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掉滴眼泪

战争场地从桌下转去桌上,这似乎有些过于嚣张。

而在教室里,没有人可以比老师还要引人注意。

所以这样的下场大概就是两人一左一右站在教室后排的墙角,捧着本子唰唰唰记笔记。

学习人学习魂,该玩玩该学学。

在没必要听的课上就不听,在该听的课上绝对不做小动作。

虽然基础稳固,说到底还是要后期输入。

总之——年级前三也不是那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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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旗仪式基本都在星期一,老陈特地在前一天晚上单独给祝余发了条信息提醒他明天演讲的事情。

周末晚上八点,祝余编辑好短信,恭恭敬敬地回复过去安了老陈的心。

然后他拿出那张演讲稿,坐在桌前把纸打开。

“大家好,我是高二一班的,祝余…”

他在奇怪的地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思考什么,再接着继续。

“我今天在国旗下演讲的题目是《奏响青春之歌》…”

演讲的内容大多套路,祝余在网上看了不少模板,脑子里存些零碎句子,再用自己的语言组织修饰,最后变成他的演讲稿。

挺不要脸的。

来来回回读了几遍,祝余估摸着也差不多了。

他拿起手机,看到王应在他们几个人的小群里晒了张麻辣小龙虾的照片。

老王:贼好吃!

祝余抬脚踩上凳子边缘,抱着膝盖回复过去。

鱼:什么时候请我吃?我都有时间。

少爷:+1

这个小群只有四个人,祝余傅辞洲王应许晨。

四人在班里坐了个田字格,再往前就是女生。

老王:学校后门新开的烧烤摊,一盆才98,冲?

晨晨:最近好穷,超过五块钱的聚会不要叫我#哭泣

少爷:+10086

祝余把腿抬高了些,这次直接蹬上了桌子边。

鱼:少爷国库空虚了?

少爷:刚换了一台switch,穷。

老凡尔赛了,王应和许晨在群里发了一连串的“呸”。

等他们把心里的柠檬呸完了,最后又巴巴地凑过去让傅辞洲带来一起玩。

老舔狗了,祝余拿着手机笑。

等他笑完了,群里的也安静了下来。

祝余放下手机,出房间洗漱。

不到九点,祝钦还没回家,屋子里空荡荡的,祝余懒得开灯。

洗漱完毕又回到卧室,深色的遮光窗帘没有拉严,露出了窗子最边上的那一点。

房间里只亮了台灯,暖白色的灯光在窗口处有些微薄。

可是祝余依旧可以看到窗外的一片绿色——那是斜对着窗口的白兰树,经过几个月的成长,已经可以把枝叶舒展到窗外。

祝余站在原地看了许久。

那里本来是一棵很大的白兰,尉霞说是祝余出生那年祝钦种下的。

祝余每天早上拉开窗帘都能看见那抹翠绿,直到尉霞去世。

窗口空了,房间也换了,祝余压根都没来得及反应,一切都不一样了。

客厅响起开门声,祝钦提前半小时回到了家。

祝余出房间喊了声“爸”,祝钦摆摆手让他去睡觉。

房门关上,台灯也关上。

祝余手指抓着窗帘,只需要轻轻一扯,就可以把窗外的一切全部遮挡。

可他手指发颤,片刻后打开窗子,把那片白兰树叶拨去一边。

初冬的季节,夜里温度不是很高。

冷风顺着窗缝吹进来,在从袖口窜进祝余衣服里。

他的手臂上爬了一层鸡皮疙瘩,连忙把窗户重新关上了。

然而这次并没有上次那么顺利,白兰的枝条伸展开了,即便把树叶拨去一边,被风一吹也就回来了。

那抹绿色在祝余的视线中消失片刻,又像鬼魅一般重新出现。

祝余呼吸稍重了些,他像是中了邪一样,再把窗户打开,想连枝带叶一起拨开。

只是白兰的枝条太嫩,祝余手上没控制好力道,直接把枝条折断了。

“咔”的一声脆响,他的动作僵在空中。

那截枝条掉落在地,祝余愣了片刻,慌乱地把窗户重重一关。

“砰!”

这声比较大,祝钦在客厅都听到了:“小余?”

祝余把窗帘猛地一拉,大步跑去上床把自己裹进被子里。

很快,祝钦敲了敲他的房门:“怎么了?”

“没事…”祝余用手掌压住自己疯狂跳动的心脏,“我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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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好,我是奥数初级班的祝余…”

“大家好,我是南淮一小的祝余…”

“老师同学们好,我是初一一班的祝余…”

“评委老师好,我是06号参赛选手祝余…”

奶里奶气的祝余,稍微高一点的祝余,长大之后的祝余。

他们像是排着队一样,不停地作着自我介绍。

祝余被尉霞带去各种培训班,参加无数场比赛。

每一次被推去众人的目光之下,他都要认认真真地重复着介绍自己。

“你好,我是祝余。”

“我是祝余。”

“祝余。”

是优秀的、礼貌的、令人喜欢的,祝余。

傅辞洲:“祝…?又是你!”

王应:“祝余,哦~咱们的年级第一。”

老陈:“咱们班的祝余这次又拿了个奖”

褚瑶:“我喜欢你,祝余。”

“呼——”

祝余猛地睁开眼睛,整个人从梦中惊醒。

冷汗湿透了他的睡衣,额前鼻翼处都满是汗珠。

他随手捋了把自己的刘海,屈起双膝把脸埋进手心。

脑子里乱糟糟的什么都有,率先跳出来的是昨晚背过的演讲稿。

“大家好,我是高二一班的祝余。”

“我今天在国旗下演讲的题目是《奏响青春之歌》…”

“叮铃铃——”

闹钟在此刻响起,祝余思路被中途打断。

他像是又一次被惊醒一般长长舒了口气,拿过桌上的手机把闹钟关闭。

掀被下床,他看着深色的窗帘,犹豫片刻把它拉开。

窗外的白兰已经不在了,不止是枝叶不在,是连盆带树全都不在了。

祝钦又敲了敲他的房间:“小余,起床了。”

祝余应了一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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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休过后的星期一是高二组负责的升旗仪式,他们要提前二十分钟到校打扫卫生开始准备。

祝余趴在走廊的护栏上啃饭团念稿,一张多灾多难的稿子被他折的皱皱巴巴。

他低头耷拉着眼皮,整个人的精神似乎都不是太好。

王应揣了个包子也站祝余身边吃着:“我记得演讲也可以不脱稿的吧?”

“我熟悉熟悉…”祝余嘴里嚼着米饭,说话含含糊糊的。

王应跟他一起看:“都多久了,还没熟悉呢?”

祝余嘴上动作一停,像是被噎住了一样。

等到王应低头去看他,他才像回魂似的反应过来:“啊…我最近记性有点不好…”

这回别说是傅辞洲了,就连王应也察觉到了祝余的异常。

他皱了皱眉,连包子也不吃了,一句“你怎么了”还没问出口,傅辞洲就跟背后灵似的,手臂一伸往他们俩身上就是一记泰山压顶。

“儿子们,”傅辞洲拍拍王应肩膀,又揉揉祝余脑袋,“在这里干嘛呢?”

“爸爸在吃饭。”王应咬了口包子。

“爷爷在背稿。”祝余蔫蔫唧唧。

傅辞洲一来,气氛明显活跃了许多。

祖孙三代你推我攘,坑爹骂娘,最后饭吃完,人也回了教室。

祝余穿着一件薄卫衣,外面套着校服外套,在十月底的早上大敞着怀,其实还有点冷。

他走回座位上坐好,先是把外套的拉链拉好,然后从口袋里掏出团徽,按下别针往自己胸前戳。

窗外的梧桐不似当初青翠,蝉鸣也在不知不觉中彻底消失。

广播里响起音乐,班长徐磊开始组织同学去操场列队。

祝余的手指有些发颤,抖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地把徽章别上去。

耳中的音乐像是打了结,拧成绳,呜呜哝哝听不清。

同学三三两两往外走,傅辞洲也不知道跑去哪了。

祝余使劲闭了闭眼睛,手指用了些力气按住别针。

这次一定行——

指尖传来刺痛,祝余的大脑似乎也清醒了许多。

他看见自己的食指指腹上迅速溢出鲜红的血液,竟然就这么呆呆地看着它一路划去了虎口。

“卧槽你干嘛呢?”

傅辞洲突然拉过祝余的手,那滴血因为动作飞了出去,滴在了校服外套的下摆。

他连忙抽出纸巾去擦,可是却已经无济于事。

白色校服上印下了血迹,祝余茫然地看着傅辞洲,像是有些呆愣:“傅辞洲。”

“啊?”傅辞洲像个老妈子一样用纸巾按住祝余手指的伤口,“怎么了?”

祝余眼下带着的乌青比哪一天的都要重,眸中眼白处布满了血丝,眼神空洞,视线的方向分明是自己手指,可是焦距却怎么都对不上。

傅辞洲觉得奇怪,用另一只手揉了揉祝余的头发:“怎么了?跟我说说。”

祝余张了张嘴,没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反倒先红了眼眶。

不知道怎么回事,傅辞洲给祝余擦着手指的手突然就顿了那么一下。

“到底怎么了?”

手指好疼。

本来被针扎了就疼,现在被傅辞洲用力捏着更疼。

疼就算了,还总是反反复复被问“怎么了。”

让人忍都忍不了,想彻底说说自己到底怎么了。

“我不想去。”

“啪嗒”一下,傅辞洲的手背上落了一滴温热的水滴。

祝余吸吸鼻子,重复道:“我不想去演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