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时复在睡梦中感觉有人伸手摸他的脑袋。

他睁开眼睛,看见了自己的父亲时怀亭出现在身前。

“爹?”时复撑起身,从地上坐起,心中有些惊疑不定,看见父亲明明很高兴,却又隐隐觉得被自己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父亲看起来气色很好,不像往常那般病体缠绵、神思郁结,带着一脸温和笑着看向他。

“小复,爹没能照顾好你们。对不起,这么久以来,一直辛苦我们小复了。”

“不,不辛苦,只要阿爹你一直这样好好的,我怎么样都不辛苦的。”时复心中高兴,阿爹的病是什么时候好的?变得这样健康而硬朗了。

他的父亲却没有说话,只是在星星点点的莹辉中冲着他笑。

“对了阿爹,我和小骏见到娘了。”时复想起一件要紧的事,急忙说道,“她就在这里。我带你去见她。”

“是的,爹已经见到她了。爹这一生再无所求,只希望你和小骏能够好好的。”

父亲的身影开始变得浅淡,他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爹这就走了,你们要好好的,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不,等一等,阿爹,我还有很多话……”

时复伸手扑上前,想要拉住父亲,但那道温柔浅笑的身影在他的手中散开,化为点点星辉消失于指缝间。

时复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他以手遮目,坐起身。原来是梦啊,为何如此真实。

身边的弟弟时骏,几乎在同时惊醒,口中呼喊:“阿爹,阿爹,你别走!”

俩兄弟相互凝望。

“哥,我刚刚梦见父亲了。”时骏看着他说,“爹看起来好像很开心,他还笑了,叫我们要好好的。感觉好像上真的,就像阿爹真的来过了一样。”

营地的篝火还燃烧着,但周围其他人早都醒了,

早餐在炖锅里咕噜咕噜地响着,渡朔站在高枝上警戒,南河已经拾来新的柴禾,孟章正弯腰拿起地上一个漂亮的贝壳。

似乎所有人都醒了很久,只有他们俩兄弟睡得香浓。

时骏从胡青手中接过一碗煮好的八宝粥,颠颠地第一个端到孟章的身边。孟章伸手接了过来,咕噜咕噜埋头就喝。

“嗯……那个,我……”时骏搓着手指,手心出汗。

该怎么称呼她呢,是不是该叫她娘亲了。

“什么事?”孟章停下碗看他,面无表情。

“不,不,不,没什么。没事。”

母亲还是和从前一样对他们俩兄弟疏离又冷淡,这让一心想要亲近的时骏有些沮丧。

幸运的是,之前只说顺道陪他们走一段路,如今孟章似乎忘记了自己说过的话,一路伴随着他们走了很远,一直走到了临近浮世的位置还不曾开口要离开。

“这里是涂山的地界。那只公狐狸骄纵,残暴,性格恶劣十分讨厌,我和他素来不和,你们也少和她接触。”孟章说道。

袁香儿见过涂山两次,每一次都是血淋淋杀戮的场面,对这位涂山大人的凶残记忆深刻,可是他明明是一位漂亮的小女孩呀?

“那位涂山是狐族吗?还是雄性?”袁香儿问。

孟章:“九尾狐,和胡青一样。别看他外表娇小,实际可是上了年纪的老头,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经是领一方土地的妖王了。他有个变态的爱好,就是喜欢穿女装,假扮女孩子。”

雌雄莫辨的俊美少年,使一柄细长太刀,第一次见到他时,他率着气势汹汹的手下大战归来,当街肆意杀死了一个自己领地的妖魔。

第二次在丛林之中,小小的身影突然出现,一刀砍下了小山一般大小的妖魔头颅。踩在那红色的鬼头上,居高临下喊袁香儿等人出来受死。

确实是一位嗜血残酷的妖魔王。

有时候人类的语言似乎就带着一种召唤能力,说什么来什么。

地面上卷起一阵腥风,天空的黑云中降下一队妖魔。

当先小妖和鬼头开道,居中簇拥着一位撑着红伞的美貌女童,不,应该说俊美少年,身后跟着成群结队的巨大山精,精悍的妖兽。

一时间妖云滚滚,阴风阵阵,浓厚的血腥味铺天盖地,沿着大路走动的妖魔鬼物纷纷避让。

从袁香儿等人身边穿过的之时,那撑着红伞的少年突然停下身形,倒退几步转过脸来。

“嗯?又是你们几个?”他歪着脑袋,似有所疑,上下打量袁香儿等人,“这次,人员好像有些不一样呢。”

红色的竹子伞下,毫无预警地现出一双金色而狭长的眼睛。

世间的一切在那眼眸缓缓睁开中,骤然失去色彩,唯见那红伞红艳如血,

妖异金瞳扩张,扫射出一片金光。

避无可避的金光扫在身上,令所有人毛骨悚然,身躯被迫做出了本能反应。

南河渡朔都现出了战斗时候的妖形,胡青化为九条毛尾巴的狐狸,乌圆是一只炸了毛的小山猫。就连时复时骏两兄弟,都在身后出现了半截龙尾,额头上冒出小小的龙角。

在场没有任何变化的,就只有袁香儿和孟章,袁香儿本体就是人类,孟章乃是身外化身化不出妖形。

“呵呵呵,果然有意外之喜。”涂山那独属于少年的清透冷笑声响起,“让我看看今天有什么好事,竟然被我遇到了龙族血脉。”

他的笑声还在前方响着,身形却凭空消失,一瞬间出现在了时复时骏俩兄弟的中间。

涂山一手揽住一人的肩膀,眼中金芒闪闪,“龙血可是好东西,虽然这两个只是混血,也算不错了。跟我走吧。”

时复心里涌起一股本能的恐惧,想要反抗,身体却僵化做不出任何举动。那压在肩头的手掌明明十分纤细,却如同铁钳一样,几乎要掐碎他肩膀的骨头。

他都如此,弟弟更无力反抗,这突然出现的凶狠敌人就要在大家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瞬间将他们俩兄弟提走!

涂山提上俩人就要走。

一双白嫩的手掌携飓风切入。

“放肆,谁准你带走他们!”

来人一声娇呵,五指化爪抓向涂山的手腕。

涂山瞳孔骤缩,野兽的本能让他感到来者不敢小觑,他反转手腕稳稳架住抓来的五指,但也就因此失去了对时家兄弟的控制。

这惊心动魄的几般交手,其实不过发生在短短的一瞬间。

涂山和孟章已然过了数招,南河,渡朔同涂山带来的那些妖魔打了起来。

战场内顷刻间掀起飓风浓烟,

时家兄弟被孟章从烟尘中一把推出。

时复护着弟弟在土地中稳住身形,刚刚要站起身来。

一个小小的贝壳出现在兄弟二人眼前,在空中变大,张开壳蚌,把他二人罩在其中,蓝色的水纹出现,那水色晃了晃,形成了龙族以坚固著称的蜃楼护阵。

孟章在和敌人交手,却把他们推了出来,护在阵法中。

“你是什么人,敢拦我想要的东西!”涂山停下战斗,看着他的猎物被强大的阵法护住,心中不满。

在他眼前那位看不出身份的少女冷冷哼了一声,身后的地面上蜿蜒出现了巍峨的龙影。

“蜃楼阵,龙影?你是……青龙?”涂山皱起双眉,但他随即又笑了,

“不对!不过是化身而已。”

“呵呵,哈哈哈!”他忍不住开怀大笑,“青龙呀青龙,你固然是上古大妖,但我涂山也不输于你。就凭屈屈一个化身也敢到我面前放肆,今日便让你尝尝自取其辱的滋味。”

胡青化为本体的时候,大家都见到过,毛茸茸的一只小狐狸,九条长长的尾巴在空中招摇,十分可爱。

但当眼前这位万年妖王化形的时候,就绝称不上可爱而言了。

山岳一般大小的赤红狐狸伴随着如雷般的响动,出现在天地间。九条尾巴如盘蛇凌空,魔虫乱舞,金色的双瞳居高临下俯视大地,口中喷出的冰冷气息,使整片山头的草木结上冰花。

在他的头顶,血红色的竹伞如同罗盖一般张开,张出一片暗红色的光墙。光墙圈住的暗红色空间是属于他的结界,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

袁香儿等人被拦在结界之外,看着红色的结界里孟章小小的人形身影对战山岳一般的上古魔兽,十分着急。

“把那两只龙崽交给吾,吾放汝之化身离去。”低沉的嗓音从半空的魔兽口中发出。

“想得倒美,我便只是化身,也足以剥了你这红毛畜生的皮!”少女小小的身影对上遮天蔽日的妖魔。

阵法之内浓烟滚滚,电闪雷鸣,狂风暴雪,长蛇一般的狐狸尾巴,在浓雾中翻腾。

“怎么办?娘亲的情况不太妙,哥哥,我们得去帮她。”

蜃楼阵内的时骏急得团团转,四处摸索出口。浅蓝色的护阵光芒柔和,却异常坚固,无论如何都摸不到任何出去的办法。

他的兄长站在他的身边,有些呆滞地举目看着半空中的战场,

时复几乎是在斗兽场长大的孩子,为了换取生活的物资,为了守护家人,他曾经无数次地面对着恐怖的妖兽。

如今,在眼前的战场殊死搏斗的却是另一个人,为了守护着他和弟弟。

从小心心念念期待的来至母亲的守护,突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形式实现了。

浓烟稍散,战场之内,涂山的利爪已经抓住孟章小小的身躯,将她举到空中,

“解开蜃楼阵!”狰狞的九尾狐说道。

“呸!我偏不给你解,你永远都别想解开我龙族蜃楼阵。”浑身是血的少女眼中有没半分怯弱。

“那便勒死你,你休要怪我。”

锋利的兽爪勒紧,掐进孟章的手臂,孟章露出痛苦的神色,红色的鲜血沿着那尖锐巨大的指甲流淌下来。

“住手!放开我母亲。”

“住手!放开阿章。”

时家兄弟拼命拍打着蜃楼阵。

南河甩开敌人,开始冲撞红伞下红光闪烁的结界。

袁香儿心急如焚,手结法阵,祭银符,同样全力冲击涂山铺设的结界。

结界中洋洋得意的九尾狐却突然露出诧异的神情。他尖叫一声,松开了手,猛得将孟章甩在了地上。

他的手臂上的肌肤,那些但凡沾染过孟章红色血液的地方,开始冒起了白色的浓烟,正在迅速而恐怖地腐蚀糜烂下去,传出一股刺鼻的恶臭。

“我族的天赋能力是锻造。这具化身是我亲手炼制的法器,你便是想要损坏,也要付出代价。”孟章扶住自己受伤的手臂站起身来,身上全是血,眼里却是得意的笑,“拼着这个化身不要了,我也要让你知道龙族之威不可犯。”

她的一条胳膊被九尾狐所洞穿,已经彻底活动不了,赤红的血液顺着手臂往下滴落,腐蚀性极强的血液滴落在地面,地上的草木迅速枯萎糜烂,失去了生机。

涂山龇着牙齿,一脸痛苦地看着自己嗞啦作响的手臂。他化为人形,拔出长刀,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手臂上的腐肉一刀剃去。有些位置腐蚀甚深,被连皮带肉彻底削去,只留下森森白骨。

红伞所设的结界于此同时,被袁香儿的银符所破。

结界内浓烟渐歇,现出在其中的是人形的涂山和孟章,两人各自扶住自己受了重伤的手臂,彼此怒目相视。

狂傲的少年面目扭曲,垂着手臂,鲜血淋漓,白骨森森,十分狰狞恐怖。

半身染血的孟章得意而笑,丝毫不已严峻的伤势为意。

涂山一跺脚回到追随他的手下中间。

“去,将这些人狠狠教训一顿。”他对身后那些体积巨大的山精下指令。

在刚刚的战斗中,跟随他的魔兽,妖物被打倒剿灭了不少,但这些块头巨大的山精却不知为什么呆头呆脑地站着,毫无动作。

涂山虽然受了伤,但他的队伍依旧战斗力强大,特别是队伍中防御力和攻击力都十分强大山精,几乎是所有魔物的克星,他依此南征北战,剿灭过无数强大的敌人。

黑压压的山精们骚动起来。

南河,渡朔,袁香儿全都严阵以待。

谁知,片刻之后那些山精却嘟嘟喃喃开口。

“不,我们不去。”

“你们说什么?”涂山不可思议地转过头,“你们竟敢违抗我的命令。”

“涂山大人,非是我们不遵您的命令。”一只岩石构成的巨大山精排众而出,“我们山精一族,是共享受记忆的种族。我族曾有人对那个人类发过誓言,凡我族人,绝不主动对她动手。所以,真是抱歉,不能遵循您的命令了。”

涂山一时气节,数千年了,他依靠强大的战斗能力,不论在人类,还是其它妖魔王前,几乎都没有吃过亏。想不到今日,竟然莫名其妙在这里栽了跟头。

袁香儿手持符箓正准备大战一场,听到这里也是一脸茫然,想不起来山精帮着自己是什么缘故。

“是那时候,抗着厌女的山精。阿香你这就不记得了?”乌圆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之前和厌女交手,厌女身边有一只小小的山精,当时自己一时心软,放他离去。那乌溜溜的小山精便对自己发誓,从今以后全族都绝不于袁香儿为敌。

袁香儿只当他随口一说,过后便忘,想不到他们全族每一只山精竟然真的都能遵守这个约定。

涂山怒气冲冲地看着战场。

那只银白的天狼已经咬死不少跟随他的魔兽,向他扑来。神色冰冷的蓑羽鹤悬身空中,强大的空间法术频发,同那只天狼配合默契。

凶狼当道,厉鹤凌空,还有那个人类,她竟同时会多种克制自己的雷符。更不用说还有一只青龙的身外化身存在。而自己因为一时大意而失了一只手臂。

涂山产生了退缩之意。

“不过就是一点血脉,今日便罢了。”

他含恨看了孟章一眼,卷起一阵妖风,携着手下的妖魔飞天离开。

“没事吧?”袁香儿扶住孟章。

孟章呲牙咧嘴,“能没事吗?你看我伤得这么重。”

时骏小小的身影从蜃楼阵中出来,一路飞奔向她。

“不许过来!”孟章吼他。

跑到半路的时骏听见这话,委屈巴巴地停住脚步,眼泪都出来了。

孟章被那个可怜兮兮的眼神看得受不了,只得改口,

“我这血液有毒,会伤到你。我没事,这只是我的化身,回去花点时间修复一下就行。”

虽然是化身,也一样会疼会难受,想要修复需得耗费不少修为,但孟章没有说出口,仿佛这真的只是随便修修就能修好的法宝而已。

“真得没事吗?可是您看起来好像很疼。”时骏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疼的是我,又不是他,有啥好哭的。孟章心里嘀咕,幼崽就是爱哭,这一点太麻烦。不过算了,好像也并不非常讨厌。

“我送你们到这里,这就回去了。”孟章和大家告别,她指了指血肉模糊的手臂,“再不回去修复,我这具身体,可就没手了。”

在她起身欲飞的时候。时复突然叫住了她。

孟章转过脸来。

“嗯……”斗兽场上生死搏斗都没有怕过的少年难得地脸红了,“母……母亲,您多保重。我们有空,会再回龙骨湾看您。”

幼崽这种生物,麻烦归麻烦,终究还是挺可爱的。有空的时候,我也出来看看他们俩只吧。

孟章想起侍女们关于养育孩子的话,

给饭吃,给窝睡。

她拉住袁香儿。

“阿香,到了你们人间,你替我给两小只买个宅院。”说完伸手进怀中想要取出什么东西。

袁香儿拦住她,“一点小事,包在我身上就好。我虽然没你富有,几栋宅院还是买得起的,哪怕你想要买一栋,丢一栋都没问题。”

“哼,你可想好,真的不要吗?”孟章的手不拿出来了。

“是什么?”袁香儿又眼馋了。

“我但凡炼制法器都成双成对,你有没有想过,水灵珠为什么会只有一个呢?”

“阿章,你是说?”

孟章从怀里取出一枚深蓝色的琉璃珠:“水灵珠,分为雌雄二珠。此乃雌珠,持雌珠者可窥雄珠周围景象。”

袁香儿这下高兴了,水灵珠是她打算交给妙道用来换取渡朔的自由之物。若是有了两颗,自己留一颗,把另一颗给妙道之后,还可以偷偷看一下他都在做些什么。

虽然只要能换回渡朔的自由,那个变态做什么事自己也不太关心。不过谁让妙道总用白玉盘偷窥自己呢,能够报复一下也是好的。

袁香儿突然想到不对劲之处,“那你当初偷偷留着另外一颗珠子干什么?你你你……没有这么猥琐吧?”

孟章伸手掐她一把,轻哼一声,“休要啰嗦,本来也打算这时候交给你。”

她蹬足跃于天际,飞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