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白日的,他怎生的好意思说这种话。
虞窈月半怒半羞,继而暗暗剔他一眼,自顾自地唤来婢女伺候洗漱更衣,并不与他搭话。
晾了他好半晌,直到要用早膳,虞窈月这才穿戴整齐地回头瞧他,见人蜷缩在墙角,背过身去,显然是在生着闷气。
他又端出这幅可怜兮兮的模样,倒是叫人于心不忍。
如今他是病人,又记不清事,这些小事顺着他些也无妨。
罢了,就当她虞窈月欠了顾凛的。毕竟她成为宣王妃这三年,与顾凛虽说谈不上琴瑟相调、伉俪情深,彼此之间却也相安无事,称得上一句相敬如宾。
与旁的妯娌相比,她这宣王妃非但当的不称职,反倒是十分悠然自在。
如此这般,虞窈月先前冷硬的态度有些缓和,声如朱石磬玉,“敛之,我唤人来为你更衣可好?”
怎奈这句话却又无端地惹到了他,顾敛之只当做没听到,也晾她半晌,才憋出一句,“不要旁的女子,只要你。”
又说这样不正经的话,虞窈月暗暗眱他,到底是应了他。
桂枝一早就呈上来两件衣裳,一件是王爷常穿的墨黑圆领袍,另一件却是青衣布襦道袍。
虞窈月瞧他目光落在那件道袍上,便知道自己选对了。
先前从他的只言片语中,虞窈月猜到他恐怕来自道观,只是盛京城中道观林立,却不知他曾在何处修行过。
选好了衣裳虞窈月要替他更衣,谁知他磨磨蹭蹭,不大配合地盯着自己,更是在为他系绦带时,被人轻轻一拉,抱了个满怀。
不等虞窈月要挣扎,顾敛之就撇了撇嘴,语气落寞,“我就抱抱……”
想着他或许是被自己方才说的已然成亲了的消息吓到了,整个人都怔愣住了,连反应都慢半拍。
虽说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过往,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虞窈月到底是没有推开他。
几分温存过后,顾敛之恋恋不舍地松开她,一双招子浮现出芜杂情绪。
“好了,该去用膳了。”虞窈月不自在地别开眼,宽声安慰他。
等二人到外间用膳,顾敛之左顾右盼不曾瞧见半个旁人身影,难道她平日用膳是与夫君分桌而食吗?
莫不是因为自己在才妨碍了她,思及此,顾敛之不由地心生愧疚,“月姐姐,你放心吧,用过这顿饭,我就走,绝不会给你添任何麻烦的。”
这是说的什么话,虞窈月抬眸一脸疑惑地望他。
只是又怕他要说什么长篇大论,虞窈月给他夹了一筷子莼菜率先抢白,“有什么话等会再说。”
她说的这般轻描淡写,毫不在意,顾敛之只当正如自己所料。
当然,方才他说的那番话不过是试探而已,莫非她还真是存了要将自己撵走的心思。
这般想着,似有一口气堵在肺腑,叫他连满桌子佳肴美馔都没甚心思用。
草草用过早膳,虞窈月又唤人上了茶,啜饮一口,这才缓缓道:“如今你身患重症而不自知,我既然承你一句姐姐,自当是不会见死不救的,便以我娘家表弟的身份客居在王府,你瞧着可行?”
什么身患重症?不过是身子疲软了些,哪里有她说的那般严重。
顾敛之向她投去疑问的目光,就见她有些心虚似的别开眼,于是他顿时了然于胸,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想来她那夫君也是个摆设,如此随意寻个名头能暂且住下也是好的。
与此同时,心里又泛起一缕甜来,她到底还是在意自己的。
既如此她那不曾露面的王爷夫君,顾敛之也就不放在眼里了。
只是这身上的衣裳穿着有些膈应,既然在她府上住下来,那置办些衣裳也是应该的。
顾敛之装作不经意间问起,“月姐姐这身衣裳很是衬你,不知是哪家绣娘的手艺。”
不知是他太过直白不懂隐藏,还是虞窈月实在是懂他,瞧出他问话的原因。
却也只觉得稀奇,方才他穿着这身道袍瞧着像是满意,怎么这会左看右看挑出毛病来了。
左右也都是小事,只要他不动辄动手动脚,对自己行孟浪之举,这样的事情虞窈月自然是无有不应的。
是以,一直到晌午,虞窈月都陪着他去库房里挑料子,并鞋履,笔墨一类的物件都备了个齐全。
与此同时,虞窈月也没忘将将信交给菱花,让她出府通过南山堂传回药王谷。
事关顾凛的离魂之症,哪怕看过不少医书典籍,虞窈月也不敢擅专。
虽说这几日尚在授衣假中,顾凛不必去衙署处理政务,可后面却是没办法糊弄过去的。
因着也不必见外人,顾敛之在这莲苑舒舒服服的过了几天快活日子,陡然发觉,月姐姐口中那位便宜夫君,竟当真不曾出现过。
如此说来,她先前的那番话只怕是在虚张声势咯。
那劳什子宣王爷,这三天竟是连面都不露,原本顾敛之还怕她晚膳要等他一起用,谁知她自顾自地吩咐人摆饭。
即便是缩在内室,外间的动静顾敛之也没错过分毫,那婢女都不曾过问原因,只说灶房里已经准备妥当了。
寻常人家的妻子哪里会这般对待夫君,想来月姐姐定然是被迫嫁给那宣王,日子过得貌合神离,但她自己断然不好意思自戳痛处,故而才拿话骗他。
思及此,顾敛之倒是无所不用其极,倒是大胆放肆地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譬如用膳时,凡是沾染了花椒、葱白、胡荽的菜,她都只用一筷,此后绝对不再提箸。
时下盛行煮茶,将葱、姜、枣、桔皮、茱萸、薄荷等与茶同煮,又叫茗粥;她却效仿陆鸿渐煎茶,将饼茶炙烤、碾罗成末,初沸调盐、二沸投末,并加以环搅,三沸则止。
顾敛之厚着脸皮分得了头三碗茶后,自此再也不喝茗粥,只觉得经由她这么一煮,茶汤色泽明亮,浓香醇厚,入口便觉香纯。
只是虞窈月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暗暗发急,师父这信怎生地还没送到,难不成是传信受阻,出了什么问题不成?
好在没叫虞窈月等太久,当天夜里师父专门饲养的那只信鸽飞了回来。
展开书信后,就见师父列举出许多繁杂的并发症,又针对顾凛的情况,给出自己的判断。
其中最为醒目的一行字就是,若非他自己发觉身体中的异样,千万莫要告知与他身体里尚有旁人,否则只怕会刺激到如今已然成睡的另外一位,导致二者同时出现,酿成分身与原身相悖自相残杀的大祸。
斟酌再三,虞窈月到底是避开旁人,将顾凛的亲信秦公公招来问话。
事关重大,秦公公作为身边人自然是瞒不过他,何况听说秦公公是盈妃娘娘甫一入宫时的老人了,更是在盈妃薨逝后,亲自照料着顾凛长大成人。
因着顾敛之在莲苑,虞窈月只好在正院内室,又叫菱花守着门,将顾凛身患离魂之症一事说与他听。
起先秦公公还是将信将疑,可这些时日他不是没有暗中观察王爷,且不说这行为举止较之从前是截然不同,就连喜好也都大相径庭。
更何况有虞窈月药王谷传来的回信,那信笺与落款确实是出自药王谷。
暂且按下王妃几时会医术,且医术不凡一事,秦公公更为担心的是,如何瞒得过外人。
观他面色凝重,虞窈月便知道秦公公是与自己想到一处去了。
“你也觉得大内之中无人可信吗?”虞窈月压低声音,心中顿时生出一股子烦闷来。
身处皇家,岂能相信骨肉亲情,何况圣人这些年待宣王如何,众人也都心中有数。
那盈妃娘娘拼死诞下顾凛,却在产后气血亏损的厉害,一直强撑了两年,在圣人登基后三月薨逝。
从此圣人不再踏入含凉殿一步,顾凛更是由梅傅姆亲自抚养,直到四岁开蒙这才进了崇文馆受西席教导。
奈何李老太傅李则年岁到了,致仕回了赵郡,不再踏足盛京。
至此一直到顾凛加冠却并未封王,一直在十六王宅到皇子府住了两年,圣人将其擢升至户部,又遥领朔方,封作朔方节度使,这才在朝堂上说得上话,更是凭借朔方军的功绩站稳了脚跟,故而在建昌二十三年加封宣王,宅邸也搬至胜业坊,以待迎娶王妃。
可以说这么些年王爷走得尤为艰难,身后不像旁的皇子有母家支持,朝堂之上更有师长相护,就连圣人从始至终也都是冷眼旁观,瞧他孤立无援。
皇后李氏更是在为诸位皇子选妃时,待还是七皇子的顾凛尤为轻视,不是些小官小吏之流,便是高门望族家的庶女,还是在太后敲打之后,这才添了一批清贵出身的寒门后起之秀。
虞窈月的阿翁虞承谦曾在先帝朝时,与李则同为太傅,官拜殿中侍御史,是位规矩端肃,敢于直谏的纯臣。
也正因如此深受先帝,恰逢虞御史家逢弄瓦之喜,先帝一时高兴,便随手一指,挑了位生得唇红齿白的小皇孙。
后来虞窈月的阿翁病逝,刚在官场上初出茅庐的阿耶回乡丁忧,再度入仕却也只能外放地方。
好在功夫不费苦心人,待阿耶重返盛京官至吏部郎中时,却又赶上了皇后娘娘为诸位皇子选妃。
原本虞窈月只当自己是走个过场,谁曾想因她面生,反倒引人注目,皇后留意下来,待查明家中身世后,不由得想起先帝朝时那桩指婚的戏言。
李皇后有心试探圣人,便故意圈出诸位候选娘子的名字,唯独在为敲定七皇子妃的人选时犯了难。
圣人看过那份名录后,目光落在虞窈月这个分外陌生的名字上,故而向身边的总管太监徐克用问了句其女出自何家。
要说这徐克用早年在先帝朝时上不起眼,每每寒冬腊月手生恶疮,丑陋不堪,故而受尽轻视,唯独那人称铁面谏官的虞御史反倒是出言相帮,更是助他逃脱了那帮仗势欺人的小黄门。
昔年君无意之举投我以木桃,如今徐克用身为大内四大宦之一,那虞郎中又因此事求到他门前来,那么如今自然是报恩的好时候了。
是以,徐克用将先帝朝时那桩旧闻说与圣人听,又揣摩着圣意,说那七皇子鲜少寡言,后院里正是需要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
虞家女自幼长在湖州,闻听东南之地的女子多是泼辣,并无盛京闺秀那般贞静娴雅,向来会是一朵热热闹闹的解语花。
徐克用这番明贬暗夸的话实打实地说到圣人心坎上去了,何况如今时局不稳,皇后此番明晃晃的试探,他更应该谋后而定才是。
只是圣人的良苦用心,鲜为人知,就连顾凛自己也不曾察觉一分半毫。
明日朝中诸臣结束休沐,便要上朝,顾凛如今这幅躯壳里装的是顾敛之,又如何能够应对那帮老狐狸。
就在虞窈月急得额上生汗时,秦公公冥思苦想,决定先行这昏招。
“王爷从前也会出现眩晕眼暗,神昏气冷之状,如今若是由太医将此症归根于少时心结,想来圣人会生出几分恻隐之心,准许郎君前往城外养病。”
这道未尝不是一处妙计,如今的顾敛之定然是见不得顾凛身边亲近之人,否则只怕会叫人当作生了疯症,将他关起来,押在宫中治疗。
虞窈月自然不想看见这幅情形,是以答应下来,趁夜里顾敛之入睡时,拿出银针准备为其饰针。
谁成想这厮竟然如此警觉,虞窈月手上的针将将要落下来,就见他倏然睁开了双眼。
吓得虞窈月手上脱力,那针眼见着就要扎错穴位时,却被他单手夹住。
“果然,月姐姐又要对我略施惩戒吗?”
顾敛之将沉寂的眸子睇上她,瞧她满目无措,似乎想要解释却无从说起。
又是这样,又是这幅状作无辜的情态,顾敛之脑海中有个声音在叫嚣着。
她当时走得匆忙并非是事出有因,而是故意撇下他,回乡嫁人来的。
分明她离开的前一日,还与他一道求了姻缘签,二人互诉衷肠表露心意。
可她转眼就能抛去昨日种种,嫁为人妇不说,还将他忘得一干二净。
甚至白日里她故意支开他,出了莲苑,又让她跟前的婢女候着自己,想必她是去见王爷了。
怎么,这夫妻二人一相逢,便觉得千好万好,心中又是容不下他了吗?这才拿着针来又要受罚。
思及此,顾敛之只觉心中怒火中烧,红着眼眶死死盯着她的动静,更是抬手间就剥落身上中衣丢至地上,眸中暗流涌动,尽是无声欲/色。
顿觉不妙,虞窈月顾不上床上散落的银针囊袋就要逃走,可她哪里知道正在气头上的顾敛之,与白日那副好哄的小郎君截然不同。
铺天盖地的吻落下,他就像是一只狼崽子,像是逮到了肥美的羔羊,专心致志地专攻那纤细脆弱的白嫩脖颈,落下一朵又一朵娇艳红梅。
夜里就寝时穿的诃子哪里经得起他这般折腾,胸前一片湿濡,叫虞窈月又羞又臊,偏生那灼热的气息喷涌而出,一路向下,叫她这具不争气的身子柔若无骨地倚偎在他怀中。
“你今日见了他,可曾欢喜?”
作者有话要说:来咯,开始自己醋自己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