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太阳从大清早就开始发威,这几天的高温已经破了纪录,穿上冬天的毛衣甚至要冒汗呢。
吃完中饭以后,研人到附近的公园,和朋友在长椅上玩耍。他们好像在玩什么游戏卡的。小幸的绳子就绑在旁边,正在睡觉。小幸似乎很喜欢研人。嗯,真教人开心哪。
“研人!”
公园的入口处,有个穿西装的人喊了研人一声。我还以为是谁呢,可不是藤岛先生嘛。
研人也认识藤岛先生。藤岛先生走了过来,研人规规矩矩向他鞠躬问好。
“午安!”
“午安。决斗王?”
“你知道哦?”
“当然!我也有自己的牌组喔。”
“是哦?”
研人高兴得眼睛都发亮了。想必年轻的藤岛先生平时各种消遣都有所涉猎,所以才这么清楚吧。
“太爷爷还好吗?感冒有没有好一点?我正想去你们店里。”
“好多了呀。不过还没全好,有时候选是要躺着休息。”
“这样喔,太好了。”
研人突然停住了出牌的动作,猛一抬头看向藤岛先生。藤岛先生以眼神反问研人什么事?
“藤岛先生是有钱人吧?”
我忍不住笑了。他的确是有钱人哪。
“嗯,该怎么说呢,或许比一般人赚得更多吧。”
“你以前说过,想要把我们家的旧书全部买走,结果被太爷爷骂了一顿吧?”
“是啊。”藤岛先生无奈地笑着回答。
研人咧嘴笑了。哟,这笑容和花阳一模一样。每回花阳打着什么主意时,就是这张笑脸。
“我跟你说,有桩好买卖,要不要参一脚?”
“嗄?”
真是的,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话呢!被勘一听到了,可要揍人的。
哎,研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呢?
下午三点过后。阿青脸色凝重地从外面回来了。
“喔,回来了!”
“回来了呀。”
“我回来了。”负责看顾古书店的阿绀,和从咖啡厅那边帮阿绀端咖啡过来的蓝子,一起跟阿青打招呼。
“怎么样?打听出什么了吗?”阿绀问道。
阿青方才出门,应该是去调查康圆的事。是不是查出什么了呢?阿青先看过店里没别的人在,才在帐台坐了下来。
“康圆叔的那个女同学……”
“思。”
“原来是演艺圈的人。”
“演艺圈?”
“她是经纪公司的董事长,好像是个很能干的老太太。”
阿绀和蓝子都露出了原来如此的神态。要说演艺圈的人,我南人也是吧。
“她经纪公司旗下的艺人都是演员,所以应该和老爸的公司没什么来往吧。”
“也许吧。”
“叫什么公司?”
“我看看……”阿青从口袋里掏出了记事本,照着念出来,“浅羽经纪公司。那位老太太姓浅羽,就直接用姓氏当公司名称了。”
“那家公司有名吗?有没有当红的演员?”
“有黑田充喔。”
“是哦!”
“还有折原美世啦、渡边彩予子啦。”
全是些我没听过的人哪。不过,从阿绀和蓝子每听一个就惊讶一回来看,应该都是些出名的演员。
“还有,这位好像是里面最大牌的吧,我没听过就是了。”
“谁?”
“池泽百合枝。”
蓝子的表情瞬时僵住。我也吓了一跳。还好阿绀和阿青没有察觉到蓝子脸色丕变。
“很大牌哦。可以说是日本最具代表性的女演员。”
“据说很有名。可是我不看电影,她也没上电视,所以我没听过。”
“我也是。我知道的顶多是她跟老爸的年纪差不多吧。”
蓝子强忍内心的震撼,若无其事地点头附和。
这真教人吃惊哪。和咱们家会不会有什么相关呢?
“那,为什么那位女董事长要和康圆叔见面呢?”
“可以确定的是她拜托康圆叔帮个忙。”
“帮忙?”
阿青点点头,“我向经纪公司的小姐旁敲侧击地打探了一下,目前可以肯定的是她拜托康圆叔帮忙。不过,应该和男女情爱无关,只是希望康圆叔看在同窗友谊的情分上,卖个面子。”
“这样哦。应该没法查出对方央托的是什么事吧?”
“嗯,我大概只能查到这里了。接下来不如请老爸,还是爷爷出马,找康圆叔开门见山地直问了。反正又不是外遇。”
蓝子兀自沉思着,完全没把阿绀和阿青的对话听进去。嗯,她在想什么呢?
“打扰了。”
“啊,藤岛先生,欢迎光临。”
藤岛先生方才在公园里好像和研人聊了一阵,现在只有一个人上门。研人没跟着回来,大概还和朋友在玩吧。
“老板的身体还好吧?”
“看起来好多了。我去看看他是不是醒着。”
阿绀回到里屋,没一会儿,传来勘一比平时来得虚弱、但依然洪亮的声音:
“来啦?进来进来!”
藤岛先生一脸放下心来,说句打扰了,走进了里屋。
“你说啥?研人跟你讲的?”
真教人吃惊哪。瞧着勘一把阿绀和蓝子都叫了进去,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原来要谈那位上本希美子小姐的藏书出售。看来,研人告诉藤岛先生的,就是这件事。
“听研人说,那批书里有不少好东西呢。”藤岛先生满面笑容地点头说。
“是呀。”蓝子回答。
“既然对方有这层苦衷,希望出高价向她收购也是人之常情。”
“没想到从你这张嘴里还能听到‘人情’这两个字哩!”阿绀连忙劝阻了勘一。
藤岛先生除了本业的资讯科技以外,在股票投资方面似乎也大有斩获。勘一非常瞧不起这种不劳而获的事。哎,说人家是不劳而获,那是他的成见。
“老板,”藤岛先生换上了有些严肃的神情,“我也有恻隐之心,看到别人有困难,自然会想伸出援手。何况这事还和旧书有关,更是教我心痒难耐呀。”
“那又怎样咧?你想全部买走吗?一开始就跟你讲过,我不许你这样做,难道你把这话给忘了吗?”
藤岛先生信誓旦旦地回应:“我没忘呀,所以一直都是交上一篇心得才买一本书的,不是吗?书归其所。若是一掷千金大量扫货,根本不是真正的爱书人。书,可不是一般的东西。”
“你倒是挺明白的嘛。”
“所以,我今天是来和您谈笔生意的。”
“生意?”
“那位书主,叫做上本小姐吗?我想委托老板您帮她的所有藏书一一估价。当然,价格完全交由老板决定。我会依照估算的总价全部收购。买下来以后,再将那些书寄放在这里托售。”
“托售?”
“既然由我收购了,当然就是属于我的了。不过,我没地方保管那么多书,希望能请‘东京BANDWAGON’代为管理。假如有人想买我的那些书,就请贵店以适当的价格向我进货,再转卖给他,您意下如何?”
说完,藤岛先生开心地笑了。阿绀和蓝子都望着天花板思索。勘一则瞪着藤岛先生,说道,“打个比方,有本书我帮她订的收购价是五万——”
“好,那么我就以五万收购。”
“然后,那本书就摆在咱们这里了。之后,来了个家伙说想要买那本书。假如我跟你说,那本书进货的行情价应该是两万,那你就用两万卖给咱们,随便咱们转手卖给他多少钱?”
“是呀。”
勘一愈发恶狠狠地瞪视藤岛先生,“这叫哪门子生意?根本是赔大钱咧!生意人这么胡来有啥好处?”
“这是我的豪气。”
“豪气?”
藤岛先生点了头,“老板也许对我经营的事业有所误会。我们公司聘用的电脑程式设计工程师,全是技术一流的,换句话说,我们那里汇集了许多优秀的工匠。”
“工匠?”
“是的。”藤岛先生又接着说,“期许自己能做出更多更好的产品,造福世人,这是世界各地工匠共同的抱负吧?当然,毕竟是做生意,总得千方百计赚得盈余,但心底却是怀抱这股理想日夜努力。我就是钦佩老板对于古书的那股热情,才会成为这里的常客。这一次,我希望换成您来感受我的这份豪气。您能够体会我想向您展现这股气魄的决心吗?”
“要我体会你的决心……你这毛头小子现在还没资格说这句话!”
“恕我托大,请见谅。”
“不过哩,我懂你的意思了。这事算我一份吧!我欣赏你的那股豪气!”
藤岛先生总算松了口气,笑着致谢:“非常感谢您!”
大家目送藤岛先生回去以后,阿绀重新制作一份上本小姐的藏书清册,请勘一逐一标定收购价,以便之后送给藤岛先生。
“藤岛先生说,随便我们定价,也就是暗示我们可以定得比行情价来得高喔。”
听到阿绀的提醒,勘一不由得苦笑:
“我知道他的意思啦!”
“藤岛先生真是个好人。”
“唔,有钱人帮助穷人是天经地义的啦!”勘一就是不肯松口称赞一句。
我想,至少勘一以后会对藤岛先生好一些吧。每回想买书还得交心得才成,未免太委屈了哪。
这时,门口传来研人响亮的声音:“我回来了——!”
“太爷爷,藤岛先生来过了吗?”
“有啊,来过喽。听说是研人多嘴告诉他的?”
“对。”
“本来是想训你一顿——大人的事小孩少掺和!不过……”
勘一咧嘴而笑,嘉许地摸了摸研人的头,研人得意地嘿嘿笑着。
“但是,我们有经过一场公平的比赛喔。假如他输了,就要照我的话去做。”
“比赛?”众人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比什么?”蓝子问他。
“决斗王。他说他很厉害。我说那就跟我比一比,如果输了的话,他就得把那个可怜人的书全部买下来。”
哎哟,研人竟然做了这种事!
“如果研人输了,怎么办?”
“我就回来拜托太爷爷,别每次只卖他一本,至少让他每次可以买个两三本。”
大伙爆出了哄堂大笑。
“那个浑小子,好意思说什么豪气咧!”
当天晚上。蓝子工作结束后,告诉我南人有话跟他说,晚饭后请陪她出去一下。稍后,蓝子也悄悄地唤了阿绀:
“我待会儿有话跟你讲。”
“什么事?”
“阿青的事。”
阿绀虽然毫无头绪,但看到蓝子严肃的神情,便点头表示知道了。
蓝子和我南人一道出门了。不晓得他们要上哪去呢?
“要去哪里——?”我南人问道。
“康圆叔那边。”蓝子回答。
“康圆那里——?”我南人寻思片刻,“要谈外遇那件事吗?”
“不只那件事。”
看来,蓝子事前已经和康圆约好了,她的目的地不是康圆位于神社后面的住家,而是再远一点那家在马路边的大众餐厅。进去以后,店员就领着他们前去包厢,可能是蓝子事先预约的吧。我南人一面坐下来一面说:“照这么看来,我们要谈的事不好让别人听到罗——?”
“是呀。”
蓝子两人刚到不久,康圆也独自前来了。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紧张。
三个人点了饮料,等女侍送上来以后,蓝子随即开口:
“康圆叔。”
“嗯?”
“我就直说了。叶子婶怀疑您有外遇哦!”
康圆非常吃惊,一双眼睛睁得圆大,“你说什么?”
“您最近常和一位老同学浅羽女士见面吧?”
康圆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开玩笑!那才不是外遇呢!”
“我想也是。”
蓝子马上同意他的辩驳,使康圆有些泄劲。看来,蓝子似乎掌握了什么证据吧。
“爸爸。”
“什么——?”
“这件事我还没告诉爸爸。康圆叔最近常见面的那位老同学,其实是池泽百合枝女士经纪公司的董事长。”
“是哦——?”这回换我南人惊讶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们当然去调查过了呀。”
康圆自然是熟知咱们家的那条家规。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康圆叔把那本书带来家里时,我就觉得不对劲了。”
“怎么说——?”
“因为,依康圆叔的个性,就算发现了那本书,也会把这件事瞒到婚礼结束后。我们都很清楚康圆叔一定会等到一切圆满以后,才说出他其实找到了这么一本书,当成笑话讲给大家听,根本不会多惹风波。”
听蓝子这么分析,的确这才是康圆的作风。
“您来探望爷爷的时候,也可以感觉出有意无意想让婚礼延期。我从那时候开始,就有些起疑了。照理说,康圆叔应该会强迫爷爷上医院,要他赶快把病治好才能出席婚礼呀。”
是呀,康圆应该会这么做才对。
“后来,又传说您疑似有外遇。我一听到对方是池泽百合枝女士经纪公司的董事长,灵光一闪,一下子就把所有的事全兜到一起了。”
康圆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我也不大懂蓝子的意思。
“康圆叔,您的老同学浅羽女士,是不是拜托您把日期挪开呢?她要的正好就是阿青要举行婚礼的那天,说是无论如何都想借用神社,比方要当作拍摄场地之类的,请您帮忙把阿青的婚礼换个时间,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的?”康圆更加讶异了,“我们讲好了这件事绝不能说出去,你们连这个都查出来了?”
蓝子摇摇头,“我是猜的。不过,是因为某些因素,才让我联想到的。爸爸,接下来如果要把事情说清楚,就得把那件事告诉康圆叔了。”
我南人下意识地摇着手指思索半晌,“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哦——”说完,明白过来似地兀自点着头。
“康圆——”
“是。”
“那位浅羽女士,是不是还挑明了要你把阿青的婚礼挪到某个时段呢——?”
在我南人直勾勾的盯视下,康圆心知肚明逃不过了,于是老实地点了头。
“真拗不过你呀。”康圆没好气地笑了,看着我南人和蓝子,“我招了吧。浅羽同学是我高中时候的女朋友。”
“真的吗?”
哟,原来是这么回事呀。
“不过,才毕业,我就被甩了,之后我们几乎没有往来。前阵子她突然和我联络,问我十二月二十号能不能把神社借她用。我当然拒绝了啊,也告诉她那天已经有人订了场地,不能借她了。我还说,除非对方把预约取消了。但是,现在这情形是不可能借她的。没想到……”
“她又来再三央托吧——?”
“她说无论如何,非得借到那天的场地不可。还哭着拜托我,那不单是一般的工作,而是攸关她人生的大事。她现在没办法把事情的原委告诉我,恳求我看在过去曾经交往过的情分上,帮她这个大忙。看她那样子,我想事情应该非同小可。”
“所以,就拿出那本书……”
康圆有气无力地点了头,“那本书是很早以前就发现的。不过,只有那行‘冬日不宜嫁娶’的家规,是我写上去的。”
哎哟,居然是这么回事。康圆写得一手好字,模仿笔迹写几个字自然轻而易举。
“我告诉浅羽同学了,我能做的只到这里为止。我们和堀田家有几十年的交情,不能再给他们多添麻烦了。假如堀田家愿意延期就好,万一他们决定照旧举行,我也束手无策了,到时候请她放弃这个念头。她也答应了。她说,如果真的不行,就当是她的命,她会死心的。真是十二万分抱歉。”康圆深深地伏首道歉。
我南人拍了拍康圆的肩头,“康圆,没关系啦,不用道歉。没想到你也会为了LOVE而挺身而出,真让人高兴哟——!这才是男人本色罗——!”
是这样吗?这孩子又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了。
“况且,这件事的起因在我身上,应该足我向你道歉才对哟——”
“起因在我南人的身上?”康圆抬起头来,狐疑地问道。
“我想应该是。爸爸,对吧?”
“我想应该是哟——。没错,就是!”
我南人朝自己的腿上啪的拍了一记,“这样的话,要让事情有个圆满的收场,就得由我亲自去会一会罗——”
终究,仍是免不了走到这一步吧。
几天后,我跟在我南人的后头一起去了。虽说是亲娘,陪着儿子去幽会,心里仍是觉得歉疚。
这地方好像是浅羽女士的住宅。我南人来到这里,按了电钤后,浅羽女士和在她身后的池泽百合枝女士立刻出来应门。哟,她本人真漂亮!果然教人着迷哪。
“那么,我去另一个房间了。请慢慢聊。”
我南人已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池泽女士向浅羽女士点头表示明白了,随即在他对面落了坐。
“好久不见。”
“真是好久没见罗——”
这孩子,这种时候说话的语气还是没个正经。
“十年了?”
“我刚才算了一下,十一年没见罗——”
“您气色不错。”
“彼此彼此。”
池泽女士端起桌上的咖啡啜了一口。她的每一个动作都那么的优雅。女明星是不是只要出现在人前,总是如此举止高贵呢?
“浅羽董事长想帮我完成心愿,似乎造成贵府不少困扰,真是对不起。”
“没关系呀——,你有这样的想法,我反而觉得很高兴呢——”
池泽女士略显难为情地低下头来,“当天我有个工作,实在无法改期。所以浅羽董事长才会帮忙出面打点。”
“嗯——”
“都怪我不小心说溜嘴,说了希望能看到孩子结婚的模样,只要远远地看一眼就好。对不起。”
我南人摇着头说:“你老这么说,只要从远方看着他就好。到头来,阿青的养育费和学费什么的,全都是你出钱的呀——”
哟,是这么回事哪。
池泽女士摇了头,落寞地说:“我这做母亲的,好像拿钱打发孩子似的。”
“才不是哩——!这可不是在说场面话,而是每个人表达LOVE的方式都不一样。阿青一直是在你独特的LOVE当中孕育长大的哟——”
池泽女士依旧难过地直摇头。
“好不容易,你总算抛开顾忌,渴望表达母爱了。我希望你能更彻底地任性一次,所以才来找你的哟——”
“什么意思?”
“别说什么远远地看一眼就好,不如直接到跟前看个够吧——”
池泽女士的脸上满是困惑。
我南人解释:“要是你真的坚持,应该没有任何工作是不能排开的,这表示你还没有彻底率性而为。我希望你能抛开一切束缚,尽情展现一次大明星,噢不,是母亲的任性哟——。”
“可是……”
池泽女士正想说些什么,我南人扬起手来拦了她,咧嘴一笑:
“给他LOVE——就算一辈子只这么一次,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也无所谓,我希望你能把对阿青的、对亲生儿子的LOVE展现出来哟——。女演员池泽百合枝,能够以最精湛的演技,把所有的LOVE,毫无保留地全部给他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