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自戕

却说宣王进宫的消息到底是没能瞒住,李皇后坐在上首,用茶盖子撇去浮沫,只见茶汤碧波清亮,她啜饮两口,才不紧不慢地将茶盏放下,搁在香几了。

不重不响的声音倒是打断了底下一众嫔妃七嘴八舌的讨论,这才稍整仪态,端坐在椅上。

向来都是唯皇后娘娘马首是瞻的韦昭仪,手上死死绞着帕子,气不打一出来,“娘娘今日召我们来,可是已有了安排。”

瞧她这副恨不得毛遂自荐的蠢样,卢淑妃掩面痴痴笑了两声,“妹妹怎生的又说蠢话,该怎么做,难不成娘娘还要听你行事不成?”

要知这卢淑妃向来与李皇后打得火热,今日肯屈尊降贵,来这立政殿喝茶,却也为的是圣人将宣王“幽禁”于含凉殿一事。

现如今外头传得纷纷扬扬,说是宣王不知是哪里得罪了圣人,叫这个闲散富贵王爷都做不成了,直接拖家带口的被圣人关在宫中幽闭。

可卢淑妃却知道此事并不简单,宣王是那个女人的孩子,哪怕圣人平日里装得再好,待宣王过分冷淡,她也记得圣人对那个女人的宠惜逾等,无上恩典。

瞧她眸色暗沉,面上不见先前的闲情逸致,李皇后便知她与自己是想到一处去了。

如今圣人年事已高,身子骨不似从前康健,这太子人选却迟迟不定。

朝堂之上呼声较高的二子,其一是在民间素来有美名的六皇子贤王,乃中宫皇后所出;其二则是卢淑妃所出的八皇子瑞王。

贤王不仅有二李帮衬,后眷又多为五姓女,稳占朝廷一席之地。

即便是略逊一筹的瑞王,却也有高僧批命,自带祥瑞降生,更是与寒门出身的几位丞相私交笃密。

至于其余的王爷皇子,既无强大母家,也无朝臣站队,按理说李皇后和卢淑妃本不该放在心上的。

毕竟圣人从前再爱重那死去的盈妃又如何,如今不过是黄土一抔,长眠于地底。

可在这般紧要关头,圣人既然召宣王入宫,可见背后所图甚广。

李皇后和卢淑妃筹谋半生,自然是见不得叫那宣王捡了便宜。

故而二人这才能坐下来把手言欢,仔细商量着对策。

是以,虞窈月还未在含凉殿过两天快活日子,就深切地体会到了,这后宫之中何谓狗眼看人低了。

这外头的流言蜚语已然传遍,说是宣王遭了圣人厌弃,如今只是废子一枚。

宫人最是拜高踩,遑论又得到了上头的指示,更何况瞧着圣上有些时日不曾来了,便愈发忌惮地苛责含凉殿。

起先是缺衣少食,每餐膳食送来的拖拖拉拉,后面则是宫人都明目张胆地议论纷纷,一顶顶莫须有的帽子扣在宣王头上。

顾敛之自然是不在意的,要他说这宣王本就是天生的坏胚子,沦落到这番境地也是他活该。

只是他在此地住久了,委实觉得无聊,虞窈月也不爱搭理自个,他只好与不知打哪里冒出来的狗儿相伴。

甚至还给那狗儿取了个威风赫赫的名字,叫做角将军。

这日角将军许是贪玩,不知何时溜了出去,等顾敛之发觉狗儿不见了,顿时翻遍了整个含凉殿也不见踪影。

偌大的含凉殿门口自然是有千牛卫值守,不肯放宣王踏出殿门一步。

可顾敛之眼下正在气头上,不管不顾地也要硬闯了出去,却听得一众守卫解刀相拦,却偏偏做足了礼数,抱拳行礼,“还请宣王见谅,圣人有令,不可让您踏出这含凉殿。”

唤他宣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顾敛之霎时间有些晕头转向,不由地暗自揣测,莫不是他与宣王长得实在是想象,都到了能够以假乱真的地步。

不对,既如此,那上回与虞窈月身穿同色衣袍的男子又是何人?

一时间顾敛之思虑过度,头晕目眩间又晕了过去,闷声栽倒在地。

原本在含凉殿钻研医经药典的虞窈月听到动静,急急忙忙捉裙出来,就瞧见他卧在地上昏迷不醒。

她连忙为他把脉,却探不出病因,何况这含凉殿并无药材,是以只好打发门口的守卫去请太医。

可这几日值守的千牛卫,早就安插进了李皇后的人,眼见着宣王病发,也算是证实了皇后娘娘的猜想,那守卫明面上应允去请太医,实际上径直往立政殿回话去了。

徒留虞窈月在含凉殿左等右等不见太医来,可顾敛之的病却不能耽搁,虞窈月当即咬咬牙打算硬闯。

事到如今她自然是看出了纰漏,譬如近日值守的这几班守卫,不仅瞧着面生,更是行事乖张,向来定然是出身世家,无非是想在圣人跟前谋个差事点个卯的贵族郎君。

千牛卫中除去武举考上来的儿郎外,更有身份非比寻常的贵族郎君,这些人拿权势去压只怕是没有用,虞窈月揉了揉眼睛,故意可怜兮兮地挤出两滴眼泪,声泪俱下地将宣王这病症夸大其词。

倒是很难不让人生出恻隐之心,就在那守卫即将松口答应她去请大夫时,好巧不巧,顾敛之悠悠转醒。

冷不丁就瞧见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竟然好声好气地恳请外面这几个纨绔子大发善心,往太医署里走一趟。

顾敛之见到的虞窈月向来都是明媚狡黠,仗着他的喜爱便有恃无恐的,如今她堂堂宣王妃,却因为自个落得这般田地。

实在是可恨至极!顾敛之横眉冷对,悄然站起身来,抬眼一瞥,“怎么本王不过是在含凉殿静养几日,你们就敢拦着人不让出门了?”

那守卫原本还想拿着说辞堵他的话,谁知顾敛之却不信这一套,“本王虽是在含凉殿小住,可圣人也没有下旨幽的意思,你们竟然敢拦?就不怕圣人怪罪下来吗?”

这样一番好生气派却又着实唬人的话,不仅叫那些守卫顿时灭了嚣张气焰,更是叫虞窈月心有戚戚,他这是恢复过来了?

如此倒好,等宣王这离魂症彻底根治干净,就能将和离一事提上日程了。

这厢儿顾敛之大摇大摆地带着虞窈月出了含凉殿的门,沿着一路怪石嶙峋,去寻狗儿角将军去了。

倒是叫二人一番好找,才在御花园听见角将军的叫声。

虞窈月恭恭敬敬地走在他身后,却见王爷这姿态大不如从前,正当她心生疑惑之时,就见癫狂的角将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张牙舞爪地就要往虞窈月身上扑。

她幼时被恶犬咬伤过,至此见到这般凶神恶煞的狗儿就吓得腿脚发软动弹不得。

说时迟那时快,顾敛之当即抬腿一扫,又猛地一踹,才将角将军制服在地。

可恶犬凶猛如斯,更何况受此毒打,当即就又咧着嘴冲着二人一阵狂吠。

虞窈月被吓得六神无主,顾敛之则是随手抄起一根棒子,对准了角将军击打下去,这才没能酿成惨祸。

不知在何处躲懒的宫人总算是听到动静姗姗来迟,待内侍请来五坊使刘牧时,瞧见这般狼狈的场面,刘牧不由得冷汗直冒,心中发怵。

这宣王当真是毫不留情,这波斯犬乃今上爱犬,是卢淑妃娘娘花了好大的功夫,才从胡商那里买到的。

虽说波斯年年进贡,可品种如此绝佳,又颇有灵性的狗儿恐怕就要再难寻得一只了。

刘牧战战兢兢地告完罪后,想将这波斯犬带下去,谁知宣王却说这就是他的角将军,怎么也不肯让他带走。

是以刘牧只好带着一众小内侍,将这角将军捉到了笼子里,又用扎手的藤条套住了角将军的嘴,这才虚浮着步子胆战心惊的离去。

这波斯犬乃圣人爱犬,前些时日发觉不见后,刘牧第一时间上报了内监,谁成想今日就撞上这恶犬伤人。

可这波斯犬向来性子温顺,按说不应该啊。

温宜殿里,卢淑妃眼见着计划落空,掐了朵冒着尖的嫩叶,顿时又心生一计。

方才她虽未亲至,可也是留了人在暗处探听的。

听那内侍绘声绘色地将起危急关头,宣王将吓得不能动弹的王妃牢牢护在身后,她嘴角微微上扬,兀自喟叹,倒是个天生情种。

这厢儿顾敛之抱着惊魂未定的虞窈月回了含凉殿,瞧见在笼子里小声呜咽的角将军,顿时心乱如麻。

他生怕虞窈月吓出个好歹来,可角将军为何生了狂症,也是该调查清楚的,否则他若是将角将军交给五坊使处置,想来就会被毁尸灭迹,证据荡然无存。

可虞窈月缩着头,睫羽轻颤,显然是骇得紧,是以顾敛之只好吩咐人角将军关押在含凉殿深处,不叫虞窈月看见。

见他处理有条不紊不慌不乱,显然又是曾经的那个顾凛回来了。

虞窈月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白着张小脸,泫然欲泣,“王爷既然已经醒神,还望您在圣人面前美言几句,放妾早日归家……”

“和离”二字还未说出口,就见他蓦然变了脸色,顾敛之冷着张脸,沉声道:“你要走?是要去找你那便宜夫君吗?现下连你也将我认作是他!”

听他这般道,虞窈月闻言一怔,这是并未恢复过来的迹象,眼前这人还是顾敛之。

她正要出言解释,就见顾敛之冷不丁捉住她的手,睁着一双黑沉沉的眼,“你说的是气话对不对,你只是生我气了,这才又要威胁我走。无妨,无妨的,我有的是法子让你消气……”

言讫,不知顾敛之从哪里变出一柄匕首来对着胸口便是一刺,“这样,你可满意了?”

真的是疯了,虞窈月见他一脸诚恳,手上血流不止,心中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当即就将绢布撕成条,为他包扎。

这么些年不见,她竟然变得怕狗,顾敛之不敢相信,她一个人到底遭遇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好的,小疯狗暴露本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