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灯火葳蕤,白衣公子端坐八仙桌前,桌上茶已凉却,他紧紧盯着桌角摆的那柄嵌有绿松宝石的长剑。
外头的三三方要敲门,倏听房内发出一道陌生的清朗之音:“你可是想好了,要同我结血契之约,可不容反悔哦。”
白衣公子的声音:“是。”
三三纳闷,方才亲眼瞧见三个行脚商出了客栈门,账还是她算的,按理来说整个二楼客房只剩一个白衣公子,可屋内怎会有陌生男声,听着年岁较轻,可客栈何时又冒出个人来,真是活见鬼。
三三静默不动,屋内又传出年轻男人的声音:“确定与我结血契之约。”
“确定,自此之后,我借剑侠之力,行侠仗义除暴安良,且于三年之内替你完成心愿。”
“当真确定与我结血契之约?”
白衣公子的声音稍顿,似有些不耐烦,“……确定。”
“那就好,三滴血入杯盏喝掉,你便是我的新主子。”屋内桌案上的长剑凌空飞起,于空中转了几道弯后,猛地撞开房门,“偷听的出来。”
剑音方落,白衣公子诧异的眼神随之望过去。
门外的三三尴尬一笑,抬高手中的托盘,“并非有意偷听,我恰好来送茶。”说罢进屋,换掉桌上的凉茶。
“那鸟作何解释。”长剑围着三三飞了两圈继续逼问道。
窗台的翠鸟扑棱两下翅膀,落入屋内化作俏丽少女,睁眼说瞎话,“谁偷听了,窗外树枝上生了一窝虫子,我在逮虫子吃。”
长剑不屑一顾的声音:“早便瞧出这客栈古怪,掌柜的猥猥琐琐,店小二亦满嘴胡诌。”
“我呸,你这把剑才藏头露尾见不得光呢。”绿俏下巴颏一挑,小腰一叉,一副要火拼的架势。
长剑围着小鸟的头转了一圈,落地化作一位少年郎,圆脸上贴着些婴儿膘,唇红齿白,眼神乌亮,唇角略弯,显出似笑非笑两个小梨涡,乌发如墨顺滑,偏刘海顶一撮绿丝,似是拿春日最翠的草汁染的。
小鸟态度立马转变,“呀,原是个好看的弟弟啊。”
“去去去,你个小鸟才多大岁数,喊哥。”少年郎眉眼恣意张扬,抹一把鼻头说。
“我铁定比你大。” 绿俏争论。
绿毛少年郎似是不屑同一个小鸟争论岁数,盯了她一眼便走向一言不发的白衣公子。
“店里的这两位算是见证,废话不多说,血契开始吧。”说完一指锐气划破自己手指,往桌上杯盏里落了三滴血。
白衣公子亦划破食指,往身前的杯盏里滴了三滴血珠。
两人交换滴血的杯盏。
白衣公子长袖掩唇,杯盏缓缓凑至唇边,绿毛少年唇角勾出一抹邪气,到嘴边的杯盏迅速朝对面掷去,白衣人反应迅捷,堪堪躲过朝他命门袭去的杯盏,一声异响后,杯盏被嵌入门框之上。
“你小子敢在水里下符,看来并非真正的买家。”少年郎说罢,白衣公子长袖一翻,手上乍现一柄仙剑,与此同时额心特意隐匿的银色纹痕显露出来。
银色茱萸,长虞山仙修标识。
“长虞山潮风,专来收你这七杀邪剑。”白衣人剑尖直怼少年郎。
“就凭你,也配。”
三三小鸟来不及劝架,两人已打起来,桌椅茶具屏风床榻掀翻,东西两面墙划了数十个大裂口,房顶亦险些给掀了。
三三忍不了了,怒吼:“住手,谁毁坏照价赔偿。”
潮风听了这话,顿了下,欲收剑,绿毛少年不讲武德,趁机挥出一道剑气袭了对方胸口,潮风半膝跪地,登时一口鲜血喷出来。
少年得意洋洋坐在缺角的椅子上跷二郎腿,“小小一个剑修,跟我斗,你家师尊来了不一定是我对手。”
少年嘲讽完大摇大摆往门口走,三三当即抬臂拦住,“人在我客栈被伤,你不能这么走了。”
“掌柜小娘子你可拦得住我?”
“试试吧。”
结果还不如不试,以三三的实力完全不是少年的对手,她手中的铃铛对付鬼有用,对付眼前的人不大好用,打斗中,小鸟也奓毛拦一下,被少年郎一掌掀翻。
“不玩了。”少年瞧一眼被他撂倒的一屋子人,得意一笑,化作一道透着绿息的风,撞门而去。
“不能让他逃了……”潮风一边吐血一边道,努力撑着身子要追出去。
三三小鸟无大碍,迅速翻身而起欲追人,蓦地听门外走廊传来咚的一声,紧跟着是一声熟悉的哎呦声,眨眼间阿扶一手扶着额头一手拽着少年郎的后勃颈,将人倒拎回来。
“你险些撞死我呦,我这把身子骨可不禁撞呦。”阿扶揉着额头喊疼。
被扔地上的少年郎满眼不敢置信,这莫名冒出来的男子力道诡异,拖拽着他,他竟纹丝反抗不得。
又是他又是他!站地上的三三,一脸不可言说的表情。关键时刻阿扶总凭空冒出来。
小鸟弯腰,拧少年的脸,“跑啊跑啊。”
少年挣扎间,她抬头冲阿扶笑,“阿扶大半夜来串门啊。”
阿扶终于垂下捂额头的手,“我是来讨篮子的。”
盛仙桃的篮子被三三盛了蘑菇精,他不方便讨回去,之前三三给他送去一篮子鸡蛋,又连篮子带鸡蛋的拎走了。
“原是讨篮子啊,来得巧每次都来得好巧。”三三朝人拱手表示由衷感谢,而后偏头吩咐小鸟去取篮子。
倒地的少年又趁机逃跑,被眼疾手快的阿扶给揪回来。
“你这手法哪学的,好生怪异。”逃而未遂的少年瞪向多管闲事的阿扶,“你有种没日没夜揪着我不放,不信你不吃不喝不如厕不睡觉,剩余这帮子小喽啰联起来亦拦不住我。”
小鸟挎着篮子上来,阿扶随手接过篮子,“真看得起自己,谁跟你没日没夜耗时间。”
篮子不客气的往少年头上一扣,编篾好的竹篮自行散开,蜿蜒成无数藤条将少年从脖子到脚捆了个结实。
少年越扭越紧,“什么玩意,给我松开,勒死我了,快给我松开。”
人给捆在椅子上,少年识趣,一动不敢动,这邪门的藤子条勒得他骨头疼。
潮风运气打坐,治愈内伤后,一行人去了大厅喝茶。茶水间,众人自潮风口中了解到那少年郎的身份。
那状似十六七岁的少年郎名为七杀,本是一柄七杀剑,后修出剑灵,霍乱江湖。
七杀专门与人结血契坑人,因他名声在外,江湖传闻,得七杀者得天下第一剑侠之名。无论你是否懂剑,又是否是个剑客,哪怕只会切菜打铁甚至绣花,只要得到七杀,便得了七杀剑之力,自此一柄杀剑逍遥江湖。
说是侠剑,是因为得七杀剑者,皆做一些行侠仗义之事,比如上一届与七杀结血契的张屠夫得了七杀剑走江湖,做了不少好事,劫黑镖局的车,解救被拐卖的孩童亦是好事之一,但死也是死得不好看,舌头吐出来一大截。
屠夫之所以横死,是因血契之约。
得七杀剑之力,闯出好名声当盖世英雄是七杀给的福利,但同时七杀剑主也要为七杀出力,完成七杀的一个愿望,三年为时限。若完不成,必受反噬之力,惨遭横死。
上一任七杀剑主—屠夫张,以及先前无数个与七杀结血契的“剑侠”皆未能完成七杀要他们完成的愿望,一一横死。
有点脑子的人能听出,七杀剑是柄邪剑,当这剑的主人未必是好事,但仍有不少人冒着被反噬横死的风险与七杀结契,成为七杀的新任主子。其中不乏有身负血海深仇之人,需借用七杀剑复仇,有些纯粹为了名声,得一时名声胜过平凡苟且数十年,还有一些抱着侥幸心理,想着能完成七杀的心愿,即便完不成想方设法摆脱七杀,安全抽身。但凡是与七杀结血契者,无一幸存。
潮风叹息一声:“我们天虞山听闻人界出了邪门的七杀剑,师尊特派我下山查明,本想以买主的身份取得七杀剑,再以结契为引,趁着邪剑不备下符控制,不料被那精明的邪剑识破反将一军。”
阿扶剥着栗子笑笑,“原来那三个行脚商乃大盗团伙,盗取七杀贩卖盈利,怪不得看着贼眉鼠眼。”
潮风抬手捂了下胸,那邪剑出手颇重,心口仍隐隐作痛,他轻咳一声:“屠夫张自缢而亡,官署收了邪剑,被盗贼盯上,盗匪盗得邪剑暗中高价贩卖。我通过暗道联系上盗贼,于是约在这家清净的客栈。”
三三这才明了,那道“雕龙戏凤”的菜怕是暗语,她先前还琢磨要不要去墙根摘个大瓜让霄大随便雕一雕冒充一下。
阿扶剥好的栗子不动声色往三三身前推,不懂眼色的绿俏一个劲往嘴里放,还鼓着腮帮子问:“对了,那绿毛小子欲让结契之人,也就是他的新主子替他完成什么愿望。”
潮风微叹口气,“帮他寻他第一任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