得生动鲜活。人们说话的声音,油饼下锅的嗞啦声响,一瞬间回笼到了袁香儿脑海中。
“怎么了。阿香?”南河抬问她,
“我刚刚看见了。”袁香儿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看见什么?”
袁香儿举目遥望着端坐在庙宇中的巨大神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