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白天的时候,荆井接到了沈敬生的电话。沈敬生说,他刚从生物研究所出来,荆井给他的绿茶残渣化验结果已经出来了。他想与荆井面谈。
沈敬生说话的口吻相当严肃,又有些吞吞吐吐。荆井此刻已经猜到了什么,问沈敬生这会儿在哪里,马上去找他。
沈敬生说生物研究所就在他家附近,要荆井直接去家里找他。荆井到达的时候,沈敬生已经泡好了一杯上好的绿茶恭候荆井。
两人坐好,沈敬生小心地问:“荆兄弟,你给我的绿茶残渣是从哪里来的?”
荆井早料到沈敬生会问这个问题,面露恳切:“沈兄,这个我暂时不能说出来,因为关系到我们魔术团的机密。你请我来,我已经猜到,绿茶一定有问题,你能告诉我到底有什么问题吗?等我把事情查明了,自然会将一切原原本本告诉你的。”
沈敬生看着荆井,面露狐疑。好在他是个谦谦君子,略微沉吟了一下说:“好吧,既然我答应你做这件事,又怎么能不把结果告诉你。你给我的绿茶残渣里查出有氰化钾。从分量上看,半杯茶就足够致命。”
荆井心中早有准备,听到这话身体还是颤抖了一下。一刹那,他想了很多。文澈真的像他认为的那样不是自杀。她是不会轻生的,只要荆井活着,她一定不会放下他去另外一个未知的世界。他们前一天晚上还如胶似漆,纵然受房路的阻挠前景未知,文澈眼中有明显的忧郁,但是只要他们争取,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文澈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轻易放弃生命呢?
是的,文澈确实是他杀。有人在她的茶叶中放入了致命的毒药。凡是魔术团的人都知道,文澈酷爱喝绿茶,而且是新泡的那种。所以她那只水杯是随身携带的,从不离身。可是文澈杯中的绿茶一直是上好的洞庭碧螺春,而她死的时候,荆井发现她杯中的茶叶换掉了,不是常喝的碧螺春。荆井知道,每次文澈去买茶都是他们一起精心挑选的。所以这杯子里的茶叶来历不明。
是谁换掉了文澈的茶叶?那一定是魔术团里的人。而文澈在魔术团里人见人爱,谁会向她下毒手?那只有一个人:房路!
房路一定看到那晚他们在一起亲热,明里无法阻止他们,又不能赶文澈走,所以只能杀了她!并伪装成文澈自杀,掩人耳目。
想到这里,荆井猛然站了起来。沈敬生看到荆井的表情阴鹜,不敢多问,说如果你有事就先走,咱们改天再联络。
荆井握了一下沈敬生的手,感谢一番,然后问:“绿茶残渣能不能还我?”
沈敬生点点头,将装有绿茶的瓶子递给荆井,然后二人告辞。
荆井回到魔术团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人们在夏天多有午睡的习惯,魔术团的人也不例外。荆井走向自己房间的时候,走廊上静悄悄的。
他刚要进入自己的房间,忽然又站住,叫来服务员,打开了文澈的房间。
文澈的房间已经被服务员收拾好,被单床罩换了干净的。文澈的物品还在,衣柜里的衣服还好好地挂着。桌子上放着文澈的红色皮箱,没有上锁,荆井轻轻打开。
睹物思人,此刻荆井的痛苦无法遏止。从昨夜看到文澈死去到现在,荆井都如在梦中,他总是不能相信这是真实的事。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十几个小时,人遭受打击之后短暂的麻木期早已经过去,神经复苏,痛苦便如开了闸的河水,源源不断,无穷无尽。
荆井痛哭失声,泪如雨下。他边哭边整理文澈的遗物,终于在皮箱的夹层里发现了一小袋包装精美的绿茶。
荆井一下子便停止了哭泣,心“咚咚”地跳了起来。这是一包新开封的西湖龙井,他用颤抖的手指打开包装,仔细看茶叶,认定这包茶便是文澈杯中的茶叶。
这个时候,门忽然被推开。荆井一惊,忙将那包绿茶塞进自己的衣兜。转过身来,看到来人正是房路。
荆井已经认定房路便是害死文澈的凶手,此刻一见房路,几乎要扑上去与他拼命。但血涌上来的时候,一个声音似乎在耳边说:“冷静,冷静。”
荆井拼命抑制住浑身的颤抖。是的,这个时候如果贸然揭穿房路,房路一定会在疯狂之中毁掉证据,而且还有可能杀人灭口。
却见房路在一夜之间竟似老了十岁,腰微驼,满脸疲惫。荆井想,他一定是因为自己杀死了文澈而自责。毕竟房路进入荆氏魔术团已经十六年,是亲眼看着文澈从一个小女孩长成为少女,感情犹如兄长,就算房路再狠毒,杀死她,心中也必定不好受。
房路见荆井望着他怔怔发呆,脸上泪痕犹在,心一酸,自己也险些哭了。他说:“孩子,我知道你怀念文澈,心中难过。要知道我和你一样难过,就像失去了亲生女儿。早知道事情会这样,你父亲临终前对我的嘱托就不重要了。我也就不会违心阻拦在你们之间。”
荆井听房路这样说,更加痛恨他。房路杀死了文澈,却又在这里惺惺作态。谁知道父亲临终前究竟嘱咐了房路什么?难道房路就对父亲这么忠心耿耿吗?或者,房路根本就没有按照父亲的意思做,而是要达到自己不为人知的目的。只怪父亲死的时候,自己年幼无知,对房路这个人太轻信了。
事到如今,后悔无用。荆井吸了口气说:“文澈呢?文澈在哪里?我要见她。”
房路嘴角抖动了一下,小声地说:“文澈已经……她的尸首,已经被我处理干净了。”
“什么?!”荆井几乎跳起来了。他再不顾及什么,一把抓住房路的衣领,大喊:“你把文澈怎么样了?!”
房路任荆井抓着自己,一字一句地说:“我们后天就要去阳城,总不能带着个尸体去吧?天气这么热,尸体很快就会腐烂,恐怕遮盖不住。”
荆井满脸通红,两眼冒火:“遮盖不住?文澈是自杀,为什么要遮掩?你怕什么!”
荆井从小对房路极为尊重,从来不会对房路说一个“不”字。而此时,荆井认定房路是杀死文澈的凶手,因此才会对房路大发怒火。房路虽然诧异,但他想文澈自杀完全是由于自己伪装强暴了她,所以自觉理亏。再加上文澈的死对自己的打击也很大,何况跟她青梅竹马,早就私订终身的荆井?
因此他叹了口气,轻轻抓住荆井的手臂说:“小井,你冷静一下。你怎会不知现在的记者都是无孔不入?如果他们知道我们魔术团出了这么大的事,一定宣扬得满世界都知道。那样我们魔术团的脸面将会扫地。你父亲为了重振魔术团,耗尽了毕生的心血,死不瞑目。我答应他一定要令荆氏魔术扬名天下。你知道,我是看着文澈这丫头长大的,她这么早就走了,我心里……”说到这里,房路哽咽着说不下去,两行热泪终于滚滚而落。
荆井还想说什么,看到房路落泪心中震了一震。这时他忽然想到,如果房路想杀死文澈,他可以在宾馆的房间里直接让文澈喝下放毒的绿茶,大可不必换去文澈的整包绿茶,却让她在大剧院的化妆间中毒而死。再说文澈也不会轻易使用来历不明的东西。况且房路知道自己经常在文澈房间里与她一起喝茶,难道他连自己也想害死吗?文澈和自己如果都死了,魔术团也完了,但荆井可以看出来,房路这么多年来对魔术团忠心耿耿,不遗余力,不可能连荆井的性命也不顾。
刚才的冲动消减了大半。难道凶手另有其人?是自己错怪了房路?
如果是这样,要不要告诉房路绿茶的事,与他一起查明真相?
不,还是暂且不说为好,因为房路还没有排除嫌疑。
荆进这么想的时候,慢慢放开了紧抓着房路衣领的手。然后他问:“告诉我,你是怎么处理文澈遗体的?”
22
今天凌晨,装着文澈尸体的木箱放在房路的房间里。
房路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脑子里乱作一团。忽然,他想到了什么,眼中掠过异样的光芒。
他走到木箱前,轻轻打开盖子。木箱里,文澈的尸体蜷缩成一团。
房路取来一支针筒,扎进文澈的手臂,吸了一管血出来。然后,又把针筒里的血注进一只小玻璃瓶里,盖紧放好。
然后,他开始往外拉文澈的尸体。
人刚死的时候,身体仍然是软的,但时间稍长,全身的关节和肌肉都会僵硬。如果保持一种姿势,就很难改变过来。所以房路很费力地把文澈从木箱里搬出来扛进浴室的浴缸里时,文澈的尸体仍然蜷缩成一团,就像婴儿呆在母亲子宫里的姿势。
房路取来一把锋利的长刀。在肢解文澈尸体之前,他紧紧关上浴室的门,然后跪倒在地,向着文澈的尸体叩了三个头。
他跪在地上,口中喃喃自语:“丫头,我没有想到,我对你的伤害会让你用死来抗争。如果老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再这样糊涂了。可惜,世间没有回头路,人生没有后悔药。而我现在,依然要对你不敬。我知道你一定会很疼,但是我真的没有办法。为了魔术团的将来,为了你养父的心愿,我只能如此了。”
房路说到这里,哽咽着说不下去了。他心中憋得难受,不禁要放声大哭,却又怕惊动他人,于是哭声被压抑成低声的呜咽,直至哭得连气都要喘不出来,这哪像还未到四十的人?
哭了一会儿,房路又接着说:“丫头,你知道我这辈子为什么没有娶妻吗?那是因为我没有看中的女人。没有一个女子能比得上你这样冰雪聪颖、冰清玉洁。可是我不能有非分之想,而且我知道你的荆哥哥才是你唯一想嫁的人。其实,我本来打算你嫁不成荆井,另为你找个比荆井还好的丈夫的。可是我还没有做到,你就……我真的对不起你。丫头,如果有来生,我只求我们来世还能见面。你做我的女儿也罢,做我的妹妹也罢,做我的妻子也罢。我会用下辈子漫长的时间来偿还你……”
房路说到这里,用衣袖擦干眼泪,站起来,渐渐恢复了原有的魄力。他抓起刀来到浴缸前,开始肢解文澈的身体。
可是,他没有想到,他犯了一个大错。他将浴室的门关严了,却没有发觉,外间的房门并没有关上。刚才他先进房,几个助手抬着箱子随后才进来,走的时候,最后出门的助手可能是因为刚才扛了尸体,心情紧张,只轻轻带上了门,却没有关严,留下一道小缝。
而房路并未留意。他一直是个行为谨慎、心思缜密的人,却因为文澈的死而乱了方寸,没有发现门竟然没有关严。
所以,袁青朵才有了可趁之机。
当房路听到有人敲浴室的门时,瞬间张惶失错。他愣了片刻,平静了一些,心想一定是荆井来找他。荆井一定是敲了外边的房门自己没有听见,荆井怕他出事,叫来服务员把房门打开了。
现在荆井一定发现了浴室的门是紧关的。如果他再不作声,那么荆井一定会破门而入。那样也许会惊动更多的人。于是,房路打开了浴室的门。因为他第一次碎尸,心情高度紧张,所以思维并不在常态。如果是常态,他一定会先核实敲门的人是不是荆井。
所以当房路将门打开时,发现外面的人并不是荆井。
房路没有追出去。几分钟后,他打了一个电话。
对方是被吵醒的。起初还有些埋怨,听清楚了房路说什么之后,立刻连声说“好”。
不到一刻钟就有人来敲门。房路打开门,门外站着两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手里面抬着一只沉重的铁箱。
这时房路已经淋浴完,换上了干净的衣服。他让他们将铁箱放在浴室门口,然后将准备好的一只放有钱的信封交给其中一个男人。男人打开信封点钱,露出满意的神色。他们没有过多语言便匆匆离开宾馆。
房路打开浴室的门,地面上的血迹已经被水冲洗干净。房路憋足了力气将铁箱推入浴室,又将浴室的门紧关,然后打开了铁箱上的盖子。
铁箱里是七八条鱼,每条鱼身长约二十四五公分,椭圆形状,通体深绿,脊背呈墨绿色。铁箱并不大,所以这些鱼挤在一起像沙丁鱼罐头。而与沙丁鱼不同的是,它们在水里烦躁不安,似乎想挣脱铁箱的束缚。其中一条鱼张开嘴来,两排锋利的牙齿呈倒三角形。
是罕见的食人鱼!就在前两天,有一位神秘的男人打来电话,说手上有食人鱼,也许魔术团会对此感兴趣。当时房路不置可否地挂掉了电话,却不料今夜派上了用场。
浴缸里是文澈血淋淋的碎尸。房路捡起一块来,丢进铁箱里,然后盖上盖子。
片刻,里面便发出激烈的水声。而只是过了短短几分钟,便渐渐平息下来。房路打开盖子,用刚刚准备好的铁钩捞上来已经被啃光肌肉的白骨。
房路看着雪白的骨头,心里打了个寒战。他早就听说过食人鱼的厉害,却没有料到竟有这般凶猛。两个多小时过去,天蒙蒙亮的时候,文澈的尸体在食人鱼的利齿之下,已经变成了一堆白骨。
而食人鱼个个都吃得膨胀起来,如同被吹大的气球。它们失去了战斗力,懒洋洋地挤在空间似乎更为狭小的铁箱子里。
明天白天,他会找来助手将铁箱子运往郊外,这些凶猛的食人鱼将会变成一串串鲜香的烤鱼,魔术团里养着的两只狼狗将会一饱口福。
大自然的食物链是多么的美妙。
房路把铁箱子盖好,然后将文澈的骨头洗干净,重新装在木箱子里。外面用一把铜锁锁死。
浴室里的排气扇一直是开着的,但空气中仍然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息。
23
荆井在房路的房间里看到了那只木箱。他看到的时候,觉得箱子是那么的小,小到根本不可能装下文澈的遗骨。
但是他知道这是自己的错觉。就像他在舞台上表演的许多魔术一样,正是利用了观众的视觉错觉,令观众以为不可能,但实际却是可能。昨夜文澈的尸体就是装在这只箱子里偷偷运回这里的。房路告诉他,此刻箱子里已经不是文澈的尸体,而只是一堆白骨。
可是,荆井却没有打开看。他害怕自己看到文澈的遗骨而无法自控,对房路采取过激的行为。
两天之前,大家还给文澈庆祝生日,文澈的一颦一笑尚在眼前,现在却已是阴阳相隔了。
这个时候,荆井忽然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他觉得自己长大了,成熟了,不再是昨天那个青涩少年。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如果害死文澈的凶手是房路,那么他一定会给文澈报仇。如果是其他的人,他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而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把深入骨髓的痛苦深深埋藏起来,不表露,不张扬。
于是他轻轻抚摸过箱子,然后决然地站起来,没有看房路,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他从房间走出去的时候,感到一颗鲜活的心被一只无形的手生生抓碎。那种疼痛,只有他自己才能清楚地体会。
房路吁了口气。他想荆井仍然忌惮自己,仍然是因为他的父亲荆良。
房路打电话给魔术团负责宣传的助手,要他立刻在云城范围内公开招聘一名女助手。女助手的条件是二十五岁以下,大专以上文化程度,美貌,气质非凡,擅长舞蹈。
文澈死了,团里没有能代替文澈同荆井跳华尔兹的女子。而这段华尔兹的效果非凡,在令人窒息的《妖手》之后表演,而且作为谢幕之舞,再好不过。
助手以最快的速度在几家媒体打出了广告。一时之间消息轰动了云城,报名者甚众。按照要求,报名者需提交自己的个人资料,以及照片一张。
第二天傍晚,房路的桌子上已经堆了厚厚的一叠资料,已经有四五百人报名应征。
房路仔细翻看着这些材料,挑出来二十名女子,然后交给助手,要他通知她们明日面试。
第二天上午九点,这二十名女子已经在云城宾馆门前守候。这些女子大都有着出色的容貌,衣着亮丽,一时之间如百花齐放,争芳斗艳。
二十名女子被排了号,按顺序进入宾馆的小会议室。
面试会由房路亲自主持。荆井坐在房路旁边,余下一位助手负责记录。
荆井心不在焉地坐在那里。房路没有跟他商量就要擅自招收一名助手作为荆井的舞伴,令荆井十分不快。但他已经怀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决心,于是沉下气来,冷眼旁观,看看房路要唱哪门子戏。
一个女子,又一个女子被安排入场。面试内容很简单,就是要她们跳一段舞蹈。古典舞民族舞现代舞都成。
凭心而论,其中不乏舞貌双全之人。但是这些女子在荆井的眼中,只是凡粉俗脂。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而饮罢这一瓢,再无所求。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房路事先有所交待,选中谁,会在面试完毕之后征询荆井的意见。但荆井清楚,房路这样说,其实选谁不选谁全是房路自己说了算。因此,荆井更是置身事外,感觉那些极力卖弄自己舞姿的女子就像马戏团的猴子一般可笑。
更有甚者,一个妖艳女子,在跳舞之前,忽然脱去外衣,里面只穿三点式,露出惹火的身材。房路面对这样的情景只觉得尴尬万分,有心赶那个女子走,又觉得有失风度,只好垂下头暗自叹息世风日下,女子不懂自爱。
荆井甚至有拂袖而走的冲动。可是文澈的死让他笼罩在巨大的悲痛之中,全身似被抽了筋,什么也无力去做,索性将身体靠在椅背上,仰头闭上眼睛。
那三点女子正舞到兴奋时,瞥见两位主考官一个低头一个仰头都不看她,瞬间如跌入冰窑。再看一旁的毛头小助手却瞪大了眼睛,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不由得一阵气恼,粉面通红,舞也不跳了,抓起衣服胡乱套上,然后落荒而逃。
妖艳女子走后,进来的是最后一位应试的女子。荆井听到已经进行到第二十号,正要庆幸要散场了,却在看到第二十号女子微微一怔。
这女子似曾相识。荆井从小在魔术团长大,很少接触外面的世界,认识的女子极为有限。也正是这样,他更是对文澈一往情深。
荆井愣了片刻,才想起这名女子正是在云城表演魔术《妖手》时,晕倒的那位观众。他还记得她名叫“水夜”。
那次见水夜,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他只记得她长得很好看,睡在那里,就如同童话里的睡美人。
而现在,睡美人早已醒来。她将一头长发绾在脑后,露出清秀的脸盘、精致的五官。上身穿着浅粉色的紧身衬衣,勾勒出诱人的曲线。下身是白色的长裙,裙摆很大,一直垂到脚踝。
脚上是一双白色的舞蹈鞋。
水夜开始跳起舞来。是一段印度舞蹈。水夜身段极好,但似乎并没有经过专业的舞蹈训练,因此虽然姿态很好,但许多动作并没有做到位,力度也不够。而且这段舞蹈跟水夜的衣着也不搭配,因而不伦不类。房路不禁失望地摇摇头。
水夜跳完,时间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房路让助手安排面试者去餐厅免费就餐。他会在午餐快结束时当众公布入选者。
房路看了看荆井,意思是征求他的意见。荆井本来不准备发表意见,房路选谁便是谁。可是这时他想到了水夜。于是他说:“就选最后一个吧。”
房路听了微微一怔,然后微笑点头:“好,就选最后一个。”
走出会议室的时候,荆井不知道他这样一个决定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甚至生命。选择水夜,并不是因为他对水夜动了心。他的心已经完全破碎了,不会再为谁而动。选择水夜,只是荆井的一个本能。也许是因为有了一面之缘,因此感觉亲切。房路终究是要选一个人的,那就选她好了。
24
午饭后,房路终于有了喘息的时间。他从柜子里取出那瓶装有文澈血液的瓶子带在身上,直奔云城市中心医院检验科。
他私下找了一名护士,递给她一只信封,里面装着一笔很可观的钱。房路的要求是,检验出血型即可。
护士用异样的眼光看了一眼房路,再看看没有别人,收起了信封,接过瓶子进化验室化验。房路想,她一定是把自己当作戴绿帽子的男人了,偷偷取了自己孩子的血来检验,看是不是自己亲生的。
如果她真的这样想,倒是好了。
血型检验一会儿就出来结果了。护士将化验结果递给房路,注意着他的脸色。
房路的脸色变了。他看着这张纸呆了半晌,然后都没有跟护士打招呼,像丢了魂儿一样木然地走出医院。
他没有看见那个护士在他身后暗自摇头。那个护士看房路的脸色,一定是认定了那个可怜的孩子不是他亲生的了。
房路木然地走出医院的大门,直到有一辆轿车险些撞着他,在他身边急刹车的时候,房路才清醒过来。轿车司机摇下车窗,对着房路破口大骂。
房路好似没有听到。轿车走后,房路找了棵树在旁边蹲下。他又看了一遍化验单,上面在血型一栏中清楚地写着X型。
为什么?文澈的血型怎么可能也是X型?
荆氏魔术团有一个鲜为人知的秘密,就连魔术团内部的人也极少知道。这一点房路是清楚的,因为当年荆良临死前亲口告诉过他。
这个秘密就是,荆氏魔术的传人,也就是有荆家血统的男子,血型全都是X血型。而且他们只能娶X血型的女子。X血型是一种极为罕见的血型,找这种血型的女子可谓大海捞针。而同为X血型的夫妻,他们的孩子也必定为X血型。但如果找一个其他血型的女子,所生的孩子一定不是X血型。
当时荆良临终前交待过房路,这件事情要极为保密,就连荆井也不能说。只有他找到了X血型的女子为妻,并生下孩子才能知道这个秘密。
荆良当然知道儿子的心思。荆井自小跟文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荆良都看在眼里。但文澈并不能做他的儿媳妇,这不仅是因为文澈不是X型血,而且,文澈是荆良的私生女!
原来,荆井曾在外面结识了一位神秘女子,两人产生私情,并生下一女,便是文澈。那女子生文澈的时候大出血而死,于是荆良将女婴托人抚养,待养至三岁时以收养孤儿的名义养在身边。这件事只有荆良一个人知道,他在临死前,悄悄将这件藏了半辈子的秘密告诉自己的心腹房路。
所以就算文澈是X型血,亦无法嫁给荆井,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这便是房路坚决阻止二人成婚的主要原因。但他受荆良所托,不能将这个秘密告诉两个人,所以只能采取卑劣的手段,伪装自己夺去了文澈的清白之身。
但现在,房路得知文澈竟然也是X型血时,简直如晴天霹雳。文澈为什么也是X型血?这只会有三个可能:第一,文澈如荆井一样,也是同一父母所生。但这显而易见不成立,荆良和原配夫人光明正大生的女儿怎么会送人偷偷摸摸地抚养又作为孤儿收养呢?他们当时在国外,根本不受只生一个孩子的计划生育政策限制。第二个可能,就是文澈的亲生母亲,也就是荆良在外面养的女人也是X型血。但房路认为这也是不可能的。他们在国外,魔术团当时并没有公开演出过,对外界相对比较封闭,荆良认识一个中国女人已经很难,又怎么会在原配夫人之外又恰恰认识一个好似大海捞针的X血型女子呢?
那就只能有第三种可能:文澈根本不是荆良的私生女!荆良在外面并没有拈花惹草,所以文澈是X型血只是个巧合!这个可能成立的几率看起来虽然比前两种可能还要小得多,但从逻辑上判断,这个可能是唯一成立的了。
而文澈是X型血,荆良难道不知?如果事情真的是第三种可能的话,那么文澈对于荆良来说,是个无价之宝,正好可以做他称心如意的儿媳妇。对于这一点,房路很有把握,因为荆良对文澈的喜爱是人人皆知的。而为什么荆良会告诉房路,文澈与荆井是亲兄妹,不能结为夫妻呢?
那就是,荆良其实还有更不为人知的秘密。所以他只能骗房路文澈是荆井的同父异母妹妹,这就防止了自己死后,房路获知文澈的血型之后,正好将她嫁给荆井。
这个秘密是什么呢?房路苦苦思索,没有头绪。他站起来,打了辆车回到宾馆。
在自己的房间里,荆良取出一个带锁的铁盒子。这个铁盒子有半尺见方,里面却没装多少东西,只有一封密信。
这个铁盒子是荆良临死前说完那些话之后交给房路的。他再三交待,那封密信只能在荆井的孩子三周岁时方能打开。
房路凝视着这个铁盒,他无法知道里面的密信写了什么。其实他只要把铁盒打开,真相自然就会大白,但他不会那么做。他如果这么做,便是辜负了荆良的信任,他之前所做的忠于荆良的所有事情全都白费了。他这大半生,也就白费了。
所以他要坚持住,一直坚持到荆井娶妻生子,荆井儿子满三岁的时候才打开这只盒子,并且按照密信里的要求去做。这样,荆良托付给他的任务才算完成。他便可以离开魔术团,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而现在的情形,在文澈死后柳暗花明。他已经找到了X血型的女子。这个女子就是才招进团里的水夜。
对于水夜,除了她跳的那段半生不熟的舞蹈,其他方面房路都很满意。水夜这女子天生丽质,论长相身材气质决不输于文澈,却又比文弱的文澈多了一些青春活力。而让房路没有想到的是,荆井在面试之后,居然选中了水夜。
一切都是这样阴差阳错,却又机缘巧合。其实早在房路前一天翻看报名者资料的时候,就已经认定了X血型的水夜。所以,那另外十九名候选者只是个掩人眼目的幌子。
而房路并不知道荆井在此之前与水夜有过一面之缘。而荆井去看望水夜的原因,其实是因为文澈。因为,他将晕倒的观众当作了头一天在他身边出现的神秘女子。而荆井却不知道,那名神秘女子便是水夜的好友袁青朵。
25
袁青朵和水夜本来是准备在魔术团离开云城之后偷偷回到青城的。然后,两个人回到以前安定的生活,慢慢将这件事忘掉。
可是她们因为不敢出门就整天呆在云岛大酒店309房。又因为无聊就整天看电视,所以魔术团发出的招女演员的通知被她们看到了。
当时袁青朵愣了一下,朝水夜笑笑说:“夜夜,你去最合适了。”
水夜瞥了一眼袁青朵:“我哪有你合适?我连舞都不会跳,你可是学校的舞蹈皇后,你如果去,他们不选你才是瞎了眼睛。”
袁青朵叹息了一声:“可是他们的条件是二十五岁以下,我超过年龄了。否则……”
水夜得意地笑笑:“硬件通不过,软件再好也白搭。不如你冒充我的身份去面试。啊,不行,咱俩长得都不像,一准儿穿帮。”
袁青朵面色微变:“夜夜,玩笑归玩笑,你想我要去他们魔术团面试,如果主考官就是那个变态杀手,那会是什么后果?”
水夜不寒而栗,但还是故意吓袁青朵:“什么后果?当然是把你招进团里,然后趁夜黑风高时,将你在浴缸里切碎。”
袁青朵“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她的脑海中立即浮现出那晚的一幕。这是袁青朵一生都不会忘记的场面:血淋淋的浴室,破碎的肢体,骇人的头颅。
袁青朵愣了半天,忽然说:“夜夜,要不你装作应征的报名者,去魔术团里探一下虚实?放心,你只是去探一下虚实,就凭你的舞技,他们也不可能选中你。而你正好可以探听一下,他们有没有满世界在找我?如果那样,我就得报警了。你知道,我是不想报警的,因为我做的事也不光彩,是偷窥。”
水夜却说:“青朵,没有问题。我明天就去报名,然后趁面试的时机打入魔术团内部,看看他们的动静。不过……”
袁青朵问:“不过什么?”
水夜说:“我不会跳舞呀。他们要我跳舞怎么办?”
袁青朵乐了:“你刚才还说我是舞蹈皇后,你跟着我,怎么也是准舞蹈皇后。我连夜教你就成。如果让他们看到你不会跳舞,一定会怀疑你的。”
于是,二人关了电视,就在不大的房间跳起舞来。舞蹈都是需要基本功的,这基本功可不是一会儿就能练就的。但水夜体型好,人又聪明,学个囫囵吞枣蒙一蒙外行还是不成问题的。
而水夜却没有想到,魔术团最终竟然会选中她。水夜趁面试之机很注意宾馆里上上下下有什么异常,探寻之后却觉得风平浪静。面试结束后,她跟其他十九位面试者一同去吃魔术团安排的午餐。午餐快结束的时候,刚才的主考官出现,宣布了唯一的入选者。那个人就是她自己。
其他十九位佳丽都用嫉妒或者怀疑的目光看着自己。水夜知道结果时就已心神不定,再加上众人的目光,一时间更是手足无措。但是那个主考官很和善地冲她微笑。其他人都散场后,他将她留下,告诉她自己叫做房路,是魔术团的总管。他要水夜回家收拾一下,第二天午饭后来魔术团报到,然后跟着他们一起去阳城演出。
水夜走出宾馆的时候,有些啼笑皆非。她不知道她回到袁青朵的房间,把消息告诉袁青朵之后,袁青朵会有什么反应。这下她们是弄假成真了。难道自己从此真的告别熟悉的学校,结束教师的生涯,成为魔术团的一员,转战全国各地?
不!不成!她不能进荆氏魔术团。这不是一般的魔术团,这个魔术团有着极为可怕的内幕。她要跟袁青朵商量一下,怎么才能不入团。她知道,这件事情非同寻常。如果她跟那个叫房路的总管说不干了,不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想到这里,水夜只觉得头皮发麻,后悔自己不该铤而走险。就在水夜准备进入云岛大酒店的时候,手机响了。
是警官董渊打来的!
水夜没有想到董渊这个时候会打电话过来。她想,如果再晚一会儿,进了袁青朵的房间,一定就会让袁青朵知道自己报过警了。水夜并没有告诉袁青朵自己报警的事,因为袁青朵自从前天夜里目睹了魔术团里那一幕,时刻如惊弓之鸟,生怕别人找上门来。如果她知道警察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更加惶恐的。
而出乎水夜所料,董渊一接通电话就说:“是水夜吗?你应征上魔术团的女演员了是吗?”
水夜诧异地反问:“你怎么知道?”
董渊的声音很低:“水夜,你旁边还有别人吗?”
水夜看了一眼人来人往的云岛大酒店门口,也放低了声音:“人很多。”
董渊说:“那我说你听就行。我们得到了你的情报,已经开始对魔术团进行侦查。但为了防止打草惊蛇,尚未让他们察觉。我们知道魔术团对外招聘的消息,立刻派了几位相貌出众的女同事装作普通女子应聘,想趁此机会打入魔术团内部,却没有一个被选中。我正失望,却听她们说被选中的人是你。”
水夜苦笑着说:“是我。”
董渊说:“所以,我恳请你做我们公安的眼线,我们给你丰厚的报酬。你考虑一下,如果同意,今天晚上八点,我们在老地方见面,我会交给你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