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没用几个,于是没麻烦洗碗机,孟斯奕亲手洗。
黎烟泡了杯热奶,在一旁坐着。
总觉得他的手指是不该沾阳春水的。
那样一双好看的手,可以捧玫瑰,可以握钢笔,可以抚摸爱人的眼睛。
或者什么也不触碰,微微曲张,静扫春风。
独独不该浸在油迹里。
碗洗完,又搓抹布将案台擦干净,不留一点水迹。
他的背影忙忙碌碌。
荒诞离谱的想法就是在这一刻忽然跳进脑袋,像一个不听理智的怪兽。
春山多胜事,天底下男性众多,她唯独不该对着眼前这个背影多出杂念。
偏偏性与爱隐晦刺激,与少女心事一般游走于意识,不受控制。
她安慰自己,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
毕竟自己压抑住了那个可怕的想法——张开双臂,隔着包裹肌肉的卫衣拥抱那个背影的,可怕想法。
她亦不明白为何此时此刻会心念萌动。
或许是牛奶温暖了她的整个身体,血液流得太畅通。
又或许是水流穿插在男人的指间时,令她想起从前不甚点入的脸红网站。
但总而言之,她仍只是捧着杯子,坐着。
她坚信那只是人类兽性的本能,那不代表什么。
不代表喜欢,不代表爱。
更不代表对于小姨的背叛。
黎烟又一次想起黎嫣嫣收在抽屉中的那一沓文稿,她在里面撰写了各种各样的名人小传。
小姨的文笔向来温暖中不失客观,唯独在写一个人时,理智客观通通不在。
彼时孟斯奕甚至不是名人。
「我与先生,夙期已久,人间无此。」
我与先生相交甚久,人世间再无此深重情谊。
她如此形容与孟斯奕。
通篇的爱慕,就像那串数字一样,黎烟不能忘记,忘记是一种罪过。
稍晚一些的时候,交通堵塞缓解了些,陈助理送黎烟回去。
下车时陈助理给黎烟递上一个牛皮色纸袋。
“里面是两条校服裙子,可以换着穿。”陈助理说。
黎烟觉得莫名:“我有校服啊。”
陈助理咳了两下:“原先的有些短了,这是加长版。”
她抬眸,眼中划过讶异,也觉啼笑皆非:“孟叔叔的意思?”
陈助理点头。
停顿片刻,黎烟:“他管的挺宽啊。”
然后拎着下车。
玄关处挂着的时钟指向十一点。
宋姨见黎烟回来,犹犹豫豫凑上前,似是有话说。
“怎么了宋姨?”
女人不安地搓着手,吞吞吐吐的:“小颖……好像离家出走了。”
黎烟皱眉:“为什么这么说?”
“她昨晚半夜就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以前她再怎么贪玩,十点总归要到家了,如今电话也打不通。”
黎烟试了试,果然关机了。
“老爷子知道吗?”
“老爷子今天白天出去跟以前的下属喝茶,晚上吃完饭才回来,大概是累了,一到家就回房休息了,我没敢告诉他。”
黎烟把刚换上的拖鞋换回去。
然后打电话跟郭子哲打听了下林宴沉晚上经常厮混的场所,郭子哲常常跟林宴沉混一个场子。
“那地方鱼龙混杂的,你一小姑娘别自己去。”郭子哲提醒她。
黎烟回了个“知道”就什么也不顾的打车去找人。
出租车上,她犹豫半天,还是没有拨通孟斯奕的电话。
她想起那双略带疲色的眼睛,不忍心令之继续劳累。
况且只要找到孟颖就行了。
一小时的车程终于抵达那家酒吧,纯灰色的招牌上印着立体字——「问李白」。
喧闹的音乐令人头脑胀痛,里面的男男女女却似是享受,搂抱亲吻,或是单纯的摇头晃脑。
林宴沉在这有一个专门的卡座,并不难找。
穿着黑色短裙的女人几乎要坐到男人的腿上,两人共饮一杯酒,缭绕的烟雾透着浑浊气息。
“林宴沉!”嘈杂环境中,黎烟只能大声喊他名字。
发现黎烟的存在时,男人明显愣了一下。
他把女人从自己的腿上推下去,放下酒杯,把黎烟拉去外面。
世界终于安静。
“你怎么到这来了?”
“来找孟颖。”
听到这个答案,林宴沉的表情变了变,孟颖意识到几分不妙。
林宴沉:“她不是回家了吗?”
昨晚大概凌晨两点的时候,孟颖给林宴沉打过一个电话。
那时他兴致正盛,抱着新结识的女孩在舞池跳舞,感觉到手机震动他看也没看是谁就接起来。
嘈杂的环境令他听不清电话里在说什么,在怀中的女伴问了一声“是谁”后他便打算挂掉。
挂掉的时候他看清了来电备注,是孟颖。
他便挂的更加理所当然。
她打电话给他向来是废话一堆,不是问他有没有跟人厮混,就是说一堆他不感兴趣的小女生心事。
林宴沉把孟颖当做妹妹,所以在心知肚明她对自己心思不一般的情况下,他认为故意疏远是一种道德,他原本做人是不讲究道德的。
他实在不想伤害她。
可是昨晚挂断电话三十分钟后,孟颖就出现在了「问李白」,并且凶神恶煞地赶走了他的女伴。
林宴沉不打算跟小姑娘计较,可她蹬鼻子上脸,偏要学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低俗伎俩。
他说的话便有些难听了。
左不过是些让她收回心思的车轱辘话,只是一时情绪上头,语气没注意,有些伤到小姑娘的心。
孟颖一气之下将手里的保温杯砸在地上,红酒从杯盖的缝隙里渗出,像是一摊血迹。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林宴沉还以为她回家去了,结果却被告知孟颖消失了快一天。
他血压都上去了,手里的打火机快要捏碎:“她不回家能去哪啊?”
“不行,我还是报警吧。”
黎烟低头思考了一会。
“宴沉叔叔,您的藏酒柜放在哪里?”
“城郊的老房子,怎么了?”
“孟颖知道那里的密码吗?”
林宴沉有种不好的预感:“知道。”
凌晨两点半,距离孟颖离开孟宅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黎烟和林宴沉赶到城郊的别墅时,整个屋子冷的瘆人。
空调被调到了最低温度。
地上到处散落着杂物,不知道的人会以为遭遇了小偷。
林宴沉珍贵的藏酒倒是没砸几瓶,砸的那几瓶挑的还都是便宜货,孟颖知道林宴沉有多宝贝那些酒。
她大概觉得自己善良极了,这种时候还不忘为他考虑。
昨晚孟颖到这里之后就着酒瓶囫囵饮了几口,便觉得晕乎乎,不知道从哪找来了羽绒被,裹在身上,直接躺在地毯上。
睡了整整一天。
她喝的是高度数的伏特加。
林宴沉真的有些生气,将孟颖从被子里拎出来,大声叫她的名字。
孟颖迷迷糊糊醒过来,懵懂地看着发火的人。
黎烟拍了张照发给孟斯奕,配文——「即将爆发世纪大战。」
他居然还没睡,立刻就回了信息。
孟斯奕问她怎么回事,黎烟简单的跟他说明了情况。
孟叔叔:「转告孟颖,等她亲爱的哥哥出差回来,会跟她算账。」
黎烟为孟颖求情:「一个单恋失败的少女值得同情。」
孟叔叔:「我会先安慰她,然后跟她算账。」
黎烟:「您更应该痛骂一顿林宴沉。」
孟叔叔:「他虽然不常做人,但这件事我认同他。」
黎烟:「太伤少女心了。」
孟叔叔:「你不知道吗?孟颖的心是天上的云朵,总是瞬息万变。黎烟,也请你引以为戒。」
黎烟:「跟我有什么关系?」
孟叔叔:「别为一时的心动做什么愚蠢的事。」
黎烟:「喜欢怎么是愚蠢呢?」
孟叔叔:「所以你喜欢谁了?」
黎烟:「?」
「我们在讨论孟颖。」
聊天停止了一分钟,黎烟又回过去一条。
「孟叔叔,难道你不会为喜欢的人做蠢事吗?」
孟叔叔:「从不。」
他看起来并非不解风情,可他说“从不”。
黎烟想起油纸伞上的玫瑰。
黎烟:「或许是因为你没那么喜欢。」
孟颖终于醒来。
黎烟搂着她,一起坐在林宴沉车的后座,车厢里的氛围不太好。
就在黎烟跟孟斯奕发信息的期间,这两个人又一次大吵了一架。
黎烟没有上前拉架,她觉得心中有不满就应该抒发出来,就算方式有些激烈,那也总比堵在心里好。
这场争吵直到孟颖摇摇晃晃差点倒下时才宣告结束。
林宴沉摸了摸孟颖的脑门,发现她在发烧,他立刻关掉空调,将掉落在地下的被子捡起来重新把她裹紧。
“我带你去医院。”
“不要。”
他扼制住她挣脱的肢体,“听话。”
孟颖便就真的没再闹。
那一刻黎烟就知道,孟颖不可能放弃喜欢林宴沉的。
风流之人偶尔的体贴,别提多致命。
黎烟陪着孟颖去医院输液。
孟颖头靠在黎烟的肩上,说话的声音没了平日的活力。
“小烟,以前我就特别羡慕嫣嫣姐。”
“为什么?”
“因为我大哥从来不会像林宴沉那样,出去拈花惹草,他总是能记住和嫣嫣姐的每一个纪念日,嫣嫣姐不开心的时候,大哥会用各种方法哄她开心。我大哥甚至曾为了嫣嫣姐买下一块玫瑰种植地,那些花活在阳光房里,就像他们的爱情,几乎不必遭遇风雨。而我对林宴沉,几乎就是在风雨里发芽的,有时候真恨自己不争气,喜欢的是这么一个花心的人。”
“小颖,不必艳羡别人,我小姨也不见得多幸福。你忘了吗?他们最后还是分开了。”
少女委屈的落泪:“可我想要一个开始。”
她不在乎结局,她只要开始。
点滴瓶里的水缓慢的往下滴。
黎烟没敢告诉她,开始是一件太难的事。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去寻求一个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真的没人看吗呜呜呜……
我与先生,夙期已久,人间无此。不学杨郎,南山种豆,十一徵微利。云霄直上,诸公衮衮,乃作道边苦李。五千言,老来受用,肯教造物儿戏。
东冈记得,同来胥宇,岁月几何难计。柳老悲桓,松高对阮。未办为邻地。长干白下,青楼朱阁,往往梦中槐蚁。却不如、洼尊放满,老夫未醉。
————姜夔《永遇乐·次韵辛克清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