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动门?”
“是啊,自动门。”
“为什么自动门没开呢?”
阿绀把录影机沿路跟拍的画面,播出来给大家看。
“门真的没开耶!”
就是呀。方才,奈美子小妹妹之所以站在大厦门口迟迟没进去,正是因为自动门没开。
“因为这栋大厦是很久以前盖的,采用的是感压式自动门。”
“什么叫感压式?”
“只要踏上那块门毯似的东西,机械受到压力,就会启动开关,把门打开。现在几乎看不到这种东西了,只剩下一些老旧的大厦或高楼,还继续使用这种类型的自动门。”
“好像有看过。”
“可是有些自动门,里面的机械已经旧了,体重太轻的小孩踏上去不会有反应。”
“噢。”
“这样哦。”
大家终于懂了。
“奈美子小妹妹因为个子小、体重轻,就算站在感应垫上,自动门也不会打开,所以才会把百科全书放进书包里,以增加自己的体重。可是两本厚书毕竟太重了,没办法一路背去学校,于是想到途中借放在我们的书店里,回家时再顺道带回去吧。”
“原来是这么回事呀。”
想必她曾经做过各种实验吧。先是寻找自己背得动,还能摆进书包里的重物;找到了百科全书以后,又试过一本行不行,最后才发现要两本才够重。我仿佛能瞧见她努力的身影,嘴角不由得露出了笑意。之后她又看到咱们家满屋子都是书,心想暂时摆在这里应该没关系吧。
不过,想到这里,又浮现了一个疑点。大伙也和我一样,先是豁然明白过来,旋即又冒出了一个问号。
即便她体重不够,也可以全身跳起来,用力往下一蹬,自动门应该就会打开了呀。奈美子小妹妹看起来挺健康的,腿脚应该都没什么毛病。
阿青也问了阿绀同样的问题。
“所以,这部分只能请奈美子小妹妹本人来解答了。”
时间到了下午三点。
“您好。”
一个可爱的声音从古书店那里传来,听得勘一笑眯了脸。奈美子小妹妹怯怯地走了进来。接着从屋里发出一阵啪答啪答的脚步声,花阳和研人跑进店里。
“快进来、快进来!”
花阳牵起她的手、研人轻推着她的背,一前一后地护着她进了客厅。毕竟还是一年级的小孩子,要是咱们大伙排排坐轮番问话,想必会把她给吓坏的,因此只由蓝子带着花阳和研人一起听她的解释。
其实,还有阿绀躲在隔壁的佛堂竖耳聆听,坐在帐台里的勘一也留神着背后的交谈。
不好意思,我也在蓝子的旁边坐下来一起听听吧。
家里难得有小客人,特地买了蛋糕回来,奈美子小妹妹一看到蛋糕就笑逐颜开,花阳和研人也乐得沾光同享。
蓝子先问奈美子小妹妹上学开不开心?随意聊了一阵,让她放松下来以后,蓝子才切入正题。
“关于百科全书……”
吃着蛋糕的奈美子小妹妹点了头。
“你是为了让自动门打开,才特地背在身上的吗?”
“嗯。”
“我们没有生气,但是不可以像这样擅自把书放在店里面哟,万一弄丢了怎么办呢?”
“我知道了。”奈美子小妹妹听话地点点头。
“那么,你为什么会想到要带百科全书呢?如果用力踩门垫,门不会开吗?”
奈美子小妹妹的表情顿时黯淡了下来,“因为伯伯会生气嘛。他说那么用力踩,会把门踩坏的。然后他说要帮我一起踩,就把我抱起来,把门踩开了。”
“伯伯是谁?”
“就是管理员伯伯。”
管理员。应该是指那栋大厦的管理员吧。
“所以我才会带着书。”
“你不喜欢那个伯伯吗?”
奈美子小妹妹歪着头想了想,说:“是不讨厌啦,伯伯还满亲切的,可是他每天都会等我回来,好像有点怪怪的。”
在店里细听客厅谈话的勘一,顿时起了疑心。阿绀也皱起了眉头。
奈美子小妹妹聪慧又伶俐,她把老师说要留意举动可疑者的提醒,全都听进去了。
“特地把她抱起来,的确不太寻常。”抱起胳膊的勘一嘀咕着。
就是说呀。奈美子小妹妹同样感觉有些奇怪,但又犹豫着该不该把管理员伯伯举动怪异的事告诉妈妈。因为那个管理员伯伯在其他时候都很和蔼,小妹妹似乎也知道大厦里的邻居都说他很尽责。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她晓得万一自己把这事说出来,一定会掀起风波的。”
“是呀。”
“为了不惹出麻烦,她采取的自保策略就是百科全书。”
“话说回来,那个管理员的问题,可不能坐视不管哩。”
大家若有所思地点了头。如果只发生过一两次也就罢了,还可以用他喜欢小孩的理由解释过去,可是每天都特意等奈美子小妹妹回家,情况就不单纯了,也难怪小妹妹会起疑。
当然,前提是全盘相信奈美子小妹妹说的是实情。
“好!我去探上一探!”
“爷爷,又还没确定人家有问题。”
“我知道,只是去拜见他的尊容罢了。”
勘一是个道地的江户人,性子急得很,根本不听蓝子要他等一等,早已迈步出门了。
“怎么没人看店哩——”
勘三肘脚才出门,我南人就扬起尖高的声音进门了。他每回都这样,两手空空地来来去去,真让人纳闷到底上哪里晃荡去了。我总是想着下次一定要跟踪他弄个清楚。
“嘿,大家全凑到一块罗——!出了什么麻烦吗——?”
我南人弯下了修长的身躯,坐到矮桌边的老位子上。蓝子起身去厨房里泡茶。二楼传来花阳和研人以及奈美子小妹妹的笑声,我南人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脸上笑开了花。
“家里有小客人——?”
阿绀把整件事说了一遍。虽然阿青和我南人不对盘,但阿绀和我南人却很合拍。一来,两人是亲父子,加上阿绀年少时有一度对音乐极度热中,由衷体悟了我南人的专业才能,从此对父亲肃然起敬。只是,我南人根本没尽过父亲的本分,想来就教人摇头。
“那个奈美子小妹妹住的大厦,是那一栋吗——?”我南人抬起长长的手,指向背后。
“就是角落那栋第一大厦呀。”
听到蓝子的回答,我南人点了头,双手缓缓地抱在胸前。
这时,外面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和勘一大喊一声:“喂!”
下一秒,勘一和我南人两人同时开口了:
“那个当管理员的家伙,就是上回的偷窥狂啦!”
“那个管理员伯伯,想必是我的朋友阿健——”
“阿健?”
大家都诧异地反问,只有蓝子想起来是谁,点了点头。应该就是上回我南人介绍给蓝子认识的那位男士吧,我还记得呢。印象中是位慈眉善目的人。
“谁?你的朋友没几个好东西!”
“确实没错——”
哎,说这种话可会没朋友的哟。
“他不久前还是个流浪汉呢——”
是呀,上回我南人好像提过这么回事。
“总之——先找他来问一问吧——,万一误会他也挺无辜的。假如他真打算动什么歪脑筋,也得把他导回正途才行罗——”
我南人决定,当天晚上等阿健下班以后,邀他喝个两杯。
整起事件,原是听从勘一的发号施令,眼看着被我南人抢走了主导权,勘一有些不高兴,可对方既是我南人的朋友,也只好让他去盘问了。
勘一略作沉吟,抬眼望向阿绀,开口唤了一声:
“我说,阿绀。”
“什么事?”
“事情闹大可就麻烦了。你先去调查一下,奈美子小妹妹的爸爸妈妈是什么来历背景。”
“得令!”
阿绀心里明白,这时候得帮爷爷做做面子,于是笑着依照吩咐起了身,穿过咖啡厅出门了。
咦,这不是莫道克先生的声音吗?
我探头瞧一瞧咖啡厅,只见莫道克先生正坐在桌边喝着咖啡,身边摆着某个店家的纸袋,大概是刚去买东西回来。他望着窗外的小院子,开心地微笑着。
我还记得,莫道克先生头一回来家里,同样是在春暧花开的时节。他当时的日语不若现下这般流利,结结巴巴地问了我,院子里的樱花真是太美了,可不可以让他在这里写生?那时候,研人才刚出生不久,花阳也还是个小不点,她那天一直待在莫道克先生身边,专心看他作画呢。
时间是下午四点半。花阳和研人已经把奈美子小妹妹送到家,两人又一起回来了。进门后,研人直接进了里屋,花阳顺势走到莫道克先生的桌边,轻巧地坐下。
“花阳,午安。”
“午安。你买了什么?”
“我买了一些画材。要看吗?”
“嗯!”
花阳毕竟是蓝子的女儿,对于画图和美劳等美术方面似乎颇有兴趣,经常上莫道克先生的画室玩。瞧,眼下也兴致勃勃地想看莫道克先生的画图工具呢。
和莫道克先生谈天时的花阳,看来无忧无虑的,旁人见了都明白她很喜欢莫道克先生。即便莫道克先生和蓝子结了婚,成为花阳的爸爸,我想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就不晓得他们本人有什么想法。我这边什么忙也帮不了,只能在一旁祈求一切顺顺利利的。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喽。
亚美端了个盘子过来,“莫道克先生,这是没做好的奶油蛋糕,不嫌弃的话请用。”
“噢,亚美太太,谢谢。”
“花阳,你也要吗?”
“嗯!”
莫道克先生和花阳一起吃着奶油蛋糕,聊得十分开怀。亚美从柜台里望着他们两人,脸上带着微笑,不由得轻轻说了一句:
“他们应该可以成为一家人,没问题嘛。”
我也这么认为。
蓝子正在准备晚饭时,花阳和研人从二楼下来,却只看到一问空荡荡的客厅。阿绀和我南人都不在了。花阳和研人去店里找太爷爷,古书店也已经打烊,连防雨套窗都关妥了。
“怎么都没人?”研人发问。
蓝子苦笑着回答:“今天家里的男生都去‘春’居酒屋吃饭了。”
是呀,一伙人全跟着去听我南人的朋友阿健先生是怎么解释的。研人和花阳一齐抗议起来,无奈接下来只能交由大人们解决了。
这样的情况,研人和花阳已经体验过很多回了,他们都明白抗议无效,干脆闭上嘴巴。
研人更是大模大样地往勘一的座位一坐,说今天晚上这就是他的位子啦。
“春”居酒屋的空间不大,柜台至多坐五个人,偌小的桌位顶多坐上两组客人,就把整间店挤得满满的了。
我南人和他的朋友阿健先生坐在桌位上,柜台前有勘一、阿绀、阿青,以及大概是凑巧在场的莫道克先生。我还看到佑圆兄和常本兄,这两位上回夜里巡逻时和勘一一起发现了形迹可疑的阿健。光是这些人,已经把位子统统坐满,几乎把整家店都包下来了。
当然,邀阿健前来的只有我南人一个,其他的人全都装作碰巧来到店里,实则在柜台那边拉长了耳朵,细听他们两人的交谈。
老板娘真奈美似乎也察觉到情况有异,始终没说半句话。
“这家店什么都好吃,你以后可以多多光顾——”
“我来过一次了呢。”
我南人看向真奈美,真奈美也点头表示阿健先生说得没错。桌上摆着几碟小菜,其中一道应该是味噌春笋吧,还有那个炸樬木芽,看起来真美味。
“我说,阿健呀——”
“是。”
“我有点事想要问你——”
“什么事呢?”
我南人那张细长的脸,倏然往前一凑。
“你认识一个叫大町奈美子的小妹妹吗?”
阿健先生的表情顿时僵住了。过了几秒,他点了头。
“是我们那栋大厦的住户,大町先生家的女儿吧?”
“你有什么事要找那个小女孩吗——?”
“什么意思?”
我南人把百科全书的事从头说了一递。阿健先生一直仔细聆听,等到我南人讲完以后,他叹了一口气,头垂得低低的。
“这张老脸真是没处摆。我压根没察觉那孩子的感受。”
“我说,阿健啊——”
“是。”
我南人皱起眉头,说道:“我这人虽没什么长处,可至少还有识人之明哟——。该怎么说呢,就是能看出一个人的soul吧——?我可以感觉得出来——”
一旁的勘一低声嘟囔着:“什么soul?我还苏联咧!”
“我知道阿健不是什么可疑的家伙,一定是另有隐情。你愿意说给我听吗——?”
阿健先生点了头,接着朝店里环顾了一圈,站起身来说道:
“看来,给各位添麻烦了,真的非常抱歉。”
原来这一屋子的人,早被这个阿健先生给看穿了。
阿健先生深深地鞠了个躬,勘一这群人也喃喃呐呐的,不知说什么好。他坐了下来,面向我南人,开口说道:
“我接下来要讲的事,希望各位能帮忙保密。”说着,他的视线朝所有人的脸上扫了一圈。
“没问题——,这些人没别的,就是口风紧。真奈美,你说,对吧——?”
包括真奈美在内的所有人,全都用力地点头。阿健先生轻轻地叹了气,下定决心说道:
“其实,奈美子是我的孙女。”
“孙女——?”
阿健先生有些尴尬地点头,“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我原本在千叶县开了一家小公司,和太太生了个女儿法子,一家三口住在一起。”
阿绀压低了声音,告诉勘一:阿健提到的法子,就是奈美子小妹妹的妈妈。
“说来实在丢人,我当时想扩大生意规模,结果一败涂地。虽然拼了命再站起来,生意却丝毫不见起色。最后,我扔下家人,一个人逃走了。”
阿健先生打算寻短,他选择跳河自尽。不幸的是,不,该说幸运的是,他熟悉水性,没能死成。
“结果,我吓坏了。”
尽管活着也只是丢人现眼,可阿健先生不敢再次尝试轻生。
“我寄了离婚申请书给太太,开始到处流浪,待过一个又一个乡镇。所幸身体还算健壮,在做得动的范围里,四处打打零工、帮忙捕捕鱼,就这么活到了这把岁数。”
他似乎说得渴了,低声致歉后端起啤酒杯,喝了一口,再往下说:
“约莫两年前吧。我到这里帮忙盖房子,恰巧遇见了一位老朋友,他以前也常来家里走动。”
阿健先生从那位老朋友的口中,听到了家人的近况。原来,太太接到他寄来的离婚申请书后,搁了一阵子才送去登记。不过,太太之后没有再婚,独自一人把女儿拉拔长大。
“那位老朋友说,我太太在三年前生病,死了。”
“请节哀——”
我南人和阿健先生有相同的际遇。一想到当年的变故,我的胸口不由得一阵哽咽。
那位老朋友告诉阿健先生,他的独生女法子过得很好,现在三十岁,已经结婚生子了,凑巧的是就住在这一里。
“听到这些消息后,我忍不住哭了。我这个自私鬼,真不知道该怎么向太太谢罪才好。事到如今,再做什么都于事无补了,但我还是去给她上了坟,痛骂自己的愚蠢,其他的什么都说不出口了。这几十年来只顾着逃避现实,我还算个男人吗?”
阿健先生的眼眶好像有些湿湿的。说来的确是自私,可他的心情我能够体会。我南人也点着头。要说自私,我南人的任性妄为,远远在他之上呢。
“到了这把岁数,身子不如从前,连意志也跟着薄弱下来了。”
阿健先生卑微地希望,能够看女儿一眼。
“起初,我只是站得远远地看着她。根本没那个脸上前告诉她,我是她爸爸。”
他说,离家出走时,女儿才十岁左右。
不晓得他女儿还记不记得爸爸的长相呢?二十年的岁月,想必改变了阿健先生的容貌。或许女儿就算见到他,也认不出来吧。
“我偷偷地躲在暗处,看着女儿夫妇俩牵着孩子走在路上,那模样幸福极了。女儿的丈夫看起来人品不错,我就放心了。我唯一的盼望是她能过得幸福,永远过着安稳的生活。原本这样我就心满意足了,可是多看了他们几次以后,愈来愈渴望能亲手抱一抱孙女奈美子,哪怕只要一次就好。但是自己也明白,那是个不可能完成的梦想,甚至连做那种梦的资格也没有。”
最后,他终于忍不住向老朋友吐露了心声,那位朋友也能了解他的心情。可是,如果想要完成那个梦想,阿健先生首先必须脱离目前的生活,挥别过往的日子,彻底改头换面才行。
“那位朋友帮了我很多。他帮我找到工作,还借我钱租房子,让我在这里住了下来。到了今年春天,我偶然得知那栋大厦在找管理员。”
“所以你那天晚上才会站在那里呀?”
这回不是我南人,而是勘一提高了嗓门问道。阿健先生看向勘一,点点头。
“说来实在丢人……”
阿健先生说,那天晚上喝点小酒后正要回家,经过大厦附近,忍不住抬头望着女儿家的窗口。他看着流泄出来的灯火,想着里面的一家和乐,一时出了神。
“当我看到和当年的法子长得一模一样的奈美子,那小小的身躯,站在自动门不知该怎么办时,竟情不自禁地把她抱起来,并且告诉她,再大一点,就可把门踩开了,在那之前,由伯伯帮着她踩。”
阿健先生紧咬着嘴唇,懊悔地说,自己实在太鲁莽了。
“光是能够看着他们,就该满足了;光是能和他们待在同一栋大厦的屋檐下,就该感到满足了。一个抛弃家庭的人,能有这福分,就该跪谢老天爷了。我很明白,现在的生活已经是上天的恩赐。”
阿健先生再次向大家躬身致歉。众人陷入沉吟,各自或举起酒杯,或持筷夹食。原来他有这么一层苦衷哪。
“您女儿,真的没发觉吗?”
从方才就面色凝重地听着阿健先生自白的莫道克先生,忽然开口了。大家纷纷抬起头来。
“虽然很多年没见了,毕竟是亲父女吧?管理员和住户总会碰到面吧?”
众人转头看着阿健先生。
“我想,法子应该没发觉吧。每回只要看到她出现,我就会尽量想办法不和她打照面,而且过了这二十年,我的样子也变了很多。”
“应该不至于完全没感觉吧。”
说话的是真奈美。
“不好意思,我这不相关的人从旁插嘴。您女儿,是叫法子小姐吗?或许还没发现您是谁,但应该隐隐约约有点感觉哦。”
“我也这样认为。”
“你这外国人,懂啥呀?”
“这和是不是外国人,没有关系。我的爸爸,也曾经离家出走。”
大家全看向莫道克先生。这还是我头一遭听他提起。
“那时候我还小。他忽然不见了。剩下我和妈妈两个人,相依为命。等到我长大,上大学的时候,我爸爸才突然出现。他用了化名,可是我马上就知道是他。”
“他为什么会离家出走?”阿绀问道。
莫道克先生苦笑着回答:“我爸爸喜欢上别的女人,和她去了很远的地方。后来那个女人死掉,爸爸觉得孤单,才想起我们,所以想回来看看我们。”
“还真是个自私的家伙哩!”
“是啊。我当时也那么认为。我很生气地告诉爸爸,我从小没有他在身边,一直很寂寞,爸爸听了也流下眼泪向我道歉。就算他再怎么道歉,都不值得原谅,可是我——,嗯……那句话……该怎么讲呢……”
莫道克先生的日语虽然已经很流利,但偶尔仍会过上一些措辞和语句,不晓得正确的用法。
“没有恨他的办法?好像不太对……”
大伙纷纷帮他想。最后是阿绀为他解了围。
“没办法恨他?”
“对对对,就是这句。我们一起相处了几个小时,说了很多话,也听对方说了很多话。这段时间里,慢慢有一些熟悉的感觉冒出来。该怎么说呢?就是某件小事、某句话、某个动作,会让我觉得很怀念,很高兴。我心想,噢,毕竟我们是亲父子呀。原本以为我都不记得了,其实爸爸一直都留在我的脑海里。”
我想,这就叫父子连心吧。
“我爸爸很内疚,他说能够见到我,已经满足了,还向我道歉,说再也不会来打扰我了,然后就走了,不知道去哪里了。我后来找了他很久,找到他以后,我告诉他:如果他愿意搬到我附近住,我可以常常去看他喔。还告诉他,妈妈说,虽然还没办法原谅他,但是假如爸爸不讨厌我们,也可以来看看我们。爸爸听了,哭得很大声。他很高兴,然后又向我说对不起了。看到他的反应,我也一样觉得很高兴,流了一点点眼泪。”
店里一片悄然无声。
“人,有时候会做错事,甚至不可原谅。不过,能够原谅他的,或者虽然没有原谅,但是能够陪在他身边的,我想,只有父母子女,还有家人了。”
说得真好,我也希望大家都能这么想。只见佑圆兄点头如捣蒜,阿绀朝莫道克先生的肩头拍了一记,连勘一也把嘴抿得紧紧的。
“唔,你那件事算是喜剧收场……,但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得到同样的结果吧?世上的人可不是一个个都这么心软哩!”勘一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你叫阿健是吧?你的苦衷,我都了解了。这秘密会帮你守住,绝不跟别人讲。往后你多留点神吧!我很能体会你想待在女儿和孙女身旁的心情,可今后还是低调点,别再惹出风波来,好好过你的小日子,这样比较好吧?”
勘一的声音里罕见地充满温情。阿健先生听完,微笑地点头答应:“您说得是。给您添麻烦了。”
“那个,我说……”勘一转向佑圆兄说道,“那栋大厦的管理公司,不就是那一间吗?”
佑圆兄听了,双手猛拍了一下,“哦,你说的是筱原家的少爷吧。”
“对对对,你去帮这个阿健讲个情呀,让他后半辈子都能留在那里当管理员啦。”
这恐怕有点强人所难,可佑圆兄还是点头答应了。
“这就叫LOVE呀——!”突然大叫一声的是我南人。在他只是照平常的音量说话罢了。
“干啥突然来这么一句?”
“抛家弃子的男人也好,被扔下不管的家人也好,双方的心灵都受了创伤啊——。想要让那个伤口慢慢痊愈,只能贴上一片名为LOVE的OK绷啊——!”
尽管大家对我南人这种莫名其妙的言行已经习以为常了,可包括勘一和阿绀在内的所有人,无不露出困惑不解的神情。
“阿健啊——,这样真的好吗——?”
“我……”
“你心里没法平静吧?不能好好地过你的小日子吧?这样,会被奈美子小妹妹一直当成怪叔叔的哟——!她对你的记忆,就会永远都是被这个怪叔叔猛然一抱,受到惊吓的印象罗——?被心爱的孙女这样误会,阿健和小妹妹双方不都太可怜了吗——?”
听到我南人的慷慨陈词,勘一的双肩陡然架得高耸,破口说道:
“怎么,你又想干什么啦?该不会是想把大伙全找过来,晓以大义让他们和好如初吧?这事哪像你想得那么简单啊?喂,阿绀!”
“我在。”
“奈美子小妹妹的爸爸妈妈,就是这个阿健的女儿,你查得怎么样了?”
阿绀缩着肩头,恭敬地回答:“他们夫妻的感情似乎很好。先生是在区公所工作的老实人,挺和善的:太太也很会持家,还在那家‘丸八’兼职打工。”
“丸八”是开在车站前的那家超级市场。
“我不着痕迹地问了问和她相熟、一起在超市兼职的其他太太。当年父亲抛下了她的事,果然还是在法子小姐的心里留下了疙瘩。最重要的,法子小姐还告诉人家,她觉得父亲可能已经死了。”
“你看,我说得没错吧!像你这种成天游手好闲的家伙,哪能了解人家的苦处。就算你再东想西想搞些什么名堂,也是没用的啦!”
我南人抬头望着天花板,沉吟了半晌,然后开了口:
“老爹——”
“啥事啦?”
“你说得对——。像这种难题和棘手的事,就不能叫LOVE了哟——”
正当我南人打算接着说什么的时候,店门突然喀啦啦地被粗暴地拉开了。大家吓了一跳,转头一看,只见亚美站在门口,神色十分慌张。
“啊,真奈美,不好意思!”
“怎么了?”阿绀立时站起身来。
“花阳……”
“花阳怎么了?”勘一和我南人也跟着站起来了。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花阳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