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开始

碗没用几个,于是没麻烦洗碗机,孟斯奕亲手洗。

黎烟泡了杯热奶,在一旁坐着。

总觉得他的手指是不该沾阳春水的。

那样一双好看的手,可以捧玫瑰,可以握钢笔,可以抚摸爱人的眼睛。

或者什么也不触碰,微微曲张,静扫春风。

独独不该浸在油迹里。

碗洗完,又搓抹布将案台擦干净,不留一点水迹。

他的背影忙忙碌碌。

荒诞离谱的想法就是在这一刻忽然跳进脑袋,像一个不听理智的怪兽。

春山多胜事,天底下男性众多,她唯独不该对着眼前这个背影多出杂念。

偏偏性与爱隐晦刺激,与少女心事一般游走于意识,不受控制。

她安慰自己,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

毕竟自己压抑住了那个可怕的想法——张开双臂,隔着包裹肌肉的卫衣拥抱那个背影的,可怕想法。

她亦不明白为何此时此刻会心念萌动。

或许是牛奶温暖了她的整个身体,血液流得太畅通。

又或许是水流穿插在男人的指间时,令她想起从前不甚点入的脸红网站。

但总而言之,她仍只是捧着杯子,坐着。

她坚信那只是人类兽性的本能,那不代表什么。

不代表喜欢,不代表爱。

更不代表对于小姨的背叛。

黎烟又一次想起黎嫣嫣收在抽屉中的那一沓文稿,她在里面撰写了各种各样的名人小传。

小姨的文笔向来温暖中不失客观,唯独在写一个人时,理智客观通通不在。

彼时孟斯奕甚至不是名人。

「我与先生,夙期已久,人间无此。」

我与先生相交甚久,人世间再无此深重情谊。

她如此形容与孟斯奕。

通篇的爱慕,就像那串数字一样,黎烟不能忘记,忘记是一种罪过。

稍晚一些的时候,交通堵塞缓解了些,陈助理送黎烟回去。

下车时陈助理给黎烟递上一个牛皮色纸袋。

“里面是两条校服裙子,可以换着穿。”陈助理说。

黎烟觉得莫名:“我有校服啊。”

陈助理咳了两下:“原先的有些短了,这是加长版。”

她抬眸,眼中划过讶异,也觉啼笑皆非:“孟叔叔的意思?”

陈助理点头。

停顿片刻,黎烟:“他管的挺宽啊。”

然后拎着下车。

玄关处挂着的时钟指向十一点。

宋姨见黎烟回来,犹犹豫豫凑上前,似是有话说。

“怎么了宋姨?”

女人不安地搓着手,吞吞吐吐的:“小颖……好像离家出走了。”

黎烟皱眉:“为什么这么说?”

“她昨晚半夜就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以前她再怎么贪玩,十点总归要到家了,如今电话也打不通。”

黎烟试了试,果然关机了。

“老爷子知道吗?”

“老爷子今天白天出去跟以前的下属喝茶,晚上吃完饭才回来,大概是累了,一到家就回房休息了,我没敢告诉他。”

黎烟把刚换上的拖鞋换回去。

然后打电话跟郭子哲打听了下林宴沉晚上经常厮混的场所,郭子哲常常跟林宴沉混一个场子。

“那地方鱼龙混杂的,你一小姑娘别自己去。”郭子哲提醒她。

黎烟回了个“知道”就什么也不顾的打车去找人。

出租车上,她犹豫半天,还是没有拨通孟斯奕的电话。

她想起那双略带疲色的眼睛,不忍心令之继续劳累。

况且只要找到孟颖就行了。

一小时的车程终于抵达那家酒吧,纯灰色的招牌上印着立体字——「问李白」。

喧闹的音乐令人头脑胀痛,里面的男男女女却似是享受,搂抱亲吻,或是单纯的摇头晃脑。

林宴沉在这有一个专门的卡座,并不难找。

穿着黑色短裙的女人几乎要坐到男人的腿上,两人共饮一杯酒,缭绕的烟雾透着浑浊气息。

“林宴沉!”嘈杂环境中,黎烟只能大声喊他名字。

发现黎烟的存在时,男人明显愣了一下。

他把女人从自己的腿上推下去,放下酒杯,把黎烟拉去外面。

世界终于安静。

“你怎么到这来了?”

“来找孟颖。”

听到这个答案,林宴沉的表情变了变,孟颖意识到几分不妙。

林宴沉:“她不是回家了吗?”

昨晚大概凌晨两点的时候,孟颖给林宴沉打过一个电话。

那时他兴致正盛,抱着新结识的女孩在舞池跳舞,感觉到手机震动他看也没看是谁就接起来。

嘈杂的环境令他听不清电话里在说什么,在怀中的女伴问了一声“是谁”后他便打算挂掉。

挂掉的时候他看清了来电备注,是孟颖。

他便挂的更加理所当然。

她打电话给他向来是废话一堆,不是问他有没有跟人厮混,就是说一堆他不感兴趣的小女生心事。

林宴沉把孟颖当做妹妹,所以在心知肚明她对自己心思不一般的情况下,他认为故意疏远是一种道德,他原本做人是不讲究道德的。

他实在不想伤害她。

可是昨晚挂断电话三十分钟后,孟颖就出现在了「问李白」,并且凶神恶煞地赶走了他的女伴。

林宴沉不打算跟小姑娘计较,可她蹬鼻子上脸,偏要学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低俗伎俩。

他说的话便有些难听了。

左不过是些让她收回心思的车轱辘话,只是一时情绪上头,语气没注意,有些伤到小姑娘的心。

孟颖一气之下将手里的保温杯砸在地上,红酒从杯盖的缝隙里渗出,像是一摊血迹。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林宴沉还以为她回家去了,结果却被告知孟颖消失了快一天。

他血压都上去了,手里的打火机快要捏碎:“她不回家能去哪啊?”

“不行,我还是报警吧。”

黎烟低头思考了一会。

“宴沉叔叔,您的藏酒柜放在哪里?”

“城郊的老房子,怎么了?”

“孟颖知道那里的密码吗?”

林宴沉有种不好的预感:“知道。”

凌晨两点半,距离孟颖离开孟宅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黎烟和林宴沉赶到城郊的别墅时,整个屋子冷的瘆人。

空调被调到了最低温度。

地上到处散落着杂物,不知道的人会以为遭遇了小偷。

林宴沉珍贵的藏酒倒是没砸几瓶,砸的那几瓶挑的还都是便宜货,孟颖知道林宴沉有多宝贝那些酒。

她大概觉得自己善良极了,这种时候还不忘为他考虑。

昨晚孟颖到这里之后就着酒瓶囫囵饮了几口,便觉得晕乎乎,不知道从哪找来了羽绒被,裹在身上,直接躺在地毯上。

睡了整整一天。

她喝的是高度数的伏特加。

林宴沉真的有些生气,将孟颖从被子里拎出来,大声叫她的名字。

孟颖迷迷糊糊醒过来,懵懂地看着发火的人。

黎烟拍了张照发给孟斯奕,配文——「即将爆发世纪大战。」

他居然还没睡,立刻就回了信息。

孟斯奕问她怎么回事,黎烟简单的跟他说明了情况。

孟叔叔:「转告孟颖,等她亲爱的哥哥出差回来,会跟她算账。」

黎烟为孟颖求情:「一个单恋失败的少女值得同情。」

孟叔叔:「我会先安慰她,然后跟她算账。」

黎烟:「您更应该痛骂一顿林宴沉。」

孟叔叔:「他虽然不常做人,但这件事我认同他。」

黎烟:「太伤少女心了。」

孟叔叔:「你不知道吗?孟颖的心是天上的云朵,总是瞬息万变。黎烟,也请你引以为戒。」

黎烟:「跟我有什么关系?」

孟叔叔:「别为一时的心动做什么愚蠢的事。」

黎烟:「喜欢怎么是愚蠢呢?」

孟叔叔:「所以你喜欢谁了?」

黎烟:「?」

「我们在讨论孟颖。」

聊天停止了一分钟,黎烟又回过去一条。

「孟叔叔,难道你不会为喜欢的人做蠢事吗?」

孟叔叔:「从不。」

他看起来并非不解风情,可他说“从不”。

黎烟想起油纸伞上的玫瑰。

黎烟:「或许是因为你没那么喜欢。」

孟颖终于醒来。

黎烟搂着她,一起坐在林宴沉车的后座,车厢里的氛围不太好。

就在黎烟跟孟斯奕发信息的期间,这两个人又一次大吵了一架。

黎烟没有上前拉架,她觉得心中有不满就应该抒发出来,就算方式有些激烈,那也总比堵在心里好。

这场争吵直到孟颖摇摇晃晃差点倒下时才宣告结束。

林宴沉摸了摸孟颖的脑门,发现她在发烧,他立刻关掉空调,将掉落在地下的被子捡起来重新把她裹紧。

“我带你去医院。”

“不要。”

他扼制住她挣脱的肢体,“听话。”

孟颖便就真的没再闹。

那一刻黎烟就知道,孟颖不可能放弃喜欢林宴沉的。

风流之人偶尔的体贴,别提多致命。

黎烟陪着孟颖去医院输液。

孟颖头靠在黎烟的肩上,说话的声音没了平日的活力。

“小烟,以前我就特别羡慕嫣嫣姐。”

“为什么?”

“因为我大哥从来不会像林宴沉那样,出去拈花惹草,他总是能记住和嫣嫣姐的每一个纪念日,嫣嫣姐不开心的时候,大哥会用各种方法哄她开心。我大哥甚至曾为了嫣嫣姐买下一块玫瑰种植地,那些花活在阳光房里,就像他们的爱情,几乎不必遭遇风雨。而我对林宴沉,几乎就是在风雨里发芽的,有时候真恨自己不争气,喜欢的是这么一个花心的人。”

“小颖,不必艳羡别人,我小姨也不见得多幸福。你忘了吗?他们最后还是分开了。”

少女委屈的落泪:“可我想要一个开始。”

她不在乎结局,她只要开始。

点滴瓶里的水缓慢的往下滴。

黎烟没敢告诉她,开始是一件太难的事。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去寻求一个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真的没人看吗呜呜呜……

我与先生,夙期已久,人间无此。不学杨郎,南山种豆,十一徵微利。云霄直上,诸公衮衮,乃作道边苦李。五千言,老来受用,肯教造物儿戏。

东冈记得,同来胥宇,岁月几何难计。柳老悲桓,松高对阮。未办为邻地。长干白下,青楼朱阁,往往梦中槐蚁。却不如、洼尊放满,老夫未醉。

————姜夔《永遇乐·次韵辛克清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