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笨,看我的。”莫名给三三一种踏实感,兼一星点微妙的宠溺感。
便在她以为阿扶要放大招时,人家端起桌上一壶早已凉却的茶,往那头打得难舍难分的俩人脚边一泼,嘴里兼感慨着,“年轻人火气壮,真爱打架。”
……让三三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
两个打得忘我的人居然被脚下的水滑倒,七杀当即摔个大马哈,潮风姿势稍微优雅些,出溜滑了几步单膝跪地,一手撑地才没趴下。
“别打了,有话好好说。”阿扶放掉手中空壶笑吟吟道。
几位又勉强围拢一起,坐下喝茶,好在七杀说了几句人话。
他道醒来的那座山名唤雾了山,画中的竹屋还在。虽然他什么都不记得,但心中有个极深的执念,一定要寻到曾经住过那里的主人。
雾了山。唯一线索了,阿扶提议潮风去雾了山看看。
潮风一脸不情愿,还是被破情愿,剑眉一拧,瞪着绿毛少年,“若路上敢耍什么花样,休怪我出剑无情。”
七杀往嘴里丢花生米,哆嗦腿,“谁怕谁啊。”
潮风手握剑鞘,有出剑的冲动。
阿扶又凑三三耳边嘀咕:“我猜,这俩永远到不了雾了山,铁定打死半路上。”
三三深表赞同,看向剑拔弩张的二位,举手,“我同你们一道去。”
交代店内伙计守好店,简单打包了几件行礼捎带些干粮,三三准备上路了。
前头的主仆俩互相瞪一眼,肩撞肩已走出店门,三三方要踏出门槛,阿扶不解道:“其实只要不死在你店里,天虞山的人不会寻你麻烦,你又何必蹚这趟浑水。”
阿扶屡次帮她,三三心里多少是感激的,于是跟人说实话,“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救个仙修,再有,若真能帮七杀寻到第一任主人,了却他执念,他再不用到处坑人结那坑爹的血契之约,岂不是一笔不小的功德。”
“那倒是。”阿扶颔首,又道:“积功德是为了成仙?”
三三摇摇头,再不透露什么,抬脚走出门。
阿扶跟出去,视线却未曾离人,冲渐行渐远的那道纤弱背影喊:“若非晌午约了客人来买棺材,我定同你一道去,你一个小姑娘路上要保护好自己啊。”
前头的三三听了这话,唇角不自觉弯了弯,这个阿扶颇关心她。
槐树下的阿扶再瞧不见对方的身影,方要回自己铺子,身侧传来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
“长生铺子的掌柜好生闲呐,有事没事便来子不语串门。”
阿扶回首,是鑫涞客栈的胖掌柜,一双肉泡眼里透着酸气。
阿扶当即礼貌拱手问候,“啊原来是方老板,怎么您也来子不语串门,不巧,三三方出门,对了,方老板好像亦不怎么忙,时常来子不语寻三三说上几句话,但听闻每次都吃闭门羹。”
方掌柜脸上肉一抖,方要开口,阿扶抢先道:“我铺子来人了,改日聊。”
方掌柜欲说几句反讥之话,刚张口莫名来了一只飞蚊跑他嘴里,他连呸呸呸好几声吐出蚊子,再抬头,阿扶早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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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了山距晏郡不算近,潮风御剑飞行,剑上驮着抱着七杀剑的三三。
七杀那厮,飞行不到一个时辰又睡了,呼噜声震天,路过的鹰隼大雁皆逼退三尺。
潮风不想驮着那坑爹货,边御剑飞行边回眸对三三道:“呼噜声如此大,他第一任主子是如何受得了这厮的。”
三三揉揉太阳穴,拍了拍不停打鼾的剑,“我怀疑他第一任主子是聋子。”
因拖着三三外加一柄巨沉的七杀剑,潮风御剑速度被拖累,三个时辰方抵达雾了山。
山入口竟碰到一抹箬青色身影,与深山绿竹相映,负手静立,袍琚微扬,缀成一幅浑然天成的彩墨美人画。
甫一落地的三三,惊喜地奔过去,“阿扶,你怎么在这。”
阿扶抬眼,看盘旋竹梢上的一只鲲鹏鸟,“是我拜托重芜送我一程,不成想他速度过快,竟超你们先行一步,我再此已等了一个时辰。”
威武鹏鸟卷着巨大气流回旋俯降,压弯的竹枝,簌簌竹叶响动间,鹏鸟落地化作一身黑衣的青年,正是晏郡那个高冷的土地公。
三三:“阿扶好大面子啊。” 能让土地公现原身驮着来。
阿扶谦逊一笑,“故友给面子而已,我实在不放心你一个姑娘面对两个年轻气盛的大小伙子,有必要跟来看看。”
潮风面带羞愧之意,事故的源头乃他,是他不敌七杀,在子不语客栈中邪剑圈套,即便命殒客栈,也同客栈没什么干系,三三姑娘心善热情,担心他中途出意外这才跟来,阿扶貌似对三三颇为上心,也被他拖累着跟来,他潮着脸拱手道:“让三三和阿扶费心了。”
“无碍无碍。”三三摆手,“毕竟剑咒是在我店里下的,身为掌柜我自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只要你能平安便好。”
“三三姑娘放心,我有任何意外,同客栈毫无干系,我已写好遗书交代诸事。”
“莫要说那些不吉利话。”
良知之人互揽责任,罪魁祸首却还在睡大觉,七杀一路呼噜着,几人寻到雾了山半山腰一栋竹屋。
潮风拉开画轴,一对比,屋前小溪,屋后竹林,是此处没错了。
竹屋由几圈木栅栏简单围拢出个院子,院子荒芜,遍地野草野花。院角架着的秋千已腐败,摇摇欲坠随时要散架。
屋内久无烟火气,简单桌椅床榻,上面落着一层尘,案上有两套粗瓷碗,墙角有面斑驳的梳妆镜,镜前搁着梳子,是先前住人的痕息。
潮风夺过三三手中的呼噜剑,狠狠扔地上,又用力踩了踩,“醒醒,你家到了。”
“家”这个字眼似刺激了七杀某根神经,昏睡中的他竟迷迷糊糊醒来,化成人后摇晃几下,看清屋内装饰后眼神渐变清明,似有无数的影子打眼前飘过,是以往他与主子在此一起生活的影像。
主子给他梳头,他给主子夹菜,主子写字,他过去捣乱,被主子一手指戳开,只是那些断断续续的影像如滴入水中的墨点,忽的晃过晕开,他瞬间又什么都记不起。
七杀走出屋门,站在小院中望了望,那道摇摇欲坠的秋千上似传出两人荡秋千的笑声,屋前溪流哗哗响,他和主子赤脚淌水捕鱼,屋后竹林哗哗作响,纷纷下坠的竹叶中,是他与主子练剑的翩翩身姿……这些影子同屋内乍现的影子一样,转瞬即逝,七杀捂头,头痛欲裂。
潮风毫不同情逼问,“可是忆起什么。”
七杀摇头,嘴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三三过去劝人,“此时逼他,他亦想不出什么,看他委实难受。”
阿扶对随在身侧的土地公道:“去向此地山神打听一下。”
重芜颔首,退至旁侧,手中结印,几个召唤诀,招来头上裹着一圈白毛巾的山神。
“老夫我正在泡澡,这谁啊如此急。”
重芜将手中的玉牌展示给人看,山神瞪大眼睛,登时跪得五体投地。
重芜摆手让人起身,两人嘀咕几句,山神消隐,重芜挨近阿扶,将打听的消息说给他听。
“约八十年前,此处确实住过两人,但具体是谁,山神亦不知,但屋后竹林有株成精的竹子或许知情,山神已去请竹子精。”
几人坐在院子里的石墩子上啃干娘,山神换了一身隆重装饰,领着个头顶挂几片竹叶的小胖墩进院来。
“大人,小竹精带到。”山神拱手。
几人怔住,这竹精也忒小了点吧,貌似人类三岁孩童。
七杀困意上头,眼皮打颤,强打精神走到小童子面前,蹲下问:“小不点,你认得我?”
小胖墩点点头,头上绿晃晃的叶片随之颤了颤。
七杀眼睛一亮,“那你可记得同我一道住在此竹屋的人。”
小胖墩又点头。
惊喜来得猝不及防,七杀似未反应过来,嘴巴撑着,三三当即问出那个灵魂性问题,“跟他一起住这里的人,是男还是女?”
“有时是哥哥有时是姐姐。”小胖墩奶声奶气道。
……
“你还记得什么。”七杀回过神后有些激动,猛地攥住小竹精的肩膀,小孩疼得吸溜一口凉气,直扭身往后缩。
山神将小竹子往身侧拢了拢,安抚性摸了摸娃娃的后脑勺,“还是个小孩,莫吓到他。”
七杀压抑心里翻涌而上的情绪,低哑的声调放柔和些,看向竹子精,“你还记得什么。”
小胖墩眨巴眨巴眼睛想了想,“你们喜欢一起捉鱼烤来吃,还喜欢吃胡辣汤,喜欢去竹林练剑,练完剑总挖一筐竹笋,有一次我险些被你们给挖走。”
“你记得我主子长什么样子么,叫什么名字。”
胖墩想了想,“有些记不得了,只记得很好看。名字么……你有时唤你主子阿初。”
“阿初……阿初……”七杀喃喃着这个名字,倏地倒地。
山神吓一跳,方要扶人起来,倒地之人转瞬间化作一柄长剑,并发出香甜的呼噜声。
……
来一趟雾了山,除了查出“阿初”这个小名外,仍旧无实质性收获。天地之大上哪儿找一个叫阿初的人出来。
潮风心里头抑郁,三三亦叹气。她确实想帮忙想挣功德,但上天未给她这个机会,又看一眼潮风,语带同情,“你如何打算。”
“事已如此,待他醒了,我们来一场生死局。”潮风破罐子破摔道。
阿扶正在修那架残破的秋千,三三挨过去,“又会糊纸人又会修秋千,阿扶竟是个手艺人。”
“漫漫生涯,学些手艺打发时间。”修长白皙的手指楔完秋千板上最后一个钉榫,又以藤条加固,阿扶晃了两下秋千,“看你一直盯着秋千看,是想玩吧,修好了,试试看。”
三三翘着唇角坐上去,阿扶给他摇秋千,她口是心非道:“才没有想玩。”
“好,是我想修。”阿扶笑笑,“要不要再高些。”
“好,要多高有多高。”
玩了好一会秋千,阿扶同三三并排坐到秋千上,两人不算相熟,本是有些逾矩的行为,三三却未生出一丝半点尴尬,反而觉得自然而然,她偏头问:“现下怎么办,真要等七杀醒来任由俩人打一场生死局么。”
阿扶一脸淡定,见三三头顶挂着一片藤叶,他给摘下不知何时落头上的叶子,“莫急,或许重芜会带回好消息。”
三三这才发现重芜早就不见了。
七杀的呼噜声忽大忽小,一声蓦地拔高的呼噜声击溃潮风最后的耐性,他又连环踹了好几脚剑。
三三忍不住笑,“可怜倒霉催的潮风,自遇见七杀未睡过觉,对了,七杀嗜睡是怎么回事。”
“据我观察,是强破封印而至。”阿扶回。
三三不禁歪头看向阿扶,颇近的距离能看出阿扶肌肤细如白瓷,以及根根分明如同鸦扇的长睫。“你好像什么都晓得,那个高冷土地公对你言听计从,他展示给山神看的是何玉牌,竟让山神行此大礼,你究竟是何神秘人物,去春水巷卖棺材的真实目的又是什么。”
阿扶见人一脸端肃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不妨告诉你,其实我开长生铺的钱是从重芜那借的,他怕我借钱不还,故此对我特别客气,有求必应。”
……三三满头黑线。
她难得认真问他,他却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不知是潮风那几脚起了作用还是什么,本是打呼噜的剑,乍现一团绿光,化作人形的七杀猛地翻身坐起,“我想起来了,天杀的天杀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