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一行人南下为的是治水赈灾,旨在肃清官场,彻查此事,可顾敛之偏偏不走寻常道,他自个打算前往方太守府中去探探虚实,至于虞孝南则是领了他的手信,再带着一队乔装打扮过的人马往损毁的圩田堤岸去了。
虞窈月则是叫他吩咐的侍卫周廷送往此行落脚的揽月园。
只是瞧他纵马西行扬长而去,虞窈月并未上车,环顾四周瞧着这熟悉又陌生的街景,意欲缓步游街。
娘子的意思,桂枝心领神会,当即出声,“周侍卫,不如你且就在此等候一番,待娘娘闲逛一二便再行回去。”
哪知这周廷是个一根筋,摇头闷声回话,“这怕是不妥,属下若不跟着,如何能确保娘娘安危?”
这周廷并未是从宣王府出来的,而是伏羲堂的人,自打前些时日得了十二律令之首黄钟的传信后,各地分堂的人无不是翘首以盼,等着堂主的身影。
眼下顾敛之身上并无堂主印信,却也因着齐生白的帮助,成功与这些人接上头碰了面。
却不成想这到手的第一个任务便是守护好王妃娘娘的安全。
周廷虽不解,却也并未多言,只是他如此不知变通,倒是叫虞窈月好一番为难。
此地不远处便可到张府,如今她身份不比从前,若是依着规矩上门递帖子,少不了让张府为迎接她一顿忙活,倒是不如她现在悄悄地去。
暗地思忖一二,虞窈月冷着张脸,沉声道:“周侍卫有这心便是好的,只是方才这话日后可莫要再说,倘若叫有心之人听去了,还要以为我们王爷是觉得这杭州城不大安稳,对太守刺史们有意见呢。”
经她这么胡搅蛮缠一攀扯,周廷自然是不敢再多言,也就候在马车前,目不转睛地瞧着王妃带着两位婢女往沈家铺子买糕去了。
虞窈月甫一入门,就直寻掌柜的老游头去。
原本还在拨弄算盘的老游头听见人说有位夫人来寻他,还当今日是走了大运要来大单子呢。
谁曾想一抬眼瞧见满头珠翠,华光灿灿的虞窈月时,一时之间还愣了愣神,这才试探地咕哝一句,“青天白日的莫不是我花了眼,怎么瞧着像是小鱼儿那丫头?”
听见这个旧称,虞窈月面上露出温软笑意,“游伯,是我,不知你眼下可曾得闲,能否带我去寻你家郎君?”
闻听她这般相问,老游头正要满口答应,却又想起如今的虞家娘子贵为王妃,若是带她去寻郎君落人口舌,只怕是不好。
虞窈月像是知晓他的犹疑,复尔不以为意,淡声道:“如今张伯父锒铛入狱,整个张府陷入困境,我若是不去,淮彻哥哥的药又该如何是好?”
张淮彻那病穷凶恶极,即便是用药也只能暂且压制住,根本就无法根治,可若是没有药,他便每年都要痛得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自打她去了盛京,每月都会修书送往张府,却从不见他回。
故而即便她再忧心也始终没有法子替他减轻一二分痛楚。
虞家娘子的心思老游头是知道的,想着郎君自她走后,清减成那般模样,到底是心疼得很,这才匆匆吩咐脚程快的小厮,往郎君那边去了个信,也好做些准备。
于是等虞窈月踩着泥泞小路,跟着老游头辗转几番来到张府后院时,瞧见的便是淮彻哥哥面容清癯,羸瘦乏力的模样。
替他搭过脉后,虞窈月神思一滞,颤着声问道:“是药三分毒,你是不知道吗?那等虎狼之药最是伤根本,你且同我说实话,那金石散是如何得来的?如今用过几回了?”
到底是没能瞒过他,张淮彻无声叹了口气,虚咳一声,淡笑道:“看来这出去一趟,我们小鱼儿的医术又精进不少呢。”
听他这般说,虞窈月心中油然生出一股子挫败之感,即便后来她的确治好了不少沉疴杂症,可他的这身病因为错过时机,导致无法替他根治。
成功转过话头,却见她低着头没再做声,张淮彻哪里不晓得她心里想着什么,正想如往常那般伸出手拍拍她的肩时,却又想到如今不比从前,到底是收回落在半空中的手。
这厢儿虞窈月正思量着要为他这身病用什么药时,顾敛之自个则是孤身一人往方太守府上去了。
闻听方太守府上今日为老夫人办寿宴,款待的不仅是整个杭州城有头有脸的宾客,更是善心大发地在城隍寺门口搭了粥棚,就地安置流民。
若非知晓方仲望此人是个无利不起早的,顾敛之只怕也要叫这表象给骗了。
行至方太守门前的那条青石巷,已经有位身着窄袖圆领袍,缠着高高的髻,通身气派的男子候着了,顾敛之与他对上视线,心下了然,“既碰了码,不如报个蔓?(既然见了面,不如报上名姓)”
“春点半开,阁下不像是熟脉子。(你虽懂点行话,但不像是自己人)”那人双手环抱于胸前,不为所动。
顾敛之倒也颇有耐心,不紧不慢地接话,“并肩子,空中飘蔓没与你发叶子?打密埝来的。(小兄弟,姓齐的没和你通信吗,我是从北边来的)”
听他口中提及齐生白,这人当即抱拳行礼,“总瓢把子小弟失礼了,在下白给蔓,单名一个理字。(老大小弟失礼了,在下宋理)”
顾敛之心中暗哂,他久不露面,底下之人倒是只知身居黄钟之位的齐生白。
这位江南一地的分堂主宋理,听说是个生意人,想来今日定然能助他一臂之力,
“敢问宋老板做的是何营生?”顾敛之开门见山向他打探。
在堂主面前,宋理自然无有不言,却到底谦逊,“江南鱼米之乡,最是富庶,在下也只是因势利导,盘下了城中那家祈盛粮行而已。”
顾敛之闻言挑眉,心中暗地一惊,面上却是不露声色,向他招了招手,“如此,本王倒是有一事还往你相助。”
旋即宋理附耳过去,重重点了点头。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二人行至方太守门前,却碍于并未有请帖,不得进门赴宴。
正要犯难之际,就听得前面的两人与门房起了争执,讥讽道:“难怪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不过是条看门狗,竟敢挡了你爷爷我的道,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我是替薛大人来的。”
薛大人,莫不是那位让圣人听了就要头大的薛刺史薛宁远?
不是说他与方太守并不交好,视如水火吗?
如此顾敛之便也有样学样,借着薛大人的恶名和宋理一起进去。
一路上顾敛之又听了一耳朵方薛两家之间的事,才算是勉勉强强不会露馅。
等进了府中开席,方才的身份自是不能用了,宋理遇到不少商会里的朋友,便向众人介绍这位也是来江南做生意的,出身皇商范家。
连范家的人都来了,众人心中无不是惊叹,今日来给太守府上的老夫人祝寿,倒是不算来错,还能结交一番。
是以顾敛之借着范老板的名头在席间混得如鱼得水,如他所料的惊动了方仲望。
他派人相请至园中一叙,顾敛之信步前往,又是好一番周旋,才探出他的话来,竟是向范家打听宣王的喜好。
原来这方仲望自打得知宣王此番下江南,便整日惶惶不安,生怕来者不善,将他革职查办。
方才听说这范老板乃皇商,那自然是有向皇家进贡,知晓宣王喜好的吧。
眼下他正巧问到自个头上,顾敛之便随口胡诌了几个,谁成想方仲望竟然好大手笔的赠上一件大氅。
这瞧着皮毛紧实,颜色也极好,想来虞窈月会喜欢。
是以顾敛之也没想推脱,给了他银钱后才放心收下了。
见他如此客气,方仲望说什么也要与他一起用杯雨前龙井。
“以茶利礼仁,表敬意,今日范老板可是帮了我大忙,还请与我一道满饮此杯。”
只是这重头戏却并非饮茶,因着顾敛之嗜甜,方才尝了好几块那道名唤为甜酒透花糍的茶点,这会子啜饮几口,竟觉得有几分头发昏了。
见那茶点中的甜酒如此有效,方仲望不由得冷哼一声,和他斗,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
自打宣王甫一落地杭州,便一直派眼睛盯着在,只是没成想他竟然与祈盛粮行的老板有交情,当真是稀奇。
不过眼下更为重要的则是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宣王将他准备好的瘦马收用了才是。
方仲望挥了挥手,底下人搀扶着醉得不省人事的顾敛之,带他去了醒酒的厢房中。
等人走后将门关上,顾敛之身子背对着门,缓缓睁开了眼睛。
听见绵长的呼吸声,他悄悄躬着身子,利落地扯出腰间的软剑,抵在来人身上。
衣衫半解的常莺儿当即吓得一动不敢动,生怕他一用劲,自己今日就要交待在这里了。
“王爷开恩啊,妾也是被逼的……”管不了那么多,常莺儿当即就把自己那个义父卖的一干二净。
听了方仲望的计划,顾敛之斜斜乜她一眼,像一条诡谲的蛇那样眯了眯眼,心下暗哂,眉眼间当真是与她有一二分相像。
只是究竟是谁,泄漏了这些?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可以期待一把子修罗场
虞妹:我好想走
顾二:却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