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眼前神秘而未知的生物,强大力量的碰撞,让大花感到恐惧和紧张,又隐隐有着一种新奇和兴奋。

阿香就在她的身边,白皙的手指迅速而有力地纠缠,变化,莹莹指尖勾连着天地间神秘的力量。

威压强大的符箓伴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亮起,符纹流转,梵音阵阵。

此刻的阿香专注而认真,眼眸里倒映着战场的火光,一张脸灼灼生辉。即便是瓢泼的大雨淋面,也不能夺走她半分神采。

大花突然觉得,阿香的这副模样真是好看,原来一个女孩子在专注着做一件事的时候,也能泛发出这样夺目的神采。

大雨中一位长发披散的男子出现在袁香儿的身侧。

“没事吧?”他侧过脸来询问。

“渡朔,你也来了?我没事。”阿香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那人点了一下头,俊朗的面孔上浮现出纤长的翎羽,伴随着一声鹤唳,他飞身加入了战团。

江面上飞掠过来一只人首蛇身的魔物。那只魔物有着女性的身躯,蟒蛇的长尾,上岸之后,脸上六只眼睛齐睁,六道橙黄的光束从高处照入,破开战场的浓雾,可以看见浓雾中翻滚着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半空中盘旋一只威风凛凛的羽鹤,时不时扭动空间降下神威。

原来阿香的世界是这样的精彩纷呈,与众不同。

大花突然就觉得自己从前那些苦恼难堪之事,其实根本算不得什么。

嫁人之后,兢兢业业守着脚下的一亩三分地,忧心得不到丈夫的喜爱,埋怨惧怕公婆的苛刻,盯着那些芝麻绿豆,将人生消磨在八卦琐碎、自怜自哀中,永远卑微瑟缩的活着。

因为大部分女子都过着这样的生活,她也就觉得理所应当。

而今大花突然发觉,其实身为女子,也是可以把自己的视线越出宅院的高墙,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渡朔和虺螣赶到之后,战场出现了一面倒的形势,很快丹逻被袁香儿的太上净明束魔阵限制住了行动,南河踩住他的脊背,出手切向他后脖颈的要害之处。

在南河、渡朔等的眼中,这就是一个为祸人间,还掠走了阿香的敌人。是可以一口咬死的混蛋。

但袁香儿却在这一刻想起了素白对她说的话,

“我想这世间的人类法师,或许只有你,会在最后的时候,稍微对他有一丝宽容。”

当时她听了这话并没有太往心里去,在素白已经逝去的如今,袁香儿这才真正理解了素白的苦心。

或许正如他所言,在这个世见真的只有自己一人能够明白他对这只妖魔的那种心情。

若是换成南河、渡朔、乌圆、胡青他们任何一个,遭到了人类的围剿,自己也必定会和他一样不忍心,不放心。

这样想着的袁香儿下意识就放松了法阵对丹逻的钳制,她不过是略微松了一点,面临死亡威胁的丹逻不顾身躯会受到的伤害,猛然挣脱阵法,纵身跃入涛涛江水之中,在嵌满螺贝的地面上洒下一路鲜红的血迹。

“阿香?”南河不解地转头看向袁香儿。

袁香儿跨步江水边,看着惊浪怒鼓的江面,踌躇是否动用水灵珠下水追击。

就在此时,半空中响起一声清咒曰,

“分水。”

骑着狮子的清源真人出现在浪头上,他被此地的动静吸引,追寻过来。

他不过轻轻吟诵一句真言,清泠的声音没入怒浪狂涛之中,竟然将波涛汹涌的水流生生断开,一分为二,水底之下乱石之间赫然有着一条负了伤的黑鱼。

在水面上,数位骑着妖魔的清一教术士出现在暴雨中。他们的坐骑都是凶狠的魔物,这些坐骑显然还没有完全驯服,被套上统一的口罩和束具,以供驱使。

“总算找到了。”

“罪魁祸首,原来就是他啊。”

“水族,抓回去也不好驯服,杀了算了。”

清一教的教徒居高临下,审视着河底的妖魔。

丹逻突然暴起,冲破数人的包围圈,化为一抹黑影向着远处逃逸。

那些法力强大的法师大怒,驱使魔兽,吆喝着紧追而去。

清源悬停在半空,转身面向袁香儿,稽首为礼,“此妖十分狡诈,夺人魂魄总是利用媒介从不现出真身。我等追查数日尚无线索。倒是道友聪慧,找到了他的老巢。”

他看着袁香儿沉默无言,以为她恼怒自己人半路插手。

对他们这些名门大派出身的弟子,其实并不介意袁香儿这样独自修行的散修的看法。

只是顾及身份,加上对袁香儿这个小姑娘有些另眼相看。于是他笑着交代一句场面话,“道友放心,找到此妖,道友居了首功。事成之后,官家给得报酬尽数都是道友的。”

人间的黄白之物,对大部分修为到一定程度的修士来说,已经没有任何作用。对袁香儿同样也没有任何吸引力。

“炼器的魔躯和妖丹,你若想要,也可与你一些。”

他留下这句话,一拍坐下的妖魔,向着同伴离开的方向追去。

袁香儿回到两河镇上,释放了手中玲珑金球中的魂魄。这些生灵纷纷向着袁香儿躬身行礼,尔后化为流星,向着各自的家中飞去。

数十道流光,一齐从袁香儿手中飞出,飞向四面八方,绚丽而壮观。这些人中大部分的身躯被家人照顾良好,即刻便能醒来。当然也有个别类似张家大郎那样身躯已经死去,那么游魂便也无归处去。

妖魔也是会吃人的,这个世间既有挖取人类心脏的妖魔存在,也有夺取人魂魄的妖魔,有会施展魅惑之术诱人精血的妖魅,也有只能爬在家中的屋顶上食怨而生的魔物。

这大概是袁香儿首次如此直观地认识到人妖之间不可磨灭的矛盾。

回到张家的时候,张熏匆匆忙忙迎到门口,看见自己的妻子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年轻的秀才红了眼眶,伸手想要一把拉住自己的妻子。

考虑到众目睽睽之下,这样的行为过于孟浪,又在将将够到大花袖子的时候急忙收了回去。

那只读过圣贤书的手指在袖子里来回搓了几次,终于改为向着袁香儿拢袖为礼。他恭恭敬敬施展衣袖,真心诚意地行了个大礼。

一行人被让进客厅,在那里大花的婆婆张李氏正指着刚刚回魂的林氏痛骂,责骂的语气几乎极尽一个女性能对自己同类释放恶意的极点。

“像你这样被妖魔附过身子的污秽之物,还有什么脸面留在世间?魔物为什么不收了你这个贱人,还我儿回来?”她在最后这样指着林氏的鼻子骂道。

林氏撇开脸,一手搂着自己的女儿,一言不发,极尽隐忍。

张李氏转脸看见进屋的大花,想到这个小儿媳妇整个人都被魔物掠去,更是无法忍耐,当即扯着嗓子骂了起来。几乎恨不能立刻休了她,换一个清清白白的娘子照顾她家光宗耀祖的小儿子。

大花闭着嘴不说话,她从前十分惧怕婆婆的责骂。只是刚刚体验过天翻地覆的经历,见识过力量强大的妖魔,婆婆这样色厉内荏的辱骂突然就不能再引起她的任何恐惧。

倒是张熏最终看不下去,上前了两步开口劝道,“母亲,此……此事并非阿花和大嫂之过,咱们镇上,少说也有四五十数人遭逢此难,万不能说让大家都去死的话。”

他一向孝顺,从不顶撞母亲,这次也是憋了半天终于把话说出口。

话出了口才发现也没有那么难。其实无论说话的对象是谁,都不应该逃开一个理字。话说到后半截,已经流畅自然,不再结结巴巴,气势也强了起来。

“大嫂和阿花刚刚回来,还要操持大哥之事。还请母亲先放下成见,让她们去歇一歇。”

在这个家庭中,男权的观念极重,张李氏早早没了丈夫,大儿子又刚刚离开,家里唯一的男丁就成为了她下意识地依靠。小儿子说的话,比儿媳妇解释上千百句都来得有效。

即便如此,她还是愤愤不平地念叨:“我儿,你也太宠媳妇了,女人不能这样惯,仔细过几日爬到你头上来。”

说话间,她瞥见了袁香儿的目光。

袁香儿已在客座入座,身边坐着胡青和虺螣,三位容貌各有特色的殊丽女子并排坐在一起,毫不掩饰地露出鄙夷的目光,看着这一幕闹剧。

“看吧,我都说了,人类就是这样。”

“嘻嘻,真是奇怪,大花怎么不给她一个耳刮子?嫌手疼么?”

细声细气的调侃声,看似密语,其实毫无忌惮地说得让人恰巧能够听得见一点。

张李氏突然打了个寒颤,她虽说没有亲眼看见,但也听到了儿子和女儿的述说。约莫知道了袁香儿身边的这几位都是些什么样的存在。

别看张李氏在家中一众小辈面前作威作福,大呼小叫地惯了。但面对外人,特别是这样她不敢招惹的诡异存在时,她是特别胆怯的。

想到小儿媳妇有一个这样的朋友,她的心里不由打了一个哆嗦,肚子里那些臭粪烂水,倒是不敢往外倒了。勉强交代一句,哭哭啼啼地在女儿的搀扶下退向后院哭她的长子去了。

大花的注意力其实根本不在婆婆身上。她好奇的视线一直悄悄落在南河、胡青等人身上。

特别是南河,哎呀,这位就是阿香的心上人啊,难怪看不上铁牛呢。

此刻的南河端坐在座位之上,窄腰宽肩,身高腿长,俊逸无双,气势不凡。

但大花总能想起昨日袁香儿抱在腿上那只小奶狗,那副被翻来翻去露出肚皮任凭抚摸的样子。一想到那个画面,她几乎忍俊不禁到需要举起袖子遮住脸才勉强不至失礼。

正襟危坐的南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是他第一次以人类的模样见袁香儿的闺蜜,

他悄悄把自己从冠帽到鞋袜审查了一遍。

一丝不苟地没有穿错呢。

自己应该没有什么地方表现得对不吧?

因为张家还需忙着办理丧事,袁香儿等人没有多留,早早告辞离开。

大花和她的夫君特意将她们送到了镇口。

大花拉着袁香儿的眼眶发红,依依不舍,“能来就常来看看我。”

“一定。”袁香儿说,“你若是想回娘家,就时常回来才是。”

她知道大花的婆家其实经济十分拮据,当初迎娶大花多半还是看在她家的嫁妆丰厚的份上,如今多了治丧这样的大开销,只怕更加艰难。于是开口说道,“若是有任何难事……”

大花捏了一下她的手,“我心中最大的难事,恰巧都让你给解开了。今后的路我会好好走的,若是事事靠着别人,处处都是难事。只有自己站得起来了,这路才能走得顺。”

“我家大花这么快就能说会道了啊,”袁香儿笑着告辞,“总之有事就回来说。”

送走了袁香儿,大花跟着张熏,一前一后往家里走。

在她的眼前,慢慢伸过来一张手掌,

“啊?”大花没明白。

摊在她面前的手立刻不好意思地往回缩。所幸最后时刻,大花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了夫君忍着羞愧才递过来的手。

她的手掌就被握在那微凉的手心里。

“我……很多地方没做好,以后我会改。”

走在她前面的男人说了这句话,后脑勺一动不动,甚至没转过脸来。

“这是什么话?夫君你哪儿都好,我从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满心欢喜你,天天期待着嫁给你。”

那握着她的手,就握得更紧了。

多鼓励他,多说他的好处,我觉得他需要你的鼓励。

阿香说的果然是没错呢。

“夫君……”

“嗯?”

“你看咱们家,眼下没个进项,花费的地方却不少,我想……”

“你想什么?”

“我想着只靠大嫂整日织布也不是个事,我能不能在集市上租个摊位,先做点小买卖,补贴一下家用。”大花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有些忐忑,生怕读书的夫君不喜欢自己抛头露面。

她的丈夫沉默许久,没有松开她的手,只是有些艰难地说道:“如此慎好,辛苦娘子。此后我但凡得空,就去帮你。”

“又怕母亲不许呢。”

“娘亲那里,自然有我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