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暗号

这时节秋寒虽至,却因着宫墙林立,密不透风,反倒无端地叫人心生躁意。

圣人从前倒是不知七郎还有如此口舌伶俐的一面,很是随了他母亲,只是此事却也只能委屈老七媳妇了。

如今世家大权在握,李氏又是五姓七望之首,朝中泰半事物还需仰仗中书令李崇,也就是皇后的族兄。

故而即便是圣人再疼爱七郎,在这些事上却也不能由着他耍小性。

盖因七郎生了病的缘故,圣人才有的耐心与他讲明其中利害,尽管只是点到即止,但想来七郎聪慧自会明白的。

何况即便是他还有怨言,老七媳妇也该识大体知进退才是。

二人僵持之际,虞窈月接受到圣人深不可测的眼神,当即会意上前劝住他。

“不过是生了口角误会而已,并非娘娘本意,夫君若是斤斤计较,倘若传了出去,岂不是会有御史参上一本,说你我夫妻二人不孝父母不敬长辈。”

虞窈月柔声细语地同他言明其中利害关系,顾敛之当真回过神来,脸色陡然好转,也不再追问圣人。

想来还得是媳妇说话管用,圣人乐得见小夫妻二人和和美美的,是以也就不打搅了,甩了甩袖子,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含凉殿。

二人行礼恭送圣人,等人总算是走后,顾敛之这才恢复本色,满脸的嗤之以鼻,想是气性还未消。

倒是叫虞窈月哭笑不得,他如今换了个身份反倒是知道护着自己了,较之从前当真是长进不少,思及此,这心中到底是觉得暖暖的。

这厢儿没能亲眼瞧得含凉殿的这么一出好戏,卢淑妃只恨自己没有这般眼福。

听得小祥子将李皇后吃瘪的情形活灵活现地描绘出来,卢淑妃伸出纤长玉指剥着橘子,撕开白色经络,含了一口甜酸,舒服地眯了眯眼睛,端的是风情万种。

娘娘媚骨天成,小祥子连忙低下头不敢再多看一眼,闻听娘娘声婉如雀,吩咐道:“想个法子,将松茸处置了吧。”

想起娘娘从前对松茸爱怜得紧,恨不得日日将那小祖宗抱在身上,就连圣人来了也忙着逗弄,也亏得松茸颇有灵性,知道圣人的不同来,倒也只让圣人和娘娘又摸又抱,其余宫人想趁机摸上一把却是不能近身的。

是以这波斯犬一跃成为圣人的爱犬,叫卢淑妃娘娘好生养着,以供俩位主子逗弄。

谁知前些时日竟丢了去,娘娘震怒之余,却又因琐事耽搁没能亲自去寻,谁知就叫那宣王得了现成的,将那松茸变成了自己的角将军。

果真是畜生,哪里知道好歹,先前还只对娘娘和圣人和颜悦色,这一转眼见了宣王竟也哈着舌头吐气,一脸的蠢样。

卢淑妃得了松茸的下落却也没吱声,只吩咐从前在刘坊使手底下做过活计的小祥子,不知不觉地下点东西给松茸,让狗儿发疯伤人。

即便不能去了宣王半条命,可只要是让躁郁的疯犬咬上一口,假以时日宣王的疯病发作,看他还能拿什么与她的八郎争。

这样的好法子,还是卢淑妃尚在卢家做女郎时偶然知晓的,长房里行端坐正、芝兰玉树的堂兄卢三郎,不知是叫哪里的疯犬一咬,半月之后疯症发作,整日里癫狂咒骂,亲众不识,眼下已然是废人一个。

本该属于长房嫡子的东西,如今大权旁落,叫小娘生的卢五郎独占鳌头,听说后来大伯母查到此事却也苦于没有证据,只能不了了之。

是以卢淑妃有样学样,依葫芦画瓢似的想要在这深宫之中效仿此法,以此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七郎这个祸害。

只可惜他命好,不仅躲了过去毫发无分,就连他最最在意的小娘子也不曾伤到,倒是叫他痛上一痛都不能呢,委实是可惜。

卢淑妃满腔算计打得火热,孰知顾敛之却是训犬的好手,一早就发觉出角将军的不对劲来。

又有虞窈月这么个大夫从旁辅助,不出三五日的功夫,几副药下去,角将军非但没有奄奄一息,反倒是活蹦乱跳了起来。

那小祥子是左等右等不见角将军病发身亡他好毁尸灭迹,哪里晓得顾敛之早就有所准备。

叫那日被角将军一吓,虞窈月一连几日都不敢与之近身,就连抓药配药也都是趁着狗儿熟睡,顾敛之在旁,她才大着胆子做起兽医的活计。

平日里见其醒着,对顾敛之是又舔又蹭的,她见了更是吓得躲着远远的。

顾敛之明知她怕狗却执意要将角将军养在眼皮子底下,不仅仅是因为这含凉殿里有人想要害角将军,更是因为角将军悍名在外,寻常人等不敢接近,却是一只颇通人性堪当大用的好狗。

譬如当顾敛之偷偷摸摸地将虞窈月为他包扎的巾帕往他鼻子上一嗅,不出半盏茶的功夫,角将军就叼着一件虞窈月的诃子过来了。

顾敛之眼底浮现一抹笑意,接过那诃子小衣塞进怀中,便哼着小曲悠哉悠哉的往虞窈月住的西厢去了。

甫一进门,就瞧见她翻箱倒柜地寻着东西,顾敛之心知她丢了什么,却作壁上观杵在门前似笑非笑。

好半晌虞窈月才发觉他站在那,却又不好轰人走,便低着头,脸红得好似沁血,只觉得被他盯着热得慌。

是以,虞窈月抬头瞪他一眼发作了出来,“你待在这里很是碍眼,去外间坐着吃茶去。”

倒是替他安排的明明白白的,可顾敛之存了打趣她的心思,哪里肯这般轻而易举的离开,故意装着一副浑然无知的样子,淡淡笑问,“月姐姐在找什么,可是要我帮忙?”

这样的私密物件丢了就已经够让人头大了,怎好让他知晓了存心笑话自个,虞窈月腮凝新荔,红云密布,没好气地乜他一眼,口中催促道:“不必劳烦你,出去出去。”

顾敛之怎会让她轻而易举地打发走,便故意伸着张脸,向她讨个香。

相处这么些时日以来,虞窈月早就知道他脸皮堪比城墙厚,偏生又是个耐性好的,若是她今儿不同意,恐怕会磨得自个儿耳朵生了茧子。

故而她踌躇再三,到底是身子向前微倾,打算蜻蜓点水般地碰他侧脸,这才好打发了他走。

可虞窈月到底是低估了顾敛之地死皮耐脸,只见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别过头来,薄唇轻啄那张近在迟尺的菱唇,将她的惊呼以吻封缄,尽数吞入喉间。

嘴唇陡然被人撬开,闯入一个不速之客,在逼狭唇腔间挑弄翻搅,贝齿纠缠间生出渍渍津液,快感从尾椎骨一路向上,叫人觉得头昏。

后颈被他擒住,虞窈月被动地承受着,不知不觉间云鬓散乱,软了身子被他半抱半倚地揽入怀中,就连唇舌将离,她睁着迷离地眼,情不自禁地想要凑上前去。

却听得顾敛之宛然一笑,“眼下娘子倒是不避讳这还是青天白日里了?”

虞窈月闻言一怔,思绪回笼,眼前大雾尽散,一双眸子漆如点墨却泛着水光,脸上却是霞飞双晕,酡红两颊。

知道这是又叫他占了便宜,虞窈月抬眼看他,眼神似嗔似怒,媚意深深。

顾敛之别过头去不看她,忍心节欲到这般地步,可不能功亏一篑。

旋即,不等虞窈月恼他这番登徒子行径,顾敛之就溜之大吉,到底是忘了将怀中揣着的暗红色诃子还给人家。

含凉殿外依旧有千牛卫守在门前,不许旁人靠近,可顾敛之哪会让这些个银样镴枪头拦住了去。

只见他趁人不备放出角将军,冲着这些人就是一顿龇牙咧嘴,低声怒吼。

千牛卫中郎将李铎当即就要抽出身侧仪刀,冷不丁就被四面八方的石子砸到了眼睛。

在大内皇宫中竟有此等身手,李铎神思惶然之际,大喊一声:“来人,有刺客!”

话音刚落,就见那宣王伸着懒腰迎面走来,“大声吵嚷,成何体统?圣人可是说了令本王在此静养的。”

观其脚步虚浮,倒也的确是孱弱懒动的白面书生做派,李铎并未将方才下手之人与他联想到一起。

尽管千牛卫的人已经去太医署请医正了,可太医署离此地尚有些距离,只怕等人来了他这只右眼也要废了。

闻听宣王妃的医术与胡太医不相上下,往日他们只觉得恐有夸大之嫌,眼下却也顾及不了这么些了。

间或斗胆瞥一眼闲庭信步的宣王,李铎开口求助:“属下眼疾为贼人所伤,闻听宣王妃尤善岐黄,所谓医者仁心,可否请王妃娘娘治上一治。”

顾敛之绕这么大圈子,为的就是让他有所求,故而当即扬声传唤含凉殿里的宫人,着人去请宣王妃。

至于与他配合默契的角将军,早就转回了自己暖乎乎的小窝,尽情地啃着大骨棒。

虞窈月背着药箱出来的时候,李铎见她额心攒愁千度,张口就问,“好端端的怎生的就伤着了?”

不等他心中的感动之情油然而生,就见眼神不大好的宣王妃一个劲地瞅着毫发无分的王爷细看。

顾敛之淡淡瞥眼,将李铎险些误会的情态尽收眼底,这才将人虚虚扶在她腰上,带着股与平日大相径庭的疏离淡漠,冷声吩咐道:“本王无事,娘子为这位中郎将瞧瞧吧。”

好端端的他这是怎得了?虞窈月没空去细思顾敛之一日八百变的心绪,手法轻巧而娴熟地替李铎消好了毒。

见李铎右眼紧闭无法动弹,左眼却是明目张胆地盯着虞窈月细瞧,顾敛之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早知如此,他就该连他那只左眼也一并砸了好。

就在顾敛之心中的滔天怒意翻涌而出时,太医署总算是来人了。

闻听是皇后娘娘的侄子受了伤,却偏偏不凑巧,在娘娘面前得脸的几位医正都去为主子请平安脉去了。

是以今日来的位名不见经传的太医郎齐生白。

齐太医接替过虞窈月,为李铎敷上伤药,不忘称赞王妃处理得当处置及时。

却说那李铎眼睛伤着了却不妨碍那张讨人嫌的嘴,等齐太医包扎好后,竟是向虞窈月抱拳行礼道谢。

顾敛之心头升起邪火,冲着不怀好意的李铎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这才故意装作不经意间提起,“中郎将既然要谢,倒是也该向这位……”

因着不知此人名姓,顾敛之话锋一转,“不知这位医正该如何称呼啊,瞧得倒是年轻得紧。”

齐生白连忙拱手回话,“还请殿下、中郎将恕罪,微臣并非太医署医正,在下太医郎齐生白,实在是事出有因,各位太医为娘娘们去请平安脉去了,故而只好由微臣顶上。”

“杀青满架书新缮,生白当窗室久虚。齐太医这名字不俗啊。”顾敛之轻笑出来,冷峻的面容叫这如日中天的日头照耀下,叫人无端地生出几分寒意来。

竟……竟是堂主亲自来了,齐生白压下心中的激昂,声音较之先前却是轻快了不少,“谢殿下称赞。”

作者有话要说:顾狗:有一种死缠烂打就能追到老婆的错觉……

虞妹:咬牙切齿告诉自己这是亲夫君暂时动不得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