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愧疚

张虞两家乃世交,因着出身同乡,两家大人一早便有所往来。

连带着虞窈月也时常往张府跑,因着张家在湖州老家田产颇丰,三进的院落甫一进门就能看见百忍家风的照壁。

穿过抄手游廊竟瞧见院中别有天地,只见方楼两座,门林一池,连着一亩方塘,水中荷莲,鱼群漫游。

每逢夏至,还没栏杆高的虞窈月便在张家老宅垫着脚翘首以盼,等着那莲米熟。

她爱吃莲米,却不喜欢剥莲蓬,故而每回都由张淮彻亲自替她摘好,又将一颗颗饱满圆润、带着清甜幽香的莲花剥好,一颗颗塞给她,更是戏称自家这莲米都进了她这条小鱼的嘴里。

是以虞窈月也得了个小鱼儿的昵称来,他每唤一次,虞窈月便吹鼻子瞪眼睛,怨他戏谑自个。

后来二人皆随着父亲赴任,却也没能将他们分开。

彼时张淮彻已然初显他的聪慧过人,颖悟绝伦,先生在课堂上只提过一遍的书文,他当即就能复诵。

也正因张淮彻的敏而好学,惹得他在同龄人中最为出挑,是私塾里诸位小儿郎最是深恶痛绝地存在。

只是随着张母沈氏病逝,他变得更加嫌少言语,也就只有虞窈月这么一个推心置腹得以相交的朋友。

幸得虞窈月那个不务正业地弟弟虞秉言是个伶俐的。作为虞家私塾的主人家,他先前得了父亲的交代,说是张家哥哥因着母亲病逝,有些一蹶不振,望他多加开导一二。

原本就对张家哥哥心生敬畏之心,却不好寻着借口由头与之亲近的虞秉言,自然是谨遵父命,陪着张淮彻开导心结,游山玩水,也算是彻底相熟了,自此结为好友。

见虞秉言不再去找猫逗狗,同那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厮混在一起,虞窈月见着也很是欣慰,对张淮彻更是心生感激。

可如果不是那件事发生,想来他们会这么一直好下去。

比及虞秉言与张淮彻相交甚笃,知晓这人脾性甚好,最是温和,便日日往张府跑,为的就是偷偷抄先生留下的课业,虞秉言偶尔被他抓包,张淮彻也只是无奈叹气,再弱弱威胁道:“若是再有下次,就将此事同他姐姐说了。”

虞秉言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却是姐姐虞窈月,从前他偷溜出去喝酒,叫姐姐发现了,竟是硬生生请了家法来,赏了他一道竹笋炒肉,又在祠堂跪上整整一夜。

即便是母亲来劝,虞窈月也不肯松口,非得给他个教训不可。

经由此事,虞秉言再也不敢在姐姐面前犯浑,幸得姐姐这些年醉心医术,平日里没少往医馆药堂里跑,这才没工夫看顾着他。

因他日日往张府跑,便与张府后宅当家的沈姨娘也算是熟识,偶有留他一道用饭的,推脱不掉后,虞秉言也就舔着脸在张家蹭饭。

要说这沈姨娘是个蕙质兰心的,不仅当的一手好家,将偌大的张府打理的井井有条,还常常下厨,为张家爷俩做些别致可口的点心。

每逢夏日,张家桌上必会有一道莲子羹,甚至就连张淮彻去虞家私塾上学,也会有张家仆从拎着香甜软糯、冰凉可口的莲子羹送来解暑。

想他一个堂堂儿郎,竟然好女儿家门这些酸甜可口的吃食,回想起总能在姐姐闺房瞧见张家食盒里那只瓷碗。

虞秉言竟然当着沈姨娘的面,同他戏谑调侃道:“我说淮彻兄,也不见得是你有多爱吃这莲子羹吧,我说怎么我家的莲子羹与这儿的如出一辙,原来你是借花献佛,都进了我姐姐的肚子里。”

此话说者无意但听者有心,沈姨娘本名含欢,是沈氏从前几个婢女当中模样最为出挑,年纪也最小的那一个。

因着沈氏抱恙,缠绵病榻之际,想着还未长大的幼子,竟然兵行险招,将含欢认作义妹,要张泉娶她作为续弦。

且不说张泉本就无意儿女情长,这又是病妻遗愿,是以也就应下了。

可含欢正值碧玉,本就是少年慕艾的时候,却被她指给这么一个既不风趣人又古板的老鳏夫,自是心生不满,便想着以退为进,推说自己身份难登大雅之堂,也不想他们夫妻二人伉俪情深,却因着续娶了她遭人诟病,不如就以姨娘身份在府中立足,将小郎君抚养长大。

如此既可全了主仆情分,又不至于堕了二人夫妻情深的美名,再者也能照顾小郎君平安长大,甚至含欢又在夫人床前立誓,不会诞有自己子嗣,如此沈氏这才毫无挂念地去了。

至于张泉因着感念含欢大义,便将后宅大小事务一概交给她处理,并未再娶妻续弦。

这么做,含欢是有私心的,她年长不了小郎君几岁,算是看着他长大的姐姐。

眼见着小郎君日渐长大,神色俊朗,清绝隽艳,她心里不知怎的,也生出了不该有的妄念。

只是隔着庶母、姨甥的身份在,即便是想要对他表露心意,有张泉在却也是不能。

含欢将所有的心思全都压在心底,每日瞧见他都心生欢喜,得知他喜爱莲子羹,更是亲力亲为,每到夏日就煮上一钵,寻着由头让人送给他。

自此发觉张淮彻并未拒绝,甚至喝得一干二净后,含欢便想法设法地准备些上好的鲜美时珍,隔三差五地让人送过去。

可直到虞秉言道出真相的那日,含欢才彻底知晓他待虞家娘子的心思。

有道是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含欢恼羞成怒之下,在那日虞秉言又来寻张淮彻时,又如往常一样将姨娘精心准备的食盒一道拎了回去。

却说那日的吃食也倒是稀罕,甜口的水晶柿子,鲜香的火盆羊肉,还有盛极一时的点心蟹黄毕罗。

因着虞秉言不嗜甜,便也只尝了几口羊肉,其余两道菜全都进了淮彻的肚子里。

虞秉言甚至还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壶酒来,张淮彻在他再三向劝之下也同他一道用了两盅。

却也正是这两盅,叫原本就中了毒的张淮彻病况加深,等到发觉不对劲,虞秉言散了些酒意去请大夫时,已经晚了。

与大夫一并赶来的还有虞窈月,见大夫们一个个都摇了摇头,她也上前伸手替他把脉。

彼时虞窈月才从药王谷学成归来,虽说瞧出不同寻常之处,与诸位大夫一道想着法子,寻了一剂古方替他吊住性命,便见诸位大夫纷纷告辞,却说是无药可治了。

就连张家的人也都不大看好,意欲准备后事了,唯独虞窈月在他榻前守上了三五日,总算等得人悠悠转醒。

只是这件事的罪魁祸首却并未得到惩处。

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发生了这事,含欢却不认是她蓄谋已久,为自证清白,更是亲尝当日所做食物,虽未向张淮彻这般中毒,却因着她尚有身孕却用多了寒凉吃食,到底是小产没保住初初有孕的孩子。

经此一事,倒是彻底洗清了她的嫌疑,张泉反倒是心疼含欢丢了个孩子。

却说撺掇他用酒的虞秉言反倒是成了众矢之的。虞窈月心知此事并不简单,却也无法替弟弟洗脱冤名。

她能做的不过是精进医术,彻底治好淮彻哥哥心腹绞痛的毛病。

可张虞两家到底是因着此事生隙,见他从此不入学堂,与科举无缘,虞窈月更是心怀愧疚。

若非是她贪嘴,淮彻哥哥每每将含欢特意为他做的吃食带给自己,他便也不会受这无妄之灾。

哪怕事到如今对张家来说真相如何,已然不重要了,可虞窈月依然不肯放过自己。

就连虞秉言也是因此生了心结,一声不响地跑去军营,从微末小卒做起,彻底舍了科举仕途。

随着虞父左迁,一家人北上回京,虞窈月入宫参选,却是莫名其妙地成了宣王妃,若非如此,她是想要嫁给淮彻哥哥的。

淮彻哥哥的心思浮如表面,实在是太好猜,可自从他生了病,却不再与她如从前那般交好。

若要细说其中缘由,虞窈月自然是知晓的,他是不想拖累自个罢了。

可若非如此,她心中的愧疚难消,百年之后,又有何脸面去见从前待她视如亲女的沈伯母。

这些往事自打入京,虞窈月便一并尘封起来了,连着旧人旧事一道遗落在江南烟雨中。

可真等她见了愈发瘦弱的张淮彻,再一次动了原先的心思。

倘若她和离,是否能留在江南,就近照顾淮彻哥哥呢?

虽说如今的顾敛之是待她很好,可他到底不是宣王。

待宣王病情好转,又如前几日那般恢复神智,和离之事想来就可以再提了。

既然顾凛另有所爱,早早和离,也好为他的心上人腾位置才是。

什么荣华富贵虞窈月向来都不图谋这些,若是可以她本就不想做这宣王妃。

她想用这一身医术治病救人,不拘于女子身份,困于后宅,行医治病,是为游侠也。

只是想来淮彻哥哥身子每况愈下,想来也不能走远吧,无妨,就在隔壁开上一家医馆,亦如从前的南山堂一般,就很是不错。

这厢儿虞窈月心中打定了主意,只盼着能快些与他说清,和离之事还需提上日程才是。

眼下二人不在盛京,那些复杂的流程应当快些省去才好,只消签了和离书,她将两个婢女带着一道回湖州老家去,剩下的事情,还望父亲帮忙担待一二。

父亲与王爷一道治水,若是在办差之时还因着她的缘故受了迁怒,也只能暂且受下了。

不过虞窈月只当这是无稽之谈,王爷又不是顾敛之,怎会因私废公呢?

却不知顾敛之眼下在外端的是宣王顾凛的派头,很是威风,也不曾漏出半分破绽。

作者有话要说:芜湖,这是真竹马

虞妹之前还想嫁哈哈哈

坐等顾狗顾二得知真相嫉妒到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