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颖今天去参加了开学前的狂欢派对,本来她是让黎烟陪她一起去的,可黎烟热爱学习,开学前一天都要坚持补习,她拗不过,自己一个人去了。
回来的时间不算晚,八点多一点。
的士驶入通向孟宅的路,到家门口的时候正巧撞上医护人员把孙浩抬上救护车。
第六感告诉她不对劲,孟颖慌慌忙忙下车跑进家门,只见黎烟面无表情的从洗手间出来。
她的手还湿着,水滴沿着手指滴在地板上。
“小烟,怎么了?”
宋姨跟孟颖使了使眼色,示意她别多问。
黎烟自然没有回答,抽了张纸巾将手擦干净就往楼上走。
“我困了。”她说。
见黎烟上去,宋姨把事情原委跟孟颖说了一遍,“小姑娘看上去文文弱弱,下手挺重。”
“那是孙浩活该,”孟颖打断宋姨的话,“小烟说的没错,要是孙浩没有不良企图,小烟怎么会伤到他?这种男的就应该滚油锅。”
宋姨叹了口气,嘟囔着:“得亏老爷子今天不在。”
然后去厨房继续忙活了。
书桌上的阅读理解讲的是全球环境,有几个生词还未来及记住,乱糟糟的摊在台面,有两张掉在地上。
黎烟将之捡起来,坐在座椅上发呆。
房间的大灯没有打开,只有一盏看书用的台灯亮着。
她应该继续将那几个单词记下。
思绪却像是游离的魂魄。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黎烟不是什么善良的人,孙浩做的事也不值得她产生任何愧疚,可不开心这件事无法用理性解释。
她曾在书里读过一句话。
「每个人身上都有两样东西不容嘲讽:野性和童真。」
而今晚,她的童真几乎被野性杀死。她沉浸于反击的快感,那些不多的血迹有片刻的,成为她更加用力的兴奋剂。
但此时一切落定,恐慌却席卷而来。
黎烟不喜欢自己那么疯狂,像聊斋里的妖魔。
她不知所措,只能静静地坐着。有敲门声,她也置之不理。
他第二次,未经她允许打开了房门。
“他们说你睡了,但我知道你没有。”
木质香调掩盖住房间里若有似无的血腥,男人的头发有些许凌乱,大抵跑了几步。
她将唯一的台灯也按灭,黑暗之中,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孟叔叔,你说会为我善后,包括这件事吗?”她的嗓音清明,显然没有哭过。
“我已经让人去处理,医生说没什么大事。今晚别睡这间屋子了,我让人打扫干净你再回来。”
黎烟站起来,在一堆英语卷子里摸索找寻,最终找出一支笔芯断裂的铅笔,残留的红色痕迹表明,这就是黎烟反击的工具。
她又坐回去。
“孟叔叔,我想换个英文老师。”
孟斯奕上前将那支笔夺走。
“你早就想换,为什么要等事情发生到这一步才说?”
第一次补课的那天孟斯奕就问过她,可那个时候她什么都不说。
“孟叔叔,我也告诉过你,我喜欢自己挥拳头。”
连黎烟都觉得自己冥顽不灵,也难怪烟州那群人不喜欢她,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喜欢她这种古怪的性格。
他理应对她生气才是。
可是孟斯奕只是皱着眉,一句重话都不忍对她说。
他站到她身边来,顺毛一般抚摸她垂顺的头发,好似全然不在意她个性中的任何瑕疵丑陋。
他只是告诉她:“黎烟,你没有错,我只是担心你张牙舞爪挠别人的时候伤到自己。”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可怕?”
“未成年的小姑娘能可怕到哪里去?”
黎烟有些唐突地伸手,一把抱住面前男人的腰。
“孟叔叔,我希望我是蓝冰柏。”
冰天雪地里也挺直着腰。
可她今日犹如食人花。
腰间有潮湿的触感,她哭出来,他反而放心。
摸摸小姑娘的脑袋,告诉她:“你可以是任何。”
她哭得不剧烈,像是慢慢冷掉的热水袋,略微裂开,里面温热的液体浸在衬衫布料上。
他抬起手,回以拥抱。
后来黎烟就这么睡着,也顾不上其他,孟斯奕直接将她打横抱起,送去其他房间。
出来时在走廊遇见来打扫的宋姨,吩咐她:“今天的事,不用向老爷子提起。”
“我明白,先生。”
孟斯奕亲自去了医院一趟。
陈助理一直在医院盯着,孙浩伤虽在男子要害,但经过处理包扎已无大碍,医生说住几天院就没什么事。
“既然没什么事了,那就联系律师吧。”
该算算账了。
第二天,黎烟睡到闹钟响起,她做了一个怪诞漫长的梦。
校服已经被提前准备好,整齐挂在衣架上。
灰蒙的色调,上半身是修身的衬衫和小西装,下半身是百褶裙,最外面搭配一件长款大衣。
黑长的发高高扎起,参差不齐的发尾透出几分不同以往的学生气。
从前烟州的校服肥大得像是一个巨大的麻袋,而学生则是被罩在里面毫无特色的萝卜,每一个萝卜的脑袋里只能专注一件事。
艰苦、勤劳当然是好品质,但它不能培养一个具有创造力的艺术者。
贤礼的校服不仅自带腰身,学生也可以自己决定裙子的长度,只要不过分,适当改款也被允许。
贤礼鼓励美。
有专门的司机送黎烟和孟颖一起去学校。
“小烟,你还好吗?”车上,孟颖小心翼翼询问,怕她仍受昨晚的事影响。
黎烟神色淡淡的:“睡一觉好多了。”
她从不过度沉浸在任何负面情绪中。
孟颖把一杯温热的牛奶放到黎烟手心,“没事就好,把不开心的都忘掉,千错万错都是别人的错。如果还是不开心记得告诉我,本小姐最擅长逗人开心。”
孟颖的眼睛圆溜溜的,黎烟第一次觉得,身边有一颗小太阳是一件这么治愈的事。
她扯出笑意,“知道啦。”
贤礼高中的教学楼连在一起,但是黎烟和孟颖的教室不在同一栋楼。
孟颖:“我送你去教室吧?”
黎烟:“不用。”
“那可不行,我哥交代过要照顾你,万一你迷路了怎么办?”
“就这么几栋楼,我至于迷路?”
“我这是无微不至……”话未说完,孟颖突然朝教学楼的入口处提高嗓门,“顾今!”
循着孟颖的视线望过去,高个子少年正一边往楼上走一边啃牛角包,碎短的发遮挡在额前,“剑眉星目”这个词语像是为他而生。
他的唇很薄,不知与传说中的薄情有无关系。
听见声音,少年回过头。
孟颖:“正好,把你同班同学带回去。”
黎烟疑惑地瞥一眼孟颖,她刚刚还说要无微不至照顾自己,这么快就撂挑子不干了?
顾今打量一眼这位“同班同学”,表情轻佻:“黎烟?”
他的性格似乎与长相不太搭。
“哟,你俩认识?”
顾今:“算是。”
孟颖果断松开黎烟的手:“行,那交给你了。”
孟颖走开时莫名其妙回头朝黎烟眨眼,看上去不正常极了。
“那就跟哥走吧。”顾今扬扬眉。
黎烟跟上他的脚步,“我们算是认识吗?”
“我爷爷的画展上,我俩的画不是放在一起吗?”
那也和认识不擦边吧?
顾今将剩余的可颂塞进嘴,腮帮子鼓得像是松鼠,但他高估了自己咀嚼的能力,一下子噎住,脸憋得通红。
他停下脚步,手撑在膝盖上拍着胸前。
黎烟愣了几秒,然后上前不停帮他拍后背,将先前孟颖给她的牛奶打开,递给顾今。
算是救他一命。
“你吃这么快干嘛?”
“我没想到这么噎人。”他“咕噜咕噜”把牛奶喝完。
黎烟觉得这人身上有几分喜感。
如果说他外表是生人勿近的富家少,那么行为举止就更像不知人间苦的憨憨。
顾今和孟颖算是一类人,在生活优渥的家庭成长,无忧无虑的外界环境造就他们开朗阳光的个性。
“我自己去找老师吧。”说着她越过顾今,探着头找办公室。
顾今伸手拉住黎烟的书包背带,“别啊,哥答应的事肯定要做到,跟哥走。”
黎烟被他拉得往后退一步,差点倒下,顾今一把将她扶稳。
来往的同学见顾今跟新来的女同学这么亲昵,都忍不住多瞅几眼。
八卦,刻在人类基因里。
“我们班同桌都是自己选,哥刚好一个人坐,你等会要不要选我做同桌?”
黎烟停顿一会:“你是,人缘不好?”
“瞎说什么?哥可是校草,一堆小姑娘扑我,哥这是守身如玉。”
守身如玉是这么用的吗?
办公室。
班主任是位年轻的女教师,姓陈,看上去温温柔柔的。
“黎烟,你刚来,有任何问题都可以跟我说,不用有心理负担。”又转头吩咐顾今,“你小子在班级也要多多照顾新来的同学,别一天天不着调。”
“老师,我俩这俊男靓女的样子,您就不怕我照顾着照顾着就恋起来了?”
陈老师叹了口气;“成天没个正型,指望不上你。”
看的出来,班主任是个开明的。
“算了算了,黎烟,你先跟我去教室,给你安排个座位。”
顾今的座位在最后一排,班级里吵吵闹闹的,陈老师为人温柔,有些镇不住。
顾今一脚踹在桌腿上:“吵什么吵!”
教室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新来的女同学身上。
陈老师简短地介绍了黎烟,然后让黎烟自己挑个空位坐下。对于顾今没完没了的招手,黎烟选择视而不见。
她最后坐在了顾今的斜前方,同桌是个戴眼镜的斯文女生,名叫李盈盈。
坐下的时候,李盈盈正在桌肚底下看《三国演义》,正看到赵子龙力斩五将那一回,完全不在意身边是否多了个人。
不在意,是一份可贵的品质。
作者有话要说:
我身上有两样东西不容嘲讽:野性和童真。————保罗·高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