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德让走了,耶律隆绪这一夜,睡得格外安心。他很久没睡得如此有安全感了。自从父皇的病一天比一天沉重,母后一边忙于国政,一边还要照顾父皇,实在是没有精力去顾及他的心情,更无人能发现他的恐惧和不安。
他要压下这种恐惧和不安,还要去照顾弟妹,可是这种强压下的情绪,最终会变成他的噩梦。
而这一夜,他无梦到天明。
这一天,皇帝召见了他。
皇帝的状态已经很差了,平时一整天都昏昏沉沉的,有时候甚至坐不起来。但这几天精神忽然好转了许多,有时甚至可以坐起来说话。
耶律隆绪到的时候,皇帝又处在昏『迷』中,他只有趴在床边,等着父皇醒来。
耶律贤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长子趴在床边,他紧紧握着自己的手,眼眶泛红,却倔强着不肯落泪。
耶律贤嘴角抽动了一下,缓慢地说:“文殊奴,父皇要走了。以后你就是大辽皇帝,你害怕吗?”
耶律隆绪先是摇了摇头,想说不害怕,却见耶律贤慈爱地注视着他,在这看透内心的眼神中,他终于低下头,将头靠近耶律贤的手,两行清泪落下,说:“害怕。”
耶律贤轻轻地说:“其实父皇也害怕。”
耶律隆绪诧异地抬起头来,看着父亲,在孩子眼中,父亲是无所不能的。就算他长年在病榻上,可是他的成就,却是印刻在孩子的心中。这样的人,也会害怕吗?
他的眼神里,已经透出了他的疑问。
耶律贤笑了笑,轻声说:“可是就算再害怕,也要勇敢地挺身而出,因为作为皇帝,没有人会让你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你记住了吗?”
耶律隆绪问他:“父皇,那我该怎么办?”
耶律贤看着儿子,忽然转过头对婆儿说:“朕想再看一次蓝天,你去准备轮车。”
婆儿一惊,想劝阻:“主上!”如今他的身体,哪能再吹风,又哪有力气坐在车上。
耶律贤笑了:“朕知道自己的身体,可以的。把朕放到轮车上,让文殊奴推着朕走走。”
婆儿无奈,只得应是。
时近深秋,大片枫叶,红如血染。
焦山行宫长廊如今空无一人,只余落叶。
耶律隆绪推着耶律贤,慢慢走来。
一片寂静中,只余车轮在木质长廊上碾动的声音,还有皇帝父子低声的对话。
“文殊奴,你知道应该怎么做一个皇帝吗?”耶律贤问。
“我,我不知道。”耶律隆绪站在父亲身后推着车,眼泪落了下来:“我是不是很没用?”
“不,父皇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做一个皇帝。”耶律贤安慰他说:“不过不要紧,你比我幸运,你有你母后帮你,还有韩德让会保护你。”
“太傅?”耶律隆绪一怔,忽然想起昨天那个温暖的怀抱。
“父皇四岁的时候,你祖父去世了,那时候父皇也很害怕。”那时候,就是韩德让一直保护着他,“韩太傅会待你好,会是这个世界上除了你母后之外,最值得信任的人。”他对儿子说。
“孩儿知道了。”耶律隆绪声音哽咽,他知道,这很可能是父子间最后一次相处了。
“文殊奴,答应父皇,以后要把他当成父皇那样来尊重,好吗?”耶律贤沉默良久,说。
这时候车子已经停下,耶律隆绪已经伏在他的膝上,听了这话,不由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问:“当成父皇那样来尊重,为什么?
耶律贤『摸』了『摸』他的头,道:“因为你需要他,皇位也需要他,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值得信任的人。”而要牵制韩德让的心,只有以诚心相待,他看着儿子纯真的眼睛,轻声说:“朕已经负过他一次,失去过他一次,希望朕的儿子,不要犯朕同样的错误。”
耶律隆绪懵懂地问:“那我应该怎么做?”
耶律贤轻声道:“真心只有拿真心来换,好孩子,你现在不懂没关系,记住父皇这句话,把韩德让当成父亲来尊重,不要负他。”
不要负他!
你不负他,他必不负你!